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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序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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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生堂的小小堂主觉得:所有人的死其实是从活人的喉咙里开始的。
当活着的人宣布逝者已然逝去,宣布这条生命不再存于世间,宣布对方的世路或艰辛或幸福或平庸或华贵,诸事种种,都是从活人的喉咙开始的。
“……绕灵一周,作最后的挽别。”这是声音。从胡桃自己的口中出来的。当时胡桃还不是往生堂的堂主。
“我经手的第一份工作,就是替爷爷办葬礼。”这是后话。
八十五步、八十六步、八十七步。这是动作。老人像是睡着了,手边放着一个小盒子。胡桃看着这口棺合上了。一扇无形的却砂木门在她的鼻前合拢了。
原本担忧着的仪倌们和客卿终于安下心。
胡桃站在棺前,伸出手,拿起那顶乾坤泰卦帽。从现在开始,她就是往生堂的小小堂主啦。
第七十五代堂主体格壮硕,脑袋比胡桃的大了两圈不止。胡桃却在这段时间说爷爷好轻。
仪倌们来去,院中最后只有一棵梅树。胡桃在年幼时跟爷爷一起栽种的梅树。
葬礼过后,年仅十三岁的胡桃背起行囊,趁夜色偷溜出门。她孤身一人,行囊中只有水、干粮和照明工具。那顶由第七十五代堂主传下来的帽子,胡桃戴在自己的头上,有些大,胡桃不得不用手按住它。
她自往生堂出发,奔向无妄坡。从无妄坡一直往前,便可抵达“边界”。
这是生与死的分割线,由往生堂世代管理的机密之地。相传,人们能在那里见到去世的亲属和心愿未尽的亡魂。胡桃赶往此地,便是想趁爷爷彻底远去前再见他一面。
胡桃很少从第七十五代堂主嘴里听见“边界”的情况,老堂主总是说“这是生人不该知道的事情”或者是“胡桃还没有长大到能够知道这件事的年纪”。这个情况一直持续到老堂主彻底老去,他躺在床上,跟胡桃断断续续讲些过去的事情。老堂主说“边界”并不是大家所想的那样漆黑,实际上非常明亮,那些没有离去的灵魂就在那里徘徊。
那里一点都不可怕。胡桃。老人笑着说。
等老堂主再老去一点,他就开始说更以前的事情,比如胡桃的父亲和母亲。
胡桃是第七十七代堂主,你的父亲是第七十六代。老人说。
胡桃便回答说:我不大记得父亲和母亲了,不过我还记得外公,你说我的脚镯就是外公做的。
寻常人家若是这种情况,老人即将逝去说起前事,年轻人就算再不记得,也会假装记得或者装作在听。而在往生堂反而坦然许多,胡桃的手上拿着今天新采的梅花,插到一旁的花瓶里,这细长的花瓶是上次海灯节她买到的。她直率地回答说不记得,眼睛盯着梅花枝还有手底下的花瓶。
她死死地盯着盛放的梅花。
“胡桃还是孩子……”老人絮絮说着,“这么小就要作往生堂的堂主啦,我不太放心,我估计下面的仪倌呀客卿呀,也都不太放心。”
胡桃正要回答俏皮话,就听见老人继续说:“可你是胡桃啊,我对胡桃放一万个心……”
她盯着红梅,因着它红殷殷的模样而发愣。
胡桃那一年十三岁,她把手从躺柜上挪开,因为撑太直而有着木刺刺的绵软。
她打开了那扇却砂木作的门,有仪倌正在檐下晒书,见着她了,便招呼道:“今天太阳不错,要出去走一走,寻找写诗的灵感么?”
胡桃先回答说不了不了,今天可不行呢。然后少女走了两步,才想起来身后的门没关,又转过身想关门。
她将门把手握着,往自己的胸口这边拉动。
这扇却砂木门合拢了。
胡桃说:老堂主走了。
这才是最早的坟墓,不是吗?在后话之中,小小的堂主如此说着。所有人的死其实是从活人的喉咙里开始的。
而往生堂的客卿钟离先生对此不发一言。
胡桃转过身,她看着停下手里动作的仪倌,说:“通知一下大家,准备一些东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