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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危机?转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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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南京宪兵司令部。
中野毅在听到杨真逃脱的消息后,失态的抓起桌上的细瓷茶杯,狠狠的掷碎在了地面上。
门外听到声响的卫兵站得僵直,对室内发生的一切听如不闻。
“蠢材! ”中野毅抡起手一个耳光掴过去。
“哈依! ”负责押运的那名宪兵自知失职,尽管脸被打得红肿紫涨,也是大声的答应着。
“废物! ”中野毅转向下一人,一个一个的打过去。押车的宪兵一共六人,被杨真杀了两个,现在另外四位都站在中野毅面前,一人脸上一个手掌印,醒目无比。
“说。到底怎么回事?”自诩精明过人的他何尝吃过这样的败仗?中野毅打完人后,胸中一股戾气与沉重的挫折感,久久不散。他勉强的压抑下来,坐回到椅子上。
当听到车内事先被人安放了麻醉类的挥发药物,续而杨真莫名其妙的就撬开了手铐,中野毅眼神越发森寒冰冷,几乎要择人而噬。
宪兵司令部有内奸!他再次确认了这一点。顿时觉得周围的一切都不可信任,自己也不再安全。
不由自主的抚摸上喉咙那道还没痊愈的勒痕,中野毅现在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如果情势许可的话,他要把南京城里的中国人全部杀光!一个不留!
杨真逃走了,那个刺杀了石超的刺客不见踪影;本来破获了军统设在南京的情报站,顺藤摸瓜,紧接着就是一连串看得见的功劳——等待自己的也许就是一颗金光闪闪的勋章。可是这一切的成就感,现在已经被破坏的涓滴不存。
中野毅心头激怒如狂,但脸上的表情倒越来越平静,只有眼睛像窗户一般泄露出他灵魂里嗜血的疯狂。室内的人其余四人都是熟悉他脾气的,见状绷紧身体,连呼吸都恨不得屏祝他们每个人都不怀疑,如果再出任何一点儿差错,中野毅是毫不会吝惜一颗子弹的。
“都出去。”出乎他们意料的是,两分钟后中野毅简单的挥挥手,让他们就此离开。
“哈依。”齐齐的低头答应着,四个人飞快的走了出去。
中野毅回头看着桌后墙上悬着的书法,每当有心情烦怒不宁或是有问题难以解决的时候,他就会一个人沉默的看着那两个字:弘毅。
弘,宽广也,毅,强忍也,非弘不能胜其重,非毅无以至其远。
像练习剑道前的静心仪式一样,中野毅缓缓地将呼吸调得均匀平稳,按捺下马上雷厉风行地下令清查整个宪兵部的冲动。现在不是大张旗鼓的时候,中国人的兵法里有句话:打草惊蛇。他默默的看着那张横幅,在心里盘算着。
他不想打草惊蛇,却可以适当的……拨草寻蛇。
如果说那名内奸是条蛇,他就算是烟熏火烤,也要把他逼出来。
翻看着桌上的值班表,中野毅找出了那位看守杨真的宪兵,命人将他叫了过来。
“在你的记忆里,最后接触杨真的人,是谁?”他问道。
“是我。”有人替那人回答了。
小川佑司从门外走了进来,脸上仍然是一幅倨傲的表情,军装一如既往的笔挺,手里却握着一长一短两把武士刀。
“中野大佐。”小川佑司眼眨也不眨的直视着中野毅,“如果您怀疑我,请允许我以一个武士的方式,证明自己的清白。”
中野毅微愕,片刻间明白才过来。
小川佑司却不管他的反应,转身面向东方,挺身跪下。接着唰然一把扯开军装上衣,纽扣崩落,在青砖地面上四下弹跳迸散。“请为我介错! ”[注:介错,日本风俗,剖腹之后,需要马上有人持刀斩掉首级。]
“快住手,小川君! ”中野毅急忙迈步过去要阻止。
但小川佑司动作奇快,冷光倏闪间,肋差短刀已经出鞘。他手上已经垫了一块白绸,此刻反手持刀,用力向着坦露出来的小腹插落。
中野毅还算动作灵敏,扑过去及时阻住了小川的动作,但即是如此,肋差锋利的刀刃入腹也足有寸许深浅。
“医生! ”中野毅冲着门外的卫兵喊道,把压下来的刀扔到一旁,用那块白绸紧紧捂在了伤口上。
小川佑司额角因疼痛而泌出一层薄汗,脸上仍是面无表情:“中野大佐,做为一个帝国军人,我只有以此洗清您对我的怀疑。请放开我。”
“你误会了,小川君。”中野毅看着血渗透白绸,顺着指缝滴落,眉头不由皱得更紧,“你如果因为这样的原因就切腹,是圣战的损失,是帝国的损失。”
挟着医药箱的医生推门而门,看到室内的场景后,一声低低的惊呼,扑了过来忙碌的开使处理伤口。
看着小川佑司被扶走,中野毅眼神阴沉的看着青砖地上那滩深色血渍,一语不发。
良久之后,他才回到座位上,吩咐把胡天福叫来。
胡天福进来的时候,地面上的血迹已经擦抹干净了,中野毅神色如常的向他打着招呼。
“胡桑,有事情要辛苦你了。”
胡天福受宠若惊的走过去:“中野队长请吩咐。”
“上次你向我报告的那个共|产|党,”中野毅问道,“还在你的掌握里吗?”
