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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after 17 ...

  •   一
      白七七对自己的父母不是没有怨言的,比如她的名字。
      因为她是七月七日出生,于是爸爸在听到她第一声啼哭时就乐颠乐颠的对旁边的护士说,听,我们家七七哭得多响。
      如此敷衍啊!白七七想,幸亏我不是姓黑,不然就叫黑漆漆?又幸亏不是八月八日生的,不然叫白八八?……人啊,只能靠自己。
      摆明了是重男轻女,弟弟的名字就正经的多,白圣,呐呐呐,多好的名字啊。充分证明不是能力问题,是态度问题。
      于是七七在弟弟出生后的一周都只用眼白部分看爸爸,以表示自己的愤怒/哀怨/不屑等等情绪……
      妈妈忙着照看弟弟没有发现她的小心事,某天全家幸福无比的围坐在阳台晒太阳时,才注意到女儿的怪异。
      妈妈哇的一声哭出来,老公,你看七七的眼睛抽筋了!……
      后来七七严刑逼供爸爸才告诉她弟弟叫白圣是因为他出生在圣诞节,本来想叫白圣诞来着,可是妈妈说叫这个的话她就把弟弟塞回肚子里去。
      ……
      于是白七七在弟弟五岁前都常常用一种“小样儿,别以为了不起”的眼神看着弟弟,弟弟被她看毛了,就哭着去告诉妈妈:妈妈,白七七的眼睛又抽筋了……
      白七七就是这样在被控诉眼睛常常抽筋的境况中渐渐长大。有小幸福,有小烦恼,平平静静的长大。

      白七七从小到大成绩都很好,凡是大考,一直第一。又听话又文静,标准的好学生。
      非常讨老师喜欢,老师们见到七七,远远就笑开了花,等着她一句甜甜的“老师好”。当然也有例外,高中物理老师就非常不喜欢她,很喜欢左左右右挑她的毛病。
      物理老师有个尖尖的头,偏偏还是地中海发型,很胖腰粗得像水桶,偏偏腿又细的很。
      远远看就像个番薯。
      于是白七七每次在物理老师走下讲台走出教室时,就不住地念叨:跌倒跌倒跌倒跌倒跌倒……
      同桌不知她在念什么咒语,微微侧目,白七七意识到他的目光,悄悄脸红,便停止释放语言的力量。
      她的人缘还是不错的,优等生其实很容易赢得他人的好感,只要对每个同学都客客气气,对每个来问题的人都认认真真,笑容时时挂着,在考试前其他成绩优异的同学说哎呀糟糕没复习的时候,瞪大眼睛说哎呀真的吗我昨天看了好久的书啊你怎么这么厉害啦,很容易就受同学欢迎了。
      白七七有小小的狡猾。

      下个月白七七就是十七岁了。十七岁,成人了。
      十七岁呀,白七七坐在阳台上晒着太阳悠然的向往着,可以有高跟鞋亮口红了,也许可以谈个小恋爱了……嘿嘿嘿嘿,想着想着笑容都贼贼的。
      偏头看见坐在旁边捧着一本书的白圣拿一种不可理喻的眼神瞟着她,不由得得意洋洋的拿脚踹踹他。
      “小屁孩~呵呵呵呵呵呵~”眼睛都笑弯了,漏着贼亮贼亮的光。
      白圣怒瞪她一眼,起身去厨房倒水喝,听见他跟妈妈抱怨:妈妈,白七七又在抽风了!
      妈妈正忙着炒菜,热火朝天,回话的声音像打雷一样:别理她,遗传病!
      这时,在客厅摆弄钓鱼竿的爸爸,口中快乐的歌声嘎然而止。

