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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 3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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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班里的人大多都挤在门口看成绩,肖逸飞隔着一排在做题,眉头微微皱着,应该碰到了棘手的题。杜节坐到了付垣的位置上,很自来熟地跟肖逸飞搭话,右手张开盖在他正在做的卷子上,“飞哥,跟你请教个事。”
刚不还是“肖逸飞”吗?杨竞想,这就“飞哥”了?变得真快。但他也没兴趣继续听下去,去人堆儿里接着挨夸了。
杜节没留意他,满心揣着自己的小心思。
“林遇初中的时候什么样子啊。”杜节问。
肖逸飞被打断思考有点不太高兴了,但看见杜节眼睛里的真诚,语气还算平和,“你多了解一下就知道,我跟他关系不怎样。”
“哦,”杜节情绪没什么波动,还是迫切地问,“那他什么样子?”
“你不怕我说他坏话?”肖逸飞说。
“不会,”杜节信誓旦旦地说,“你是有点清高的,不屑于做这种事,再说了,我认识他这么久,他什么人我心里有数,总不至于你说什么我信什么,我又不是没脑子。”
肖逸飞垂下眼睫,思考了一下,斟酌地给出中肯的意见,“敏感,拧巴,心思重,还很……孤独。”
“我觉得。”肖逸飞补了一句。
“孤独?”这个词一般不会用来形容性格,杜节有点不解地询问道,“孤僻?”
“不是,”肖逸飞努力解释两者的区别,“所有人都认识他,都跟他说笑,都跟他不熟。”
杜节不知道想了些什么,道了声“谢谢”,起身要走。
“我也不是一开始就跟他关系不好的,”肖逸飞出声说,但并没有想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哦。”杜节也没继续问。
杜节笑着,脑子里想的却是一副落寞的眼神,似远空的星子一粒粒坠熄。在余光里,偶然一瞥里,他见过。
肖逸飞低头,接着做自己的事。
“对了,”杜节去而复返,指着肖逸飞桌上那道题,点了他一句,“看第一问,这是个椭圆。”
听到这话,他将信将疑地重新审题,过了一会儿才开始动,划掉了他之前漫无目的时写的一堆公式,重新开始写。
老宋话虽然说了不少,但杜节也没听进去几句,而且觉得补也不急在一时,下午还是接着画他的画,偶尔讲到几道题时,才在盖在本子上的卷子上写两个字。
肖逸飞的话倒没给杜节造成什么影响,晚上还是高兴地来找林遇,林遇那边有几个同学围着请教,亓鹿估计假期里受了母后大人不少刺激,应激地发奋图强了一段时间,她底子本来就不错,开学成绩提高了不少,连带着学习态度也好了。
杜节自觉地在他旁边等,亓鹿看他没什么事,过来问他。
不是什么很麻烦的题,一分钟不到就完事了,亓鹿就开始跟他聊天。
“跟你讲,我们班主任来开班会,第一句话:这次考试不代表什么,不用太介意,不用放在心上,接下来好好学就行。第二句话:看你们考的都是些什么东西,还有脸乐呵呵的,一点不上心。”
“对对对,老宋也是这样。”
“哎,按学校以往的尿性,我们什么时候可以放假啊?”杜节忽然想起卫闲还欠自己一顿饭,林遇还欠他一次约。
“按照学校以往的尿性啊,”亓鹿斟酌了一下,“下周吧,下周能放二十几个小时。”
杜节有些失望,“跟我预测的一样。”
亓鹿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埋怨说,“你最近怎么不找我玩了?”
“你是不是在外面有别的猫了?什么品种的你说!”
“没啊,网上不是聊着吗?”杜节下意识否认。
“那在学校里呢?”