胡天福一窒,顿时觉得自己倒霉透了。
沈廷的行踪原本已经落在自己的手心,就连燕子门那个死硬骨头的郑汉生他也知道对方住在哪儿。谁想到,他妈的遇上一群废物,盯人都盯不住。那个沈廷从酒店出来后不但没了踪影,连盯梢的人都横尸小巷。而郑汉生更像是人间蒸发一般,几个大活人几双眼睛,愣是不知道人是什么离开的。
看到胡天福眼神游移,闪烁不定。中野毅就知道定然是又出了什么问题,他摘下金边眼镜,用一块绒布慢慢的擦拭着,沉默在室内危险地弥漫开来。
胡天福心里打了个忽儿,后背发寒。他知道中野毅擦眼镜的动作,几乎就是他要杀人的前奏。
“中野队长,卑职该死……”胡天福嘴角蠕动着,好不容易挤出半句话,“我本来让人去盯着那个买药的家伙可是那个没用的反倒死得不明不白……”
中野毅手上仍然是不紧不慢的擦拭着眼镜,低着头,表情平表地听着胡天福叙述他那一路行动的失败。
胡天福聪明的没有提郑汉生的事情,如果说了,肯定就会把他与倒卖帝国用药品的事情牵连出来。
说完后,他毕恭毕敬的垂手站在原地,等待命令。中野毅阴晴难测的表情让他心惊胆战,他知道,自己的这条命在眼前这个日本人眼里,还没有宪兵队内养的那几条狼狗值钱。现在活着,也只是因为日本人终是需要中国人去治中国人,也只是因为自己还算是有用。
一旦没有用了,下场会怎么样,他想都不敢想。
“看样子,胡队长辛苦了。”中野毅阴恻恻的开口。
“都是卑职份内的事情,为了大东亚的圣战,肝脑涂地……”胡天福悚然的说着自己都有些反胃的谄言。
中野毅戴上眼睛,像是一种宗教仪式般的,他总是籍由阒这个动作,找回那种运筹帷幄的自信心。杨真逃掉了,刺客逃掉了,连那个怀疑是共|产|党的药商也不见踪影,这些都没什么大不了。他相信,只要南京城九门紧闭,水路严锁,进出的通道还是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再次抓住那些家伙,只是时间问题。
“从现在开始,搜查。”他冷冷下令,“除了必要治安防备兵力以外,我会让所有能行动的帝国军人配合你们侦缉队。就算把南京城掘地三尺,翻个底朝天,也要把他们搜出来。”
搜查?
胡天福先是一惊,随后大喜过望。
他喜欢搜查,这对于侦缉队来,是一个捞横财的大好机会。
“是!卑职一定亲自带队,细细的搜,保证把每家的床底都翻过来!一个也不叫跑掉!”他学着那些日本兵的架式立正敬礼,但一身便衣的黑绸裤褂,实在不伦不类。
中野毅点点头,正要挥手让他出去,胡天福却在犹豫片刻后又凑近几步:“中野队长,可不可以请您……”
“嗯?”
“可不可以请您,对太君们说一声,不要找花姑娘。”胡天福低声说着,“那样的话,会有不必要的麻烦……”
中野毅放在桌面上的手陡得缩紧,用力的攥住了一枚青色大理石的镇纸。“干好你份内的事。不用多嘴。”克制着把镇纸砸在对方头上的冲动,他缓缓的说。
“是!”胡天福倒也识相的不再多说,退下去了。
南京城内的驻军,在军纪方面是什么样子,中野毅比谁都清楚。在满城搜查的当口,的确有必要进行约束,不然的话会制造出许多不必要的敌人。这件事,即使胡天福不说,他也会特意关照。只是这句话由胡天福先说出口,让中野毅感觉像被人迎面打了一个巴掌。抿了抿嘴唇,他把胡天福带给他的不快从脑海中挥掉,伸手取过放在桌角的档案夹,翻开,对着一份名单沉思起来。
内奸,会是谁?他用手指在那些名字与照片上一个一个的抚过,有意无意的却总是划向某页里小川佑司那张倨傲的脸。
说不怀疑他,是假的。中野毅素性多疑,小川佑司做为最后一个见过杨真的人,无疑是有最大的可疑性。可是,如果真的把怀疑的矛头对准这个狂热的支持圣战的帝国军人,连他自己都有些觉得荒谬不堪。
在对付潜伏电台方面,小川佑司的工作成绩有目共睹——当年在上海,就是在他的监听侦破下,一连揪出四处中国特工的潜伏电台。更远的时间,在东北的满洲国,也是小川佑司冒着严寒,在深冬雪夜蹲守在电波监听车上一连五天,把一个已经潜伏了两年的电台清查出来,那一次,他手指几乎因冻伤而坏死……如果这样的人是内奸,那么还有谁值得信任?
