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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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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了。
一丝不苟的车库里空气冷冰冰的,几乎没有灰尘。
麦克斯在车库和后院来回搜寻,小脸绷得紧紧的。
“乔尼呢?”他终于忍不住问。
我留意到他对兰博称呼的再次变化,从“John”变成了更亲近的“Johnny”.
“他走了,宝贝。”我说。
“去哪了?”
“不知道。他有他的路要走。”
我蹲下来摸摸麦克斯的头,这种情况下,我的惆怅不值一提。
没人受伤,没人死掉,没人坐牢。
这就是我一开始追求的结果。
如果没有对事先对电影以及兰博人生的了解,这不过是“一个流浪退伍兵帮我整饬了院子”,简单的萍水相逢。
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
是我不切实际的臆想一直在添加宿命感。
麦克斯没再追问,跑回了房间,像是什么小动物缩回了自己的壳。
连续两个小时他都在小心地摆弄兰博用草梗给他编的歪歪扭扭的兔子。怕把它弄散了。
第二天吃早餐时,他默默地把属于“乔尼”的那个餐盘摆回了桌上。
这是个内向的孩子。
我希望他能对我表达不满,发发脾气,发泄情绪。
但是他不会的。这不是他的性格。
我不认为他像比利或者是像我。可能他更像他母亲,真正的蜜儿——自我攻击,但不擅长攻击别人。
我们日子也没有完全平淡下去。
大暴雪来了,托儿所关门。在我再一次得麻烦玛琳帮我带孩子之前,商店也关了。因此我得以休假在家陪他。
雪越下越大。
我为了留住兰博所编的蹩脚理由,庭院里的醡浆草,全被厚雪所覆盖。
也许早就冻死了。
我终于知道自己之前的行为有多诡异了——谁会在冬天种东西呢。
现在才意识到周围的邻居会怎么讨论这种行为,是不是有些迟了?
“听说,那个亚利桑那来的‘亲戚’走了?”玛琳特意来看望我和麦克斯。
她坐在沙发上,捧着热可可,看我给一条旧裙子锁边。
“嗯,”我把裙子铺开,“下雪前就走了。”
她发出一个感叹音,简直像彻底松了一口气。
“我知道,玛琳。”我看看窗外,感觉没有解释的必要。
麦克斯在雪地里抠着什么东西,而东木老头家的狗正在院子里烦躁地刨雪坑。
“你有没有跟他……”玛琳欲言又止。
“不,我没有跟他睡觉,玛,”我想这就是她想问的,“我不是永远十四岁。”
“德维恩的父亲之后,我又交往过几个男人,”她提起了自己的过去,“无一例外,他们都给我带来了麻烦。”
“你得谨慎,蜜儿。”玛琳郑重地说。
“当然。”我说。
这时,门被推开了,一阵冷风裹着麦克斯冲了进来。
“妈妈,看。”他冻得通红的小手捧着一团雪,带着一种倔强的兴奋,“这是乔尼!”
我仔细看了看他手中的雪,才发现那是
一个瘦长的小雪人,几根枯草梗斜插在它脑袋两边,像滑稽的角。
“他…他有角?”