      像大多数同龄的女生一样,白七七也有偷偷喜欢的人。他便是七七的同桌,叫于墨。
      白七七心想为什么人家的爸爸就可以取出这么雅致的名字呢,要是自己的爸爸,说不定就取作于墨水了。
      回家跟爸爸抱怨,爸爸摸摸下巴,望着妈妈的肚子,幽幽的说,白墨水啊……
      被妈妈暴扁一顿。
      ……
      于墨的成绩也非常好,白七七是第一,他是第二,也是因为如此,老师从高一开始,一直叫他们坐同桌。
      可是于墨并不讨人喜欢,几乎可以说是班上人缘最差的人。总是冷冷的不理人,虽然成绩好,可是与老师不热络,同学来问题也是淡淡的回一句“我也不清楚”,然后眼神示意性的向白七七的座位飘一飘。久而久之,班上同学都与他保持距离。
      这种距离以白七七为界。
      白七七有时候也非常奇怪自己为什么喜欢于墨呢,这么不得人心的家伙,累得自己解两倍题的家伙,毫无亲切感的家伙,与自己截然不同。
      白七七你太盲目了,醒醒啊!白七七经常无力的趴倒在课桌上,偏头看着于墨的侧脸,喃喃自语。
      可是……可是……白七七呵呵呵的傻笑起来,细碎长长的刘海下面投下阴影的长睫毛,挺直秀气的鼻子,凉薄的嘴唇,还有个尖尖的让人一看就心软软的下巴,啊啊啊啊,天天对着这样的侧脸,叫我怎么不喜欢他啊……
      于墨注意到同桌的强烈眼神,略略偏头,发现同桌一脸痴笑盯着他,毛骨悚然。
      他皱皱眉,白七七便清醒过来,端坐如钟。

      于墨中午都是在学校食堂吃饭,七七家离校远,开始是带便当,可是过了一星期她就发现自己没有当小日本吃冷饭的潜质,也就去学校食堂。
      每天中午她都排在于墨的身后,看着他要一份小碗装的酸豆角炒肉末,一份小碗蒸蛋,三两饭,端着走开去。天天如此。
      白七七想,于墨真是个专一的人啊。
      不小心就心花怒放了。
      有一天中午白七七有事耽搁了,到食堂时,那个窗口只站了一个高高瘦瘦的人。
      白七七冲过去,对着师傅说:麻烦您,一份酸豆角炒肉末。
      一份酸豆角炒肉末。身旁的人几乎同时这样说道。
      那个食堂的师傅长得像吴宗宪,特别是笑起来,一脸□□的样子。
      他笑着对白七七说:哎呀怎么好,只有一份了啊,你们两个一起吃好不好?
      白七七看看旁边,心砰的一跳,是于墨!
      妙极妙极!她这样在心里回应着师傅,于墨却说:没关系,我不要了。换别的吧。
      白七七看着他走开去,发现他的眼神在那个小碗上停留了一秒。
      吸气呼气吸气呼气吸气呼气……
      “于墨,我们一起吃好不好?”白七七对着于墨坐下来,把小碗摆在中间,然后甜甜的笑。
      于墨愣了愣,微微的笑了笑,将筷子伸向那诱人的酸豆角。
      白七七快乐得神魂颠倒。

      日子慢慢的晃过去,转眼到了七月初。
      白七七数着手指过日子,十七岁十七岁,快点到吧。
      心情好,白七七也就变得更加笑容灿烂。就连同学抱着题来问:“七七,“(师范毕业后),可以为师矣”哪里不对?为什么给我扣分啊?”她都笑眯眯的解释这个是记忆题不是逻辑题然后顺便附和数落教育制度的僵化与不人性。
      偷偷看于墨的时候,虽然还是会懊恼他仍然冷淡,但是又觉得似乎他对自己还是比较亲切,于是就一如往常的痴笑。
      她想生活真是奇妙,会让人尝得出甜的味道。

      二/

      出校门到车站有五分钟路程,她往往要走十分钟。这条路上有各种各样的书摊小吃摊,许多摊主都与她相熟了,每次路过,就会扬声叫到:七七啊有新东西快来快来~
      白七七就乐颠乐颠过去了。
      可是这天,她只用了三分钟就到了车站,目不斜视心无旁骛。
      因为最后一节课的时候于墨突然转过脸来——一整张脸转过来——对她说:放学后到车站等我好不好?
      白七七脸都吓白了,脑子完全转不过来,以至于物理老师对她说:请白七七同学回答一下这个问题好不好?她直愣愣的站起来说好的,然后就盯着老师不说话了。
      全班哄堂大笑,物理老师用十分阴险恶毒的眼光蔑视着白七七,说坐下,然后在讲台上踱起方步,得意洋洋。
      白七七脸如火烧,喃喃的念,跌倒跌倒跌倒跌倒跌倒……
      “吱”的一声怪叫,物理老师就在众目睽睽下踩到粉笔跌的四脚朝天。
      白七七想,完美的一天。

