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看了你一眼》钻木得鱼

5、她是谁

　　这是她在排忧酒吧的最后一晚了，也是她在这个城市的最后一晚了。
　　明天，她就要回老家了，听家里的安排，相亲、结婚、生子、带娃，如同许多人一样的生活。
　　她穿上宽大的T恤和盖住膝盖的宽短裤，一身如男孩的嘻哈装扮，即便她并不喜欢，再用深了两个色号的粉底将自己的脸和脖子都盖上，最后戴上一顶黑色鸭舌帽，盖住眉眼，这下，谁都不会认出她是个女生了。
　　她现在唱的是有节奏的动感歌曲，这么打扮也是能让自己更好地投入。毕竟，她本身并不喜欢唱这些。
　　她喜欢唱民谣，那种缓缓道来的韵律让她每次都像是在跟许多人交心。可是排忧酒吧不是清吧，民谣属于小众中的小众，一周都可能都排不上两次。为了生计，她只能换风格。
　　可她不甘心又能怎样呢？清吧不要她，也就是排忧这样规模的酒吧，招人多才让她混了进去。可唱了两年也没能让人记住她，哪怕是她完全换了风格，也依然是最不起眼的那个，她真的是个太失败、太没用的人吧。
　　她走进酒吧，这时间还早，人还不多，她往楼上望去，旁边一个路过的服务生道：“你今天来的挺早啊，老板还没来呢！”
　　她没有任何回应，在她看来，那服务生不过是在跟别人说话，她早已经不会自作多情了。
　　她走到酒台边上，对着里面已经开始忙碌的人叫了一声：“许褚。”
　　许褚回头看向她，笑了一下：“来了啊！”
　　她张了下嘴，想对他说点什么，都最后什么都没说。反倒是许褚对她说：“别在这儿坐着了，去舞台边上等着吧，我刚才好像看见小吴也来了。”
　　看来是自己坐在这里妨碍到他了。也是，她也不是顾客，平白无故坐在这里，妄想让他陪自己聊天，是打扰他了。
　　她低着头离开了，但也没有去舞台边上的准备区，毕竟今晚她没有演出。
　　今晚她是来告别的，可是到现在她也没有勇气去跟许褚说。
　　她来到老板李中的办公室门口，蹲在那里等着他来。
　　不知过了多久，李中过来了，可也被蹲在地上的她吓了一跳，“哎呀！谁啊这是，蹲在这儿干啥呢？”
　　她连忙站起来，却因为脚麻差点摔了，李中连忙扶住她，顺手掀开帽子一看，舒了口气，“原来是你啊！你今天来的还挺早。哦，对了，我想起来了，你明天就回老家了是吧？”
　　她赶紧重新站好，拿过李中手里的帽子又戴上，点点头：“对的，老板。”
　　李中见她这幅拘谨的模样也有点无奈，怎么两年了见他这个老板还这么害怕呢？难道他就长得这么凶？
　　“今天来找我干什么？”
　　她有些诧异，“老板，不是，不是你让我来的吗？”
　　“哦，对！”李中一拍手想起来了，小姑娘要走了，他这个老板是跟她说过，走前要跟她聊聊的。
　　“事情多，给忘了，那行，你这会儿跟我进来吧。”李中转过身去开办公室的门，留她在背后乱想。是啊，老板事情多多啊，肯定是忘了她了，毕竟她唱了两年了都没有唱出一点名气，是个吊车尾全靠老板好心还留着的员工。
　　李中是个难得的好老板，他对所有员工都和颜悦色，不管是做什么工作的人，只要是为了酒吧，他都会激励对方。像她这样唱的不好、人缘也不好的驻唱，也就李中肯要她了。
　　酒吧里工作的人流动性大，但每个要走的员工，李中都会跟对方好好聊一番，很多人甚至还会领到多的奖金。当她提出要走的时候，李中当即就跟她说，走前会跟她聊聊，当时她的心里还有些开心，看来即便是她这样的人，老板也还是会愿意和她说话的。
　　但刚才老板那个样子，却让她有了犹疑，老板其实早就忘了她了吧，即便她在这里工作了两年，算是个老员工了，依然还是会让人很容易忘记。
　　她个跟着李中进了办公室，李中让她坐在沙发上，又去给她倒了杯水。可她拿着水想到的却是，自己果然还是个不熟的人，她知道的，老板向来对不熟的人很客气。
　　李中笑着对她说：“明天就走了？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她点头。
　　李中继续道：“在我这儿干了两年了，也真是辛苦了。对了，我让人把钱都打到你账户里了，你收到了吧？”
　　她继续点头。没有工资拖欠，当然，也没有多的奖金，她握紧了下杯子，像她这样的拖尾员工，真不该期待一些不该有的东西的。
　　李中接着问她：“我听人说，你要回去结婚了？”
