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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天险生机 ...

  •   到底还是闯了祸。
      莫怀臣的寒症才愈,被那晚的烈酒重勾了病头起来,春日里来势汹汹尤其厉害。高热了两日,直烧得满面赤红,又咳喘不止。
      李娉都着了忙,一时恨不得吩咐船队停下寻医就诊,被莫怀臣拦住了。理由是行程已定,事关国体,耽误不得。他言语虽谦和,态度却不容置疑,大家只能乖乖听从丞相大人的安排。
      倾瞳则快被众侍卫宫女的眼箭杀死。自知这次害人不浅,只好每天忙忙碌碌勤快地送药送汤,比当书童倒来得经心多了。莫怀臣倒也不计较,由得她成日在眼前转悠,偶尔见她躲着柴青还眯起桃花眼笑,殊无当病人的自觉。倾瞳忍不住问起他的病因,他就只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小时候受了寒。”
      倾瞳暗自咋舌,受了寒?她偷偷为他拿过脉,这人怕是在冰窟窿里泡了三日,才会落得寒气渗入了血脉,五脏六腑通通受损。估计这世上除了自己师父,无人可根治他的病。不过师父的脾气那么坏,替外人治病……哎,估计毒死人的可能性还更大些。
      虽如此说,倾瞳倒从不插手他的用药,不过每次端茶上来的时候都附一块蜜汁甜膏。莫怀臣唯有头一次问过那块黑糊糊的是什么,倾瞳只笑劝他当点心吃,他就一面品尝一面不大认真地偏头问:“不会是毒药吧?”
      倾瞳嗤之以鼻——毒药?堰丘的火焰花粉配以千年灵芝做的引——不是她自夸,他莫怀臣要能配出一副这样的毒药来,她愿意以身试药,吃到补死为止。
      到了第三日,船行到了历越绍渊的交界。遥遥望去,巨石嶙峋横插进九曲十八弯的河道,水面一带涡流,真正江险滩急难以行船。莫怀臣勉强能够起身了,在甲板上望住阴霾的层云极淡地皱了皱眉。背后轻松的步子一路靠近,一件轻暖的皮裘就搭在他的肩上。莫怀臣也不回头,“好像要落雨了。”
      倾瞳本来预备走的,也望了望天,轻哼了一声,“外头湿气这么重,大人晓得要落雨,不晓得回舱里去避风么?”
      她转身而去,独剩了一双深眸在后头缄默着。薄唇微动了动,究竟没发出声音。
      开元城的午后倒是另一番模样,呢喃春色一片晃照着景阁的霏霏旖旎。李邈在明黄的纱帐后头翻了个身,惊醒了身边的人。那人就迷蒙着往他身边拱了拱。
      “皇上想什么呢,不乏么?”
      李邈的指轻掠过眼皮底下那张七成相似的容颜,就稍微遗憾地笑哂,“如果那个人肯跟雁安一样听话,就好了。”
      雁安的睡意立即散了,睁了眼故意轻轻咬牙,“到了这一步,皇上还惦记着他?”
      李邈就狂肆地把赤条条的他扯进怀里,冷笑道:“你这个骚狐狸,还不许朕想了?朕是实在想知道,他究竟会怎么做……”
      怀臣啊,你太绝太狠。这一次,除非是……天要帮你……
      凌江江面出乎意料的平静,吞吐的灰浪下仿佛蛰伏着一只巨兽,只等着一怒狂涛起,浊浪转乾坤。船队却已经驶进了绍渊第一险——峻天弯。
      舱内的柴青担忧地瞅了眼外头越集越厚的黑云,抬手五指都变得麻麻虚影,回头对上了神色清明的主人,不禁迟疑地开口,“大人,天色似乎不大好,不如停一停……”
      对面的人倒不急。指尖只顾沿着盒中冰凉沁心的细润游走,手底下盛放的那朵精致无瑕的碧玉芙蓉,兀自层层流动着莹芒。轻咳一声,他将巴掌大的锦盒啪地合上了,“不必了!”