      有些小喘的赶到了车站,于墨冷冷淡淡的脸就在前方。初夏的风吹起来,微微扬起他的刘海,白七七看着他闭上眼睛,脸上浮起明晰的忧伤。
      那样难过的表情,让白七七心口一窒,眼泪险险的就要流下来。
      她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轻轻快快的说嘿!笑容绚烂。
      于墨睁开眼,看见她的笑,又眯了眯眼,似乎被强光刺到。脸上却仍是没什么表情。
      他说,白七七能不能请你陪我去一趟北京?当然你不愿意的话也没关系。
      白七七几乎没等他话音落下就好快乐的说:好啊。
      于墨显然没有想到她这么容易就答应了,愣了愣才说那明天下午请假,后天七号早晨就回来了怎么样?车票我会买好。
      白七七又快乐的回答:好啊。
      于墨又愣了愣,说那好再见。转身上了公车。
      白七七在原地发呆了三十秒,然后抑制不住嘴角的抽搐。
      啊啊啊啊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她只记得保持笑容,心情紧张到于墨说的话在她听来不过是一个又一个的音节,完全的机械应对。
      去北京?待一天?跟于墨?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她乐陶陶的想,却根本不想找原因,只是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晕晕然上了公车一掏就掏了十块钱给售票员。然后认真地往后数九个人,快活无比的说:不要掏钱了,我请你们搭公车!

      白七七一回家就跟妈妈说明天我们同学约了去玩,星期天早上回来,好不好?
      妈妈忙着炒菜,探头往客厅喊了一嗓子说,白圣去不去啊?
      白圣回一嗓子说不去啊。
      妈妈就说哦,那好啊。
      重男轻女重男轻女重男轻女……白七七念叨着,伏在妈妈背上作假死状,妈妈你什么意思啊,白八八不去你就什么都不问了,你女儿要是被拐跑了怎么办?被□□了怎么办?被卖了怎么办?
      妈妈抖抖肩膀,说呸呸呸呸,快放开我放开我,这个南瓜都被我炒得滚瓜烂熟了!
      白七七默默地走回客厅。白圣瞟了她一眼,冲厨房嚷道:妈妈,白七七的眼睛又抽筋了!
      ……

      火车哐当哐当的行驶着,那声音让人格外昏昏欲睡。白七七坐在窗口的位子上,瞌睡起来,头一下一下的撞着窗玻璃。
      叩,叩,叩,叩……于墨听得于心不忍,轻轻地拍了拍她,七七晃晃脑袋,迷迷糊糊说到了么到了么?
      于墨说没有呢,你可以靠着我的肩睡。白七七点点头,慢慢的朝于墨歪倒,倒在了他的腿上。
      白七七回头还是问了于墨要去北京做什么。
      于墨轻轻地回答,去参加哥哥的葬礼。白七七一下子噎住,想拿头去撞墙。于是就再也不提起,安安静静跟着于墨上了北去的火车。
      白七七想,我果然还是有温柔体贴的潜质。可是为什么于墨要我陪着去参加哥哥的葬礼?他的哥哥为什么远在北京?她还是没有问出口。
      十七岁十七岁,也许过了十七岁,我便有了问这些的勇气啊。
      天蒙蒙亮的时候,火车到站了。白七七猛地醒来,发现自己枕着于墨的腿睡了一个晚上,手忙脚乱的起身,慌忙的道歉。
      于墨揉揉困乏的眼睛,一脸无谓的说没关系,帅气的将背包甩上肩起身就往外走,却在迈开步子的时候一个趔趄。
      白七七眼疾手快扶住了他,他站稳身子,又揉了揉腿,白皙的脸颊浮现可疑的晕红。
      腿麻了,白七七听见他小小声地说。
      七七的心不小心又开了一朵又一朵的花。