“我们又不在一个班,”杜节觉得自己的行为没啥问题,“在学校里玩的少不是很正常吗?而且还要上课,课间就那么几分钟,还有预备铃,老师提前来就算了,下课后还要拖堂,没什么说话的时间啊。”
“可是你还有时间找林遇啊,”亓鹿拖长了语调打趣他,“你可真喜欢他哦。”
“因为我们两个晚上一起走啊。”杜节哭笑不得,“肯定相处时间更多啊。”
“那你还给他买喝的?好几次我都看见了。”
知道的不少啊,杜节想,但还是解释了一下,“那是因为我喜欢他们家赠的贴纸,买的多了一点,就帮他也带了一杯,集起来更快。”
“你喝吗,想喝跟我说,我也给你带。”
理由不少,亓鹿心里想。
“你知道吗,有些谎话说出来是为了骗别人,有些谎话说出来是为了骗自己,有些谎话既骗了别人也骗了自己,”她突然变身哲学大师,“你是那种?”
“我说的是实话,谁也不骗。”杜节笑得很官方,答得很坦荡。
亓鹿没听到想听的,垮着个脸,顿时恢复了一团孩气的本性,邦邦打了空气两拳。
林遇东西早一会儿就收拾完了,见他和亓鹿聊天,也没打扰,拿了个小本子一边听他们闲聊,一边假装看知识点。
杜节扭头就看见他了,表面上“不关心不在乎不好奇”,实际上“说什么呢我也听听”,还是装得很假的那种。
“走吗?”杜节聊完了,轻拍了一下他的手,别装了,说,“也不叫我一下。”
林遇听得入神,被他这么一吓,本子没拿稳,直接掉了下去,他手忙脚乱地放好,不好意思地看了眼亓鹿,拎起东西走人。
“你要喝吗?你喜欢什么的,我明天也给你带一杯。”临出门时杜节问。
亓鹿一边愤懑,觉得他油盐不进,一边又觉得不喝白不喝,“黑糖珍珠奶茶。”
走出去好长一段路,林遇才幽幽出声,拆他的台,“我也没跟你说过吧。”是你自己先来问的。
这不是个问句,也不需要回答,但林遇不知道是什么心理,就是想说这句话,即使下一秒直接被别的话题盖过去。
“我的耐心即将耗尽,劝你不要在来挑衅我。”
亓鹿刚劝好,他又来了,故意找事的吧。
“哦,又怎样。”林遇面不改色地说。
这满不在乎的样子好让人生气哦,就是拿定了我不会对他怎么样,杜节很憋屈,虽然他确实不会怎样,但就是要找回场子,“不然,我可是很凶的。”
做戏做全套,杜节挽起了袖子,随意的一个动作就是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林遇的目光全在他的手上,白皙修长,隔着薄薄的一层皮肤,看得见青筋血管,但并不孱弱,手指上细看有多处茧,零零散散的,仿佛它这一件不能沾风不能沾雨、要小心翼翼放进玻璃橱窗里保护着的、精致的展示品,一遍一遍磨砺,才赋予了坚韧的力量。
“我哥以前带我练拳击的好吧,一开始我给他当沙包,他打我都带私人情绪的,但没几年我就能跟他打个平手了,虽然有一段时间没练了,但收拾你还是绰绰有余的。”
杜节言语中暗暗带有威胁的意味,但林遇走神了,没听到多少,若无其事地问,“然后?”
“我很凶的,再找茬,头都给你打歪,手都给你打折,”杜节看他一点也不害怕,觉得自己被小看了,开始放狠话,扬言还右手握成一个拳,“腿都给你打断,牙都给你拧掉,鸡儿都给你掰断。”
林遇听到后面直接呆住,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眨眨眼恢复了平常的神情,转过头去不看他,唇抿成一条直线。
杜节见他直接不说话了,等了会儿,还是没理自己,开始反思,是不是话说重了?还是吓着他了?
“我开玩笑的,”杜节连忙解释,“怎么舍得打你呢?”