      老天要给他什么,他自然就受着什么。至少,目前必须如此……
      呼呼的潮气不知从何处扑来了,船身震了一下,开始起伏颠簸。江风既起,便一阵紧过一阵,外头传过来船夫的急声,“收帆,快收帆!”船身却猛地向右一倾,紫鹤石砚就滑出了桌沿,“哗啦”,伴着几道惊悸的弧光,跌到地上摔得四分五裂。天地随之一声炸响,胜过那碎裂声千倍万倍,接二连三的炸开天宇,轰隆隆震耳欲聋。
      顷刻,暴雨如狂。
      李娉被雷声炸蒙了,趁着天黑如墨斗,紧捂耳朵就贴上一旁倾瞳的身子,“啊……”
      倾瞳倒吓了一跳,转念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软语安慰,“公主不用担心。绍渊的船夫技艺高超闻名于世,什么风浪没见过,没事的。”
      “可是,那么大的雨,我怕。”李娉闻到一股独有的清暖香气,船身的倾斜叫她越发被动地贴紧了,那人的身体居然不可思议地柔软,令她恋恋地舍不得离开。
      倾瞳却有点哭笑不得了,“雨大,一会儿湿到舱里来了,童若去去就来。”借势站起来去关窗,就见暴雨倾扫着外头的甲板,水流汩汩地四散开来,映出道道惨厉的电光。稍远处的船舷边有三四个船夫奔忙地喊着什么,因为密集的雨声几乎都听不真。
      风雨怒号,舱内的烛火摇摇欲坠,连服侍的歌痕也白了脸。倾瞳倒有些担心大风大雨中容易触上这一带有名的暗礁,一时也不便表现得焦躁更叫人不安,走回来笑道:“不要紧,今天就不学画了,要不师傅徒弟画出来都一个样,全成墨球。倒是昨天采买的当地果品别致,佐茶很美味,公主先尝……”信手拈了才要递给李娉,猛可脚下一沉,差点一个趔趄摔下去,方才扶稳了,却听到声催命似的惊呼:“船漏了,不好了,漏水了!”
      真的出事了?
      李娉登时满眼惊惶地猛捂住了嘴,倾瞳也不禁失色。木门倒在急响中敞开了,一身白衣的莫怀臣携风带雨而来,长发眉目间墨色淋漓,却较往日更加俊逸夺目。眼神在倾瞳身上稍顿掠过,随即行来携了李娉的衣袖,“事出突然,船身被人刻意凿穿,顷刻就会被风雨击沉。请公主速随臣离开!”
      李娉被身不由己地拉着往前走,一面急急望向倾瞳,“其他人怎么办?”
      “生死各安天命!”
      甲板上骤雨寒彻,伴着船身吱嘎怪响。后头颠簸的官船似乎完好无恙,不过被大浪冲开了,一时却是不得靠近。这厢船头船尾则乱成了一团,李娉的侍女随从多数长于深宫,惊恐得哭喊不休,有的兀自扑通扑通跳下水,想游到后头的官船上去,却转瞬就被凌江的湍流吞没了踪影。
      数名莫府随身侍卫虽紧跟着主人,不过也不大能立稳足跟了。莫怀臣已在船头接过柴青递来的锚链,一剑削断了铁锚,以气传声,“抓稳船链!”一道铁链激射而去,那艘船上的莫府侍卫哪敢怠慢,凭空接过了铁链,五人就势一拽,就绷住了两寸宽的锚链。
      莫怀臣低头对李娉道:“委屈公主暂且忍耐,臣带公主过去那艘官船。”
      李娉不禁茫然道:“怎么过去?”
      冷不防一边冲上一人压住了莫怀臣的手臂,“你疯了?这怎么成?”
      莫怀臣转过头,冷峻的侧脸被密雨冲刷着,只瞧不清神色。
      李娉反应过来忙拖住了他的手,“带上童若吧!”
      “臣只能负担一人,公主安危为先!”
      好清楚,好分明!
      倾瞳一怔,松了手。
      “可是,童若她……”李娉的娇声戛然而止,如朵微黄的小花被擒住了腰身,一跃腾上了窄窄的链身。
      涡流之上,铁链孤横。
      就见一个矫健的白影以链为桥,脚尖借力往前飞纵。看似江鸥穿雨优美以极,其实人在空中飘飘的无依无凭,稍有差池就会一脚踩空,坠入万劫不复……
      遥遥的七丈之遥,仿佛力不可达的极限。
      雷鸣,电闪,链滑,风狂。
      人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儿。
      他纵跃,落下,再次凌空而起……
      四丈,五丈,六丈,近了……就快,到了!