      殡仪馆实在不是个可以让人心情轻松的地方。
      于墨带着她转到一个房间,静静坐下。
      房间里面坐了十几个人,年轻的脸庞,都是大学生的样子。
      他们都面容哀戚,有的已经泪流满面。白七七一眼看到的是坐在隔她两个座位的一个女生。
      大家几乎都穿着暗色衣裳,独独她穿了一件白衬衣,大大的男式白衬衣,穿得空空落落,瘦削的身子愈加散出寂寂的气氛。
      雅致如水的面容,垂直柔顺的长发,唇色淡的几乎透明,双目紧闭,表情平静。
      她口中喃喃的念着什么,有时抬手拂拂长发,衬衫宽大的袖子滑落,露出雪白纤细的手腕。手腕上一串圆润的佛珠,佛珠滑下露出手腕上细细的一条疤痕。
      血色宛然,刚结痂不久。手放下,佛珠便恰恰的掩住了这一圈。
      她的面色自始至终平静无波。
      房间前面的灵位前站着一个一袭黑色连衣裙的女生,来人鞠一躬,她就回一礼。是个十分漂亮的女孩儿,生动的眉眼,红润润的唇色,一副活泼的轮廓。此时却眼神涣散,面容苍白,隐隐泛着死气。
      白七七往灵位看去,那上面照片里的是一张年轻干净的脸,与于墨有五分相似。
      她的心一痛,空气都稀薄起来。转头看于墨,他的脸苍白的吓人,眼神却发亮,明明白白的痛楚,手握成拳,指甲掐进了肉里。
      她拉起于墨的手,用力的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然后将自己的手放上去,十指紧扣。
      于墨看向她,七七深呼吸又深呼吸,给他一个温暖的笑。
      于墨将脸埋向她的肩膀,热热的液体流入她的脖子,瞬间就冰凉。
      白七七,借一下肩膀。
      七七握紧他的手,说好,借你。

      追悼会结束的时候快十二点了,早上就吃了点面包,白七七觉得肚子很饿。
      明明这么难过,看着于墨流泪,心明明难过得像血管都堵住了一样,却还是很正常的觉得饿,还有点点困。
      白七七想意识对物质的反作用力量太小了,政治老师都是在讲瞎话。
      于墨带着她起身走向那个回礼的女生,他们的手还是紧紧地牵着。
      追悼会已经结束了但那个女生仍呆呆的站在灵位前,仿佛意识到有人走过来,木然的鞠一躬。
      于墨说,你好,我是于墨。
      她才恍恍然回过神来似的,一脸慌乱,泪水霎时满面。看看眼前的人,又慌忙擦了眼泪,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说啊啊,是于白的弟弟么?
      说出于白这个名字的时候,又失了一秒神。
      于墨闭闭眼,异常不忍心的样子,说,我想拿件哥哥的……纪念品。
      她点点头说好的好的,我等一下就拿给你,你们吃饭了没?要不我先请你们去吃饭吧?于是匆匆的走在前头,边走边说,我下午还有很多事所以请你们吃Pizza好不好?那个店的Pizza很不错,烤得好料又多,啊对了,我叫林夭夭。
      她回脸笑了笑,依稀是活泼泼的样子。
      白七七却看到她的眼底,平平的一层死灰。
      七七的眼泪流下来,after 17,就要像林夭夭一般学会掩饰悲伤。