“不是角,”麦克斯辩解,“是草做的头发,像他编的兔子耳朵那样。”
我对孩子想象力感到难以招架,于是帮他把那瘦长的雪人捏得更结实一点,找出针线盒里小小的纽扣点了眼睛。
“你觉得他需要一个围巾吗,亲爱的?”玛琳和蔼地问麦克斯。
“请给乔尼围巾。”麦克斯举起手里的雪人。
玛琳剪下一块碎布,很快做成了一个小围巾,替雪人系在脖子上。她待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我花了一点功夫劝说麦克斯把“乔尼”放在外面的窗台上,以免在屋里化掉。
事实证明我做的也不对。
窗台被雪糊住了,那个雪人被埋进了雪里。屋里昏暗得像黄昏。暖气开足了,还是能感觉到墙壁透进来的寒意。麦克斯蜷在沙发上看书,但眼睛总瞟向窗外,眼神空空的。
“如果乔尼没有及时回到房子里,会冻死吗,妈妈?”他终于小声问,声音被窗外的风声撕扯得几乎听不清。
“不会的。孩子。”我说,“他知道怎么活下去。”
话虽如此,我脑子里仍旧不受控制地闪过他单薄的睡袋,冻得发青的脸。
麦克斯不再问兰博的事,只是固执地多拿一个杯子,倒上牛奶,放在餐桌那个空位子前。那杯牛奶直到睡前也没人动。
晚上,我检查车库门是否被雪堵住,裹着厚外套出去了一趟。车库门没问题,倒是一直停在院子里的车子像头被冻僵的野兽,引擎盖被厚厚的积雪覆盖。我站了一会儿,直到刺骨的寒冷穿透骨髓,才回到屋里,麦克斯还没有睡。
他在对着明亮蜡烛轻轻祈祷。
“如果乔尼能平安回来,我就再也不会偷看漫画书了。”
“我可以永远都不看漫画。”
“请让他回来。”
“他是我唯一的朋友。”
风雪声达到顶点,像无数利爪在撕扯屋顶时,我突然感到心悬在半空,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仿佛在等待某种早已离去的沉重脚步声,或者一声压抑在喉咙深处的、来自旷野的咆哮。
但什么都没有。只有风雪,永无止境的风雪,把这小小的房子和里面的一切,更深地拖入冰冷的、白色的忧心中。
他安顿下来了吗?
还是再次被驱逐?
他能捱过这样的极端天气吗?
他走到哪里去了呢?
有时候我怀疑有关于兰博的一切是我自己编造出来的故事——只是有个人恰巧叫“约翰兰博”,又恰巧路过了这个小镇而已。因为印象中,原片里并没有这么大的雪。
到第七天时,世界都像被暴雪彻底封死,冰粒打在窗户上,沙沙作响。麦克斯不再摆多余的餐盘,他只是更安静了。我们玩牌,看书,听广播里关于道路封闭和停电的警告。
因此,汽车引擎的声音我并没有听见。麦克斯在沙发上睡觉,外面风啸声很大。
所以我想提瑟警长至少敲了三次门。
“他救了弗兰克一命,”威尔提瑟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难以置信。”
“弗兰克怎么了?谁救了他?”我有点摸不清头脑。
“这小子,”威尔朝肩上架着的警员努努嘴,“弗兰克去山里检查那几个老伐木工设下的捕猎陷阱,没想到会遇上一个小型雪崩……”
“兰博。”我说。
他倚在威尔旁边借力,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角和鬓边,脸上带着不自然的红晕,是冻伤和疲惫交织的颜色。
颧骨附近有一道细长的刮痕,渗出的血珠已经凝固。嘴唇是青紫色的。
身上穿着威尔的警服,所以我刚才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
“别傻愣着了,我们快要被冻死了。”威尔抱怨道。
我连忙敞开门,将他们放进来。沉重的门轴转动声隔绝了外面呼啸的风雪。
一个裹着蓝色睡衣的小身影炮弹一样从我身边冲了出来,带起一阵冷风。
“乔尼!”
麦克斯扑到兰博的腿上。抱住他。几乎是撞了他一下。
“轻点,老虎,”威尔对麦克斯喊道,“你快把这家伙撞散架了。去弄点热水来。”
麦克斯没有动。
我去拿热水的时候,兰博悬在身侧的手非常缓慢地、带着一种生疏的迟疑,覆在了麦克斯的小小后背上。
他依旧没什么表情,脸上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只是当感觉到我的目光时,他的眼神从麦克斯身上移开,对上我的视线。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紧抿在了一起。
我突然感到一阵疲惫。
【突然地消失,又突然地出现。】
我们都没说话,只有风声在耳边尖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