      几声不祥的破风声却传进人耳里,倾瞳靠着船舷,只辨出不远处的柴青怒喝一声,晃眼的刀光便劈开几声惨叫。她顾不上看是谁失了暗算,单单瞧见风雨中那潇洒的白衣委然一顿,却脱手将一个轻黄的影子送向丈外的船头,自己的坠势更急。
      “靠岸,保护……公主!”
      随着那句最后的命令,他坠进了江中。这头的船也在巨大的断裂声中断成了两截,带着涡流加速沉了下去。
      倾瞳不禁在心里恨了一声,咬牙深吸了口气随船直下。冰寒的江水顷刻几乎冻住了人的心肺,她却蛰伏不动,到江水深深没顶,才不再耽搁,顶着涡流一路冲上,气尽前就如愿拱出了水面。
      倾瞳其实水性极佳。自从幼时差点淹死在自家池塘里,魏风救了她,她就跟师兄学了游水。后来她爱极了那份自如的感觉,常常笑着说自己是半条鱼,只差不能在水中睡觉罢了。莫怀臣这次做得够绝,却给了她一次逃脱的机会。为免日后那份八成准的兵略图为杜家惹出祸事,她借机装一次水中冤魂,日后自得逍遥,倒是两全其美。
      缓了口气,算算自己已经在船骸的三丈开外,远远的人声都被混乱湮没了,后头的官船在涡流中打转,似乎在极力找地方靠岸。她极目一望,却没看到莫怀臣的影子。不觉有些奇怪,破浪游了回去,果真无人悬在任何船沿处,官船上混杂如初自顾不暇。
      他不应该这么快就能上去,那么……这个疯子,不是受了伤,真的沉下去了吧?
      倾瞳发了慌。一个猛子扎进水中,寻了一圈,除了昏黄的江水一无所获。不死心地又试了一次,依然无果。不知不觉急躁起来,狠吸口气潜到深处,小心地避开了江底的旋涡,就发现不远处的暗流那儿晃过一个白影。她奋力迎着水势划了过去,一把扯过那个人,触手僵硬的是一张半生不熟的面孔——似乎是李娉的随从。
      还好!
      正当一口气憋着不上不下,不知如何是好时,却当真瞥到了一具熟悉的人形,正毫无抵抗地径自被那个大旋涡拉向江底深处。倾瞳想也不想咬牙猛潜了下去,使了吃奶的劲才够着那人的脚踝,却差点被一股大力拉进水旋里。她惊得一张口松了气,赶忙又闭紧了嘴,手足并用拉着那个人全力向上。可是方才气息卸去,只一会儿工夫胸口就窒得快要裂开,手边的那个人却越来越重,好像一块拖不动的沉石。
      没到,没到,还没到……心里只剩了焦急,触眼一片蒙蒙的灰色。她快气尽了,为何还未到该死的水面?
      此刻放手,自己就能轻快地冲出去。可是,就这么让他死?手中蓦然一紧。不,既然插手了,她就绝不会让他死!她杜倾瞳也不会死,因为上面,再上一点,就有无限美好的空气。好不容易才重获自由,她更不会死!
      倾瞳狠狠地想着,狠狠地咬着唇,拼了命不让自己昏过去,直到几乎眼前的水泡都飘忽起来,她不抱希望地尽了所有的残力往上一拱,突然感觉身子一轻,“哗啦”冲出了水面。
      依旧是狂风暴雨,浊浪滔天。不过杜倾瞳从未觉得这暴虐的天气如此美好过,一面大口喘气,一面赶紧将莫怀臣的脑袋送出水面。那人的墨发被江水荡得无助地散开去,乌青的薄唇也毫无生气。倾瞳支撑着拖他游上了最近的那片浅滩,粗粗一看,离对岸泊船的地方倒颇远了。而且,自己千辛万苦拉上来的这个人,看起来似乎不大妙。
      反手探上那人的鼻息,心就陡地一凉。倾瞳运指如飞点上他的穴位,压着他的胸口迫使他吐出了积住的江水,濡湿的手温温地拍上他的面颊,“喂,小心眼儿……”
      他仿佛没听见她的呼唤,仍苍白着侧面一动未动。倾瞳越发蹙了眉,玉指贴上他颈边的脉搏,顿了顿,不信一般又翻查他的伤势,轻拥着那人的手却不由自主地松开来。低垂的秀面上,慢慢的,浮现出一层古怪的神色——震惊,不信,似乎,又因为什么感到滑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天险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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