      这个店果然不错,装潢得温馨怡人。店员姐姐递出一个大大的Pizza盒,笑眯眯的问说:切六份还是切十二份?
      白七七下意识的回答:切六份吧,十二份太多了吃不完。
      店员姐姐的笑容凝结在脸上,旁边的林夭夭却是扑哧一下笑出来。
      白七七摸摸下巴,冲林夭夭不好意思地笑笑,心中暗喊:JOKE版,我恨你!……
      林夭夭拍拍她的肩说妹妹你好可爱啊,你叫什么名字?
      七七说我叫白七七。林夭夭哈哈的笑开了,问那你的弟弟妹妹是不是叫白八八?七七心想白圣对不住了美女姐姐都说你应该叫白八八你就不用挣扎了。
      于是她毅然点头说,嗯我的弟弟就叫白八八。
      林夭夭笑得腰都直不起来,说哎呀我总算给我家老爸找到同盟军了,我妈妈生我的时候他慌得打110,于是就给我取名叫夭夭,我弟生的时候他正买了台凌志车,就叫我弟林挚,还一直诓我们说名字都是他秉烛夜读从《诗经》里翻出来的怒死我了,想不到你爸爸……哈哈哈哈……
      她笑得淋漓肆意,越发显得光彩动人,果然是个适合笑容灿烂的人呐七七心想,望望于墨,他望着林夭夭,似乎微微的失神了。
      林夭夭笑得眼泪都飙出来,匆匆起身说抱歉就去洗手间了。白七七拍拍于墨说,夭夭姐情绪太不稳定了,我跟去看看。
      于墨接过Pizza盒,一脸忧心的点点头。原来于墨也是有这么多情绪的呀。白七七起身的时候心里这么想着。
      洗手间的灯暗暗的,七七看见林夭夭站在化妆镜前,开着水龙头一把一把往脸上扑水,蓦然用手捂脸,却仍逸出一声呜咽。
      七七走过去关掉水龙头,轻轻的抱住林夭夭,拍拍她的背。林夭夭哇的一声哭出来,紧紧抱着白七七,泪水霎时就湿了她的肩膀。
      七七我看见他弟弟就想起他了,七七我好想他,想他想得要死掉了,七七你知不知道是我害死他的,是我害死他的,为什么不是我死掉?于白于白,我死掉你回来好不好,于白于白于白于白,你回来啊!……
      七七跟着她嚎啕大哭,手轻轻拍着她的背,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林夭夭与于白之间,她什么都不了解,所以说什么都是荒唐,这样的痛往往只能一个人捱。
      白七七突然觉得心底冰凉冰凉的,如果长大了就得承受这样的悲伤,十七岁,十七岁,我还要过十七岁么?

      火车仍然哐当哐当的行驶着。不是什么假期,车上人不多,过了九点后灯就暗了一半,越发有些冷清。
      白七七睡不着了,望着窗外一片漆黑,心里空荡荡的。身旁于墨闭着眼睛,可是觉察得出他是醒着的。
      于墨突然轻轻开口说,白七七听我讲讲我哥哥好不好?
      白七七正襟危坐,点点头:请说。
      于墨睇了她一眼,眼神古古怪怪。
      他说我哥哥比我大五岁,我五岁的时候爸爸去世了,妈妈改嫁的时候继父说他只能养一个,哥哥就一个人去北京跟奶奶一块儿住了。我跟他每年只能见一次面,小的时候是奶奶带他回来,长大了就是我一个人去北京。妈妈开始的时候会偷偷给他寄钱,被继父发现了他闹着要离婚,妈妈就不敢再寄了。哥哥的学费啊生活费啊都是奶奶借一些然后他自己打工赚一些还有大学里的奖学金助学金凑起来的。
      我哥哥最怕的就是连累伤害别人,他常常写信跟我说看别人伤心难过多没意思,宁愿自己受千种苦,只要身边的人都笑容灿烂,他就觉得快活无比。我虽然十分钦佩哥哥,但却觉得这种说法不正确。要想不伤害别人,唯一的办法就是与人保持距离,人都是有刺的啊,没有距离就一定会互相刺伤,越亲近,伤得越重。
      哥哥那么努力的不想伤害别人,对人好,结果还是让很多人伤心。爱他的人他不敢断然拒绝,他爱的人他不想纠缠,无条件地对交往的人好,结果你看到了,林夭夭所拥有的最快乐的记忆全部都成了最痛的伤口。
      他突然哽咽,用手捂住了眼睛。我哥哥是我最爱的人,收到林夭夭的信息时,我好想疯掉。
      清亮的眼泪从他的指缝中溢出来。七七慢慢的搂紧他的胳膊,说肩膀,借你。
      车厢的灯又暗了一些,大部分人已经睡着了,没睡的有几个转身朝他们这边看了看。
      看了看这个伏在一个甜甜面庞的少女肩头闷声大哭的清瘦少年。
      莫名的也湿了眼眶。