门响,方才那位医生走了进来。显然是刚处理完小川佑司的伤口,额头上汗水未干。
得知小川佑司伤势并无大碍,中野毅手指神经质的颤抖了数下,啪得合上了档案,但他的怀疑仍然若有若无的萦绕在脑子里。
“护士是谁?”他问医生。
“小川少佐的伤势并不太影响日常生活,不需要护士护理。”医生微愕的回答。肋差短刀虽然锋利,但好在中野毅阻止的及时,并没有伤及腹腔脏器。
“不行。”中野毅皱着眉头,“小川少佐是帝国的优秀军人,怎么可以不派护士?”
那名医生并不是正式的军人,是在医院工作数年后,才被一纸明信片似的征兵令征召入伍。平时已经习惯了军队中人的强硬态度,顺从的表示是自己的失职。随后,安排中野毅指定的人去护理小川佑司。
中野毅在医生离去后又叫了几个人进来,命令他们换上便衣:“盯住保全堂!”他语声森冷的命令着。
南京城内,那栋安静的旧宅,国|民|党情报网上唯一幸存的联络点。
冯剑飞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杨真已经把缴获来的那支俗称王八盒子的日制手枪拆装完毕,意犹末尽的在手里掂了掂,啧啧舌:“他妈的,这破玩艺,比德国那盒子炮差远了。”
他冲着沈廷笑着晃晃枪:“怎么样?玩玩?”
沈廷摇头。
但杨真却不管他的意愿,大大咧咧的就把手枪隔空抛了过去。沈廷措手不及,急忙接住,握在手里。
杨真的眼睛在看到他动作后,不为人觉察的闪过一丝精光,他扔枪给沈廷是假,借机看他的身手反应才是真。现在他已经看出来,对面这人,对枪是个生手,但反应却还敏捷,是个练家子。不至于是花拳绣腿,估计就是动手的机会不多。
一直微闭着眼睛似睡非睡的冯剑飞斜睨了杨真一眼,后者知道自己的小心思可是一丝半点都没能瞒得过去,不由揉着鼻子,掩饰性的一乐。
冯剑飞暗示性的警告过杨真别再做多余的事后,叫过了沈廷。
“这枪你先拿着,防身。”他拉过沈廷的手,纠正着对方握枪的姿式,“你不像是个习惯用刀的,可枪总会打吧?真要有什么事,比没有好。”
冯剑飞的手,可能是因为还在发烧的关系,湿润潮热。他捏了捏沈廷的腕关节,示意他放松,“对,别绷着,从肩到肘,带到手腕。”他抬起手顺着沈廷的右胳膊一路指点下来,“这枪不怎么样,不过射击精度还凑合。瞄准的时候记着,食指指的地方就是枪口瞄准的地方。”
沈廷试着按冯剑飞教的方法握了握枪,点点头,示意听明白了。
“只要不打磕头枪就好说。”冯剑飞扶着沈廷的手,示范:“要是觉得后座力大,就把枪口上抬,扣板机时自然就压下去了。要是再不行,把枪身放平。”
他松开手,拍了拍沈廷的肩膀:“你枪感不错,比他好多了。”冯剑飞说着指了指杨真。
杨真摸摸鼻子,一笑,手指间颀长的刺刀转出一团冷亮的刀花:“教官,你忘了?我还是喜欢用刀。”
沈廷已经看出来冯杨两人极为熟悉,显然是交情不浅。他摩挲了那把枪一会儿,像是下了什么决定似的,站了起来。
“我要回保全堂一趟。”他说。
“嗯?”杨真挑起一边的眉毛看过来。
“还是不放心肖轶明?”冯剑飞沉声问他。“你这样是冒险。”
“不。”沈廷抿了抿嘴唇,他不是担心肖轶明,他回保全堂,是为了已经收购到的一些药品,最重要的是,里面有数套德国产的手术器械,柳叶刀止血钳各种专业工具,是新四军总医院急缺的物品。
那些东西占地并不大,如果可能的话,他是一定要带走的。
“我还没有暴露,身上也没有伤。”沈廷冷静的说,“我出去一趟,如果天亮前还没回来,你们也不用管我了。”
杨真手指间绕着那柄刺刀,越转越快,最后锵的一声轻响,他反手把刀插在了桌面上:“怎么样?”他看向冯剑飞。
冯剑飞黑秀的眉毛紧皱,一些事沈廷看样子是不想对他挑明,出于尊重他也不想追问。现在沈廷冒险回保全堂,冯剑飞知道自己不好阻止。如果不是身上有伤,他可能会冒险陪他一起去。杨真把刀子插上桌面,这是在暗示要不要索性制住沈廷,免得万一他被逮后牵连太广……
“一切小心。”冯剑飞伸手按倒桌面上的刺刀叮嘱道。
沈廷冲他笑了笑,推门离开。
沈廷走后,杨真过来拔走刺刀:“万一他被逮?”
“他什么也不会说。”冯剑飞平静的回答,“这一点,我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