然后开始狼狈地去捡自己扔飞的形象,“而且我也不凶,我从来不打人,别人挑事除外,大多数挑事的我也不会动手的,简直温煦地跟小绵羊一样……”
林遇听到他的话,忍不住笑起来,发现后连忙收敛了笑意,咳了一声掩饰,“哦。”
“你知道吗,”杜节见哄好了,接着在雷区蹦跶,“你刚刚那个反应,像是第一次听到黄段子的黄花大闺女。”
林遇一下子就不想笑了,冷冷地提了一下嘴角。
“哼哼,”杜节想趁机把想说的都说了,事实上他也是这么做的,“你现在这个样子,就是等着我去哄你,像家里闹别扭的小姑娘哈哈哈……”
林遇杀气腾腾地看过来。
杜节眼睛常年漫着一层水雾,亮得像一泓潭水,喜悦像太阳照耀下的光点,欢欣地跳跃;悲伤是月光下泛起的粼粼微波,一阵更胜一阵地涌来,日升月落的更替循环,此刻无辜地看着他,还很茶地咬着下嘴唇,一副委屈又倔强的样子。
林遇心里的负罪感腾地升起来,拿他没辙,但还是不愿直接投降,咬牙切齿地说,
“别装。”
杜节眼睛湿润了,泛起浅浅泪花。
“我错了。”林遇毫无招架之力。
听到这句话,杜节眼睛一眨,刚才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瞬间如水汽般蒸发,一丝痕迹都寻不到了,天真而得意地笑着。
“……”
“这是你的必杀技吗?”林遇认真地问。
“对!”杜节爽快地点头,他的眼中太阳升起,“厉害吗?”
“嗯,很管用。”林遇不甘心,损他,“这么会装可怜,小时候应该经常闯祸吧?”
林遇说这话没什么依据,但看杜节这热热闹闹的性格,自由放松的家庭环境,小时候肯定是个调皮捣蛋不安分的主儿。
“……”
杜节气鼓鼓的,努力扯起一个微笑,“知道太多会被我暗杀的,劝你好自为之。”
“切,”林遇才不去哄他呢,反而故意逗他,“你可真喜欢生气。”
“?”
“像个闹别扭的小姑娘。”林遇现学现卖。
“啧啧,”杜节感慨地说,“林遇,你学坏了,都会开我玩笑了。”
“是学坏了吗?”林遇问,他觉得这种变化还不错,不排斥,反而很惊喜,现在如今,生活中每一种崭新的细碎的发现,都让他感到惊喜。
“嗯,”杜节斟酌了一下,“不坏。”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是好兆头。”他说。
杜节忽然很高兴地凑到他面前,问,“有没有觉得我很神奇?”
“?”林遇稍一思索,笑了笑,但不说话。
“有没有?!”杜节又绕到另一边追问。
“有没有有没有?!”
林遇笑而不语,转移话题,“你小时候学的东西不少啊,还学了什么?”
杜节对他避而不谈的态度很不满,也不回答他的问题,“怎么那么乐衷于打听我的事?很想知道我小时候的事啊?”
林遇想反驳,不就是多问了两句,怎么就变成“乐衷于”了?
但杜节没给他开口的机会,“你都知道不少我的事了,但我从来没听你说过你自己,你自己想想这公平么?”
“我没什么事可以说。”林遇下意识答。
“才不会,你又不是生下来睡一觉,再睁眼就这么大了,”杜节有些委屈地说,“这段感情只有我一个人真情投入,没有这么做朋友的。”
“不是,我……”林遇着急地想解释,杜节就歪着头听他讲。
林遇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来,只能说一句,“就是没什么可说的,很平常的读书、升学……”
“没有你的人生履历那么……精彩。”他补充了一句。
这是实话,他的记忆里没有什么值得记住的或者是想记住的,拿过的成绩,褒扬过后又被新的成绩取代;认识的人,握手后交换名字,又不知不觉不再联系;参加的比赛,欢喜过后证书扔在角落,再未多看一眼,所有的印记都像一层浅浅的雾,风一吹就散了,以至于想回忆一些什么的时候,发觉过往一片空白。
其实过去很多年他一直都是这样的,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是对比杜节在身边,只是一点小事,经由他说出来都那么有趣,一场风雨,一段相遇,一种思绪,小到他从未留意,小到他觉得无聊。
也许无聊的只是他自己。
杜节永远明亮地发着光,林遇才忽然发觉,自己的星球如此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