      下了车,听于墨跟她说谢谢再见转身离开的时候,白七七才突然想起今天是七号。
      七月七号,十七岁了。
      她朝着于墨的背影大声喊:于墨于墨我今天生日哎~。音量虽大语气娇羞。
      于墨讶然转身,大踏步走回来拖着她的手走进路边一家小饰品店。
      挑了好久好久终于挑到一个手机挂坠,橘黄的太阳笑脸,灿灿的,温暖得不得了的样子。
      于墨面部表情有些僵硬,把它递给白七七,火速的说了一句:七七生日快乐!
      白七七头都点掉了,嗯嗯嗯嗯,快乐快乐。紧紧握住挂坠,真的像握住了一个太阳,烧得手心滚烫滚烫。
      白七七看着于墨,说于墨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为什么……找我陪你去北京?
      于墨偏偏头,说,想借一点你的快乐。
      白七七大大的咧嘴,说好,无条件借你。

      回到家快中午了。
      白圣给她开的门,白七七一见白圣,立刻变得眼神犀利,朝他步步紧逼。
      白圣吓得连连倒退,退到墙边,眼看白七七纵身扑上来,正准备放声大喊妈妈,就被七七紧紧抱住。
      白七七抱着弟弟,语气凝重:圣,姐姐最爱你了,所以你一定要健健康康长命百岁啊,我死之前千万不准死听到没?
      白圣呆了几秒钟,手抖啊抖得回抱住白七七,恳切的说,嗯,我也最爱姐姐了……
      空气都静默了两秒。
      “恶~”两人立马分开冲向洗手间,呕吐的欲望来得无比强烈。
      臭小孩不要跟我抢马桶!白七七语气凄厉。
      老太婆让开些!白圣也不遑多让。
      妈妈,白圣叫我老太婆!白七七冲着厨房吼道。
      妈妈正在厨房切肉,闻言暴怒,提着菜刀就冲出来,喝道白圣诞你不把老娘放在眼里了是不是!
      妈妈你年轻貌美如花十八怎么能跟白七七比!白圣应答如流。
      爸爸闻声过来把白圣暴扁一顿说抢了他的台词。
      恶~~白七七掀起另一轮呕吐高潮。

      晚餐十分丰富,妈妈也知道白七七盼十七岁生日盼了好久了。
      爸爸却看出七七有些郁郁的。
      吃完饭到阳台,小圆桌上摆着三份礼物。妈妈送的是一支粉晶唇彩,爸爸送的是一套《南音曲词》,弟弟送的是一盒她最爱的巧克力。
      白七七眼睛湿润润的,幸福的叹了口气。
      爸爸走过来,说七七怎么啦?不是盼着到十七岁么,为什么不高兴的样子?
      七七的脑海闪过那穿白衬衣的美女手腕上的伤痕,闪过林夭夭湿漉漉的面庞,肩上还残留着于墨泪水的冰凉。
      她说爸爸,长大了就要一个人承受好多悲伤,我有点害怕,不想长大了。
      爸爸摸摸她的头,说只有长大才有给爱的人幸福的能力,虽然有时要承受悲伤痛苦,有时候要承担好多责任,可是经历了这些就越懂得如何去爱别人如何让爱的人幸福,不长大的话可是做不到这些的啊。
      七七你不想给你爱的人带来幸福么?
      白七七认真地点了点头,说爸爸,你好有哲学修养啊,我果然尽得你的真传。
      爸爸仰起脸,说那当然,不然你有这么冰雪聪明?
      父女俩齐齐笑起。

      三/

      关于表白,白七七是有诸多设计的。
      比如拉着他去庙里,两人朝着佛像虔诚跪下。
      当身边穿过一缕一缕的和风,悠悠的开口问:
      佛,是无所不知的么?
      是。
      那么他知不知道我喜欢你?……
      又或者两人同去参加某场PARTY,喝得似醉非醉,他便奉命背她回去。
      夜色静谧,凉风怡人。
      他惊呼:哎,白七七不要流口水啊……
      偏头一看就会发现是她的眼泪,断线珍珠一般落下,一边哽咽着说:
      我喜欢你,喜欢你,最喜欢你了……
      或者再或者,约他去操场。野旷天低,四下无人的时候。
      突然指着天边说:看!流星!
      等他偏头,便踮起脚尖,轻轻吻一吻他的脸颊:
      我喜欢你。
      ……
      为什么理想与现实总是如此隔阂?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