　　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她不知道这是谁说的，她没有跟人说过回老家要干什么，但此刻，这个理由甚至给了她一个逃避的借口，毕竟在外这么多年，没有存款、没有成就也没有对象，现在有了个回老家结婚的理由，却反而显得她没有那么失败了。
　　李中继续找话道：“这也挺好的，你也到年纪了嘛！就是你有男朋友了也不跟我们说一声，有点不够意思啊！那个啥，我一会儿让人再给你账上多打点前，就当我送的礼金了！”
　　到年纪了！
　　她不由地想起家里人话，你到年纪了！这么大了，不结婚，在外面飘，钱也挣不上，我们家都要被人笑死了！天天给别人家孩子送礼金，你赶紧回来也让我们把本收回来啊！
　　她站起来，对李中道：“老板，不用了，工资就够了！”
　　李中有些尴尬，但也不是很当回事，“啊，没事的，也是我们一点心意啊！哦，对了，你今晚既然来了也别太早走，晚上就当个顾客吧，想喝什么就喝什么，我请客，啊！”
　　她愣了愣，朝着李中鞠了一躬，“谢谢老板。”
　　李中却道，“没事没事，跟我客气什么！你下去找许褚，跟他说一声就行，我这边还有点别的事，就不陪你了！这儿你也熟！”
　　她没想到跟老板的聊天会这么短，但他已经明确在赶自己走了，她也不能不知趣，于是又鞠了一躬，再次道：“谢谢老板。”
　　出了老板的办公室，她有点想哭。
　　真失败啊！
　　你可真失败啊！
　　她走下楼梯，重新走向酒台，此时的人已经很多了，许褚也更忙了。她站在一旁等了很久，另一个跟着许褚的男生才注意到她：“你怎么站在这儿？他们都去准备了？你今晚不唱吗？”
　　她摇摇头。
　　那男生又道：“哦，那你站这儿干啥？要喝酒吗？”
　　她点点头。
　　男生对她招手道：“那你坐这边吧，这儿有位置，我去给你拿酒，你想喝点什么？”
　　她有些失神。男生见她不回答，便自作主张给她拿了一些度数不高的甜酒，女生嘛，还是不要喝醉得好。
　　她喝着酒，时不时注意下忙碌的许褚，但他仍旧是没有注意到自己。她只好挪开目光，看向舞台，现在音响里正放着DJ曲，驻唱们还没有上台，这个时候对他们来说，还是有些早的。
　　酒吧里DJ曲的声音向来很大，她刚来的时候，会被震得心律不齐，但后来她就习惯了。就像喝酒一样，她原来的酒量很浅，但现在，这样的甜酒她也会嫌弃太甜了。
　　她找来男生换了酒，男生有些担心，但一想，她也是老员工了，酒量一定不差，况且有些女生的酒量可比男生要好很多，于是也就顺着她了。
　　喝着喝着，驻唱们上台了，酒吧的人也更多了。
　　旁边一个声音突然传入她的耳朵：“这个人是叫小吴吧？”
　　“对啊！他唱的蛮好的！这种歌还是男的来唱更带劲啊！”
　　“的确不错，他今晚唱多久啊？”
　　“不知道，希望多唱会儿吧。”
　　她抬头看着闪光灯下的小吴，他来排忧不过三个月，就有粉丝了，可她来了两年了，却没有人认识她。
　　真失败啊！
　　她摇摇晃晃走出了酒吧，不想再在这里面呆着了。一出来吹着风有些想吐，她走到酒吧外不远处的路口，扶着墙低着头，却吐不出来。
　　她蹲在地上拿出手机，没有人找她。
　　翻翻微信，最上面的信息却还是母亲发给她的，几个男生的照片和信息，这些都是她回到家后要相亲的对象。
　　“这几个人条件都很好的！愿意跟你相亲也是很不容易的，你要把握住机会知道吗？”
　　“你总说要唱歌唱歌，你唱出什么名堂了吗？毕了业不好好找份工作就知道混！回来后千万别跟人说你在酒吧工作过，知不知道？那个地方乱糟糟的，一听就不是好女孩去的！”
　　“养你这么大，你却让我们这么操心！还说女儿省心呢！你看看你天天就知道折腾！简直是来讨债的！”
　　“你赶紧相亲抓住一个结婚，你结了婚，我们就好忙活你弟弟的大事了！”
　　她回想起母亲的话，她果然是个，是个太失败的人了，家人对她很失望，她自己也对自己很失望。
　　那她死了，应该就不会拖累任何人了吧。
　　反正也没有人记挂她，不是吗？
　　她站起身来，仰着头攥着拳，多想再唱一首歌啊！可是她没有观众。
　　这么多年，她该明白的，她不适合唱歌的。
　　她明白了，她不适合唱歌的。
　　她又低下头想吐，可还是什么都吐出来。
　　就连身体也不喜欢她这个主人吧！
　　她靠着墙坐在地上，街上人来人往，即便她已经跟个疯子一般，也仍然没有人注意她啊。
　　她转过身，摸到墙角，很尖，她冲着撞了过去。
　　多来几下，应该就可以解脱了。
　　她终于躺在了地上，闭上了眼睛，却不知道，有一个陌生人，注意到了她，在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