      星期一是白七七值日,上完第一节课她在擦黑板的时候就觉察到了身后的骚动。
      班上的八卦王小强突然扬声问道:哎,白七七,你上周怎么跟于墨一起请假了啊?
      白七七回过身来笑嘻嘻的说,我家里有事,所以请假了啊。
      眼神飘向座位,于墨正趴在桌子上睡觉。
      哎哎,我才不信呢,你就招了吧,你们……嗯?哈哈哈哈。小强显然不满意她的回答,径直走到第一排座位,冲着白七七奸笑。
      白七七回他一个笑,专心擦黑板不理他。
      他索性伏上讲台,说白七七你眼光也太差了吧,于墨那种人老是摆个优等生架子不理人,闷骚得恶心死了你干嘛看上他啊?
      白七七霍然转身将板擦往讲台上一拍,震天一声响,教室里顿时鸦雀无声。
      白七七一字一字说,不准你这样说他!我就是喜欢他!!
      大家都呆了,上课铃已经响了都不知道。白七七杵在讲台上,变成了化石。
      妈妈妈妈原谅我曾怀疑我不是你亲生的,原来我也尽得你的真传啊……
      咳咳,教室门口物理老师清了清嗓子,说上课了!白七七同学请你赶快下去!
      教室里轰然一声笑,大家这才反应过来,前排一位同学给下讲台的七七一个热烈的击掌:白七七,有你的啊!
      七七在心里大口大口吐血,捱到座位,抬眼偷看于墨,他低着头,刘海遮住半张脸,看不清表情。
      救命啊——白七七在心里细细的尖叫着。

      回到家,老妈冲她扬扬电话听筒说七七快来,有帅哥找你听电话。
      白七七说妈妈你怎么知道是帅哥?
      妈妈说第六感啊第六感,成熟女人的第六感。抛个媚眼哼着“得意的笑我得意的笑”走开了。
      白七七拿起听筒说喂——?
      对方回答白七七我是于墨。声音醇醇的贴着白七七的耳边传来,有莫名的热度,让七七的耳根都红了。
      白七七打个哈哈说,哎哎果然是帅哥耶,帅哥你找我什么事呀?
      却发现电话那头于墨的呼吸变得小心翼翼,他说,白七七关于白天的事我想说对不起,哥哥的事让我没有准备好谈恋爱。所以真的对不起。
      白七七又是一个哈哈,说于墨我知道啦,我知道我知道,没关系没关系。不过我们可以做朋友吧,好不好好不好?
      于墨轻轻说好。
      电话就要挂了的时候,他突然沉沉的补了一句:白七七我还是离你太近了,对不起。
      白七七挂上了电话,笑容僵僵的。
      白圣走过来,看见她诡异的表情,拍了她一下:白七七,失恋了啊?阴阳不调的样子。
      白七七木木的转过脸,对着白圣说:蹲下。
      白圣被她的眼神吓住,乖乖的蹲下去。
      坐着。
      左手伸出来。
      右手伸出来。
      握手。
      好,乖~
      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后,她便走进自己房间,关上房门。
      白圣愣了许久,蓦然醒悟过来,用哭音大喊说,妈妈白七七把我当狗训!
      白七七把头闷在枕头里大笑,笑得泪流满面不能自已,只能一下下槌着枕头缓和情绪。
      笨蛋,笨蛋,于墨大笨蛋……
      她槌着枕头,眼泪太急哽住了喉咙。

      虽然有时有同学暧昧的眼神,白七七也不在意,她与于墨不过是朋友罢了,虽然有时候中午会同桌吃饭,虽然于墨有时看见围着她问题的太多就会抽过去几个习题本,虽然有时他会对她微微笑。但是只是朋友而已。
      白七七你好失败啊!白七七仍经常无力的趴倒在课桌上,偏头看着于墨的侧脸,喃喃自语。
      于墨注意到她的视线,就会偏过脸来,对着她微微一笑。
      啊啊啊啊啊于墨你这个祸水~白七七傻笑着,心里有个声音细细的叫喜欢喜欢喜欢……
      还是喜欢呀。
      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的过去了。转眼秋天,转眼冬天。
      转眼就是11月9号星期天。于墨的生日。
      白七七约了于墨中午在学校旁的一个甜点店见面,在家里上窜下跳看着总算到时间了拿起礼物就往外冲。
      快到冰点店的时候看见于墨与一个长发的女生站在店外,那女生背对着白七七看不清模样,于墨抱着她拍着她的肩,白七七听见了她的哭声。似曾相识。
      哎呀于墨!她笑容灿烂一跳跳到他们跟前。
      于墨朝她招招手,苦笑了下。那女生听到她的声音放开于墨转过身来。
      七七!她笑开来,脸颊上还挂着泪,还是那么让人心喜又心疼的样子。
      夭夭姐!白七七冲上去就抱住了她。开心得眼泪都掉下来。

      林夭夭休了一年学到各地旅行,知道于墨今天生日就特地转到他们城市来看看他。待了一会儿把礼物给了于墨就去赶火车了。
      临走还对白七七眨了眨眼,神秘的样子。
      白七七心情振奋,觉得心里那句好难开口的话也一下子变得没问题。
      她把礼物递给于墨,于墨淡淡笑着说谢谢。
      吸气呼气吸气呼气……
      “于墨我还是喜欢你。”白七七直直的看向于墨的眼睛。
      于墨一闪神,说对不起,我……
      白七七一下子跳起来:不要又说什么离太近会彼此伤害!像这样不爱不伤人生还有什么意思?于墨你这样拒绝给别人幸福给自己幸福才是最伤人的你知道么?我们都十七岁了能不能不要再那么假装成熟其实孩子气得要命了?!
      一口气讲完,急急的将桌上的水一饮而尽,水还在嗓子里她就说,生日快乐,我走了你请客。
      于是就冲出了甜点店。
      冲出五十米想想又冲回来仔细的记住了店名:甜点店。
      ……甜点店甜点店?
      不管了,反正,这儿再也不能来了。白七七只有这个念头。

      隔天,白七七早晨来的时候,在自己抽屉里发现了一个淡蓝色的信封。
      她莫名的有些紧张,看看身边位子是空的,于墨还没有来。
      她打开信封,抽出一张小卡片。卡片上有俊逸清朗的字迹。
      能不能借给我你呼吸的空气?
      好让我继续呼吸。
      能不能借给我你嘴角的弧线?
      好让我的生命继续它的轨迹。
      还有你的体温还有你的气息还有你的心……
      能不能都借我?
      我会用爱来还你。——于墨
      PS:昨天你抢了我的台词,但是原谅你。
      啊啊啊啊啊,她一路尖叫着冲出教室,手里紧紧攥着这封信,心中的欢喜像是要爆炸开来,让她除了尖叫无法思考。
      一路狂奔到图书馆后的小花园,靠着芭蕉树大口大口的喘气,仍抑制不住心花怒放。
      “白七七你跑那么快做什么?!”
      白七七蹦起来,看见于墨气喘吁吁地追过来,连忙迎上去,想想又顿足不前,脸羞红羞红的。
      于墨走过来,看见她手里的蓝信封,僵了一僵,脸顿时也红了。
      两人都低着头,芭蕉树下,脚尖在地上画圈圈,都不说话。
      咳咳,于墨清了清嗓子,终于开口了。
      借我吗?
      嗯,白七七小小声,说好,借你,无条件借你。
      眉眼弯弯,喜不自胜。
      于墨轻轻的抱住她,缓缓地舒了口气。抬眼望去,翠绿的芭蕉树上一线蓝天,美得像画一样。
      七七环着他的腰,悠悠的问于墨,觉得幸福么?
      于墨声音低低的,纯净无比,在耳边说,很幸福。
      七七无声的笑开。
      After 17,白七七真的长大了。

      ——end——?

      ——no——

      图书馆后远远走来一个人影,看见花园里似乎有人形迹可疑,便向这边走来。
      白七七定睛望去,竟然是物理老师!
      舍不得放开于墨的拥抱,她把下巴搁到他的肩膀上,喃喃念到,跌倒跌倒跌倒跌倒跌倒……
      “吱”一声怪叫。
      物理老师爬起来大吼:哪个混蛋把竹竿搁在图书馆门口的?!
      愤愤离去。
      啊啊
      天气这样好,明媚晴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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