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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与狐同行 ...

  •   短短七日,绍渊朝中形势大改。
      一直稳如山岳的沛王骤然获罪被贬,全家老小发配边疆,在朝中盘根错节的势力更被连根拔起。一干相应官员斩的斩关的关,好像一株千年老树轰然而塌,比三年前的梁王府大变更加震撼朝野。至于沛王府里搜出大量财物,则通通充归了国库,其价值几乎平了国库的储备。
      照道理讲,皇上李邈这次应该非常满意才对。不过他此刻倚在黄花梨牙角桌边,仰头对着瓦青瓦青的天好一阵子了,只顾眯缝着眼端详手中那只如意珊瑚杯,却是面无表情。
      对面坐的莫怀臣静得久了,就忍不住掩口,压抑地轻咳了一声。
      李邈这才落下了珊瑚杯,有些皮笑肉不笑的,“这段时间怀臣日夜奔劳,可辛苦了。”
      “为朝廷尽忠,是臣的本分。”
      “啧,难得你这么客气。”李邈就站了起来,望了望天边纠结团起的黑云,“你瞧瞧,那边云彩那么厚,看来要遮住日头了。朕瞅着心里发烦呢,你怎么说?”
      莫怀臣一动不动的,只是安详视人,慢道:“禀皇上,浮云不过是一片水汽,浩浩酝酿而至成雨,只由头顶的天控制罢了。待到雨过天晴,天地如新,只会叫人兴奋舒畅。所以怀臣以为,这云,却来得正好。”
      李邈听出他话里的机锋,哈哈乐了,“果然是个贼精,这都能让你绕回来。”
      莫怀臣才端杯饮了口温茶,无奈地一笑,“皇上又是何必吓唬微臣。”
      李邈且自骄矜自信地饮了口茶,望着他摇了摇头,“朕不是唬你,朕是左思右想,实在琢磨不透怀臣的心思。”说着,两道视线便压了下来,似生生夺人的芒刺,“沛王这些年来的确敛财无度,可并无夺位之心。他别院挖出的龙袍是怎么回事,你我心知肚明。怀臣摸准了他会借着筹备郡主的婚事大捞一笔,故意叫他拿住了你的把柄。他在那边大肆铺张准备,你便趁机从礼单子入手把和他暗中勾连的官员顺藤摸瓜一一查清,顺势一锅端了。这次沛王倒,是输在他太过贪心,想要强迫怀臣做一辈子的忠狗。不过朕真的好奇,如果朕日后也想和怀臣拉点儿姻亲关系,会不会也落得和沛王一个下场。”
      这话说得重,莫怀臣脸色轻变,一扫衣襟就单膝跪了,“臣不敢!”
      李邈俯望着眼底下那水墨似的可人眉目,俊雅中隐隐说不出的睿智风流,心叹了句可惜,却回过面色伸手扶了他起来,“你怕什么?朕是玩笑而已。不过如今历越大军压境,边关战事胶着日久,朕忧心如焚,所以才叫你进来说说主意。坐吧,坐着说。”
      莫怀臣这才依言坐了,平静得也好似刚才的巨压不曾发生。沉吟一瞬,才启唇道:“春来凌江冰破,历越人虽不擅水战,但已能越山而来。届时水陆齐开,我绍渊只怕就难讨到便宜。所以臣以为,适时见好即收,暂且议和休兵取些好处,徐图日后!”
      “噢?”李邈满意地颔首,“巧了,历越承帝那个老头子似乎病了,也没精神打了。开春居然派人送了朕一封和亲提议,还有一对明越山的吉祥鸟。那鸟儿倒是不错,据说不仅翅美声清,还有个极大的品德——会主动寻食奉养窝中的老鸟到其死亡。鸟笼下压着历越太后的亲笔信,说自己已及耄耋之年,为瑞明公主忧思成疾……”他稍顿了顿,接下去道,“朕想了想,这仗也是不必打了。瑞明公主这三年也的确受了委屈,可若她想离开绍渊,就只能死!”
      莫怀臣登时吃了一惊,抬眼间被李邈抓个正着,后者就狡猾地眯了眼。“原来怀臣真有了心,那可更好办了。这次绍渊的和亲提议,朕的意思是应了,不过朕这个唯一的妹妹自小长居深宫没什么见识,这次就劳怀臣你陪走一遭吧。一来为绍渊和谈边境纷争,二来帮朕找到那个对的人,未来历越的皇后,要是我绍渊皇家之人!也让皇妹先与人熟悉熟悉,不至于日后嫁出去了再哭着跑回来。至于梁王妃么,今日她进宫面圣,之后一时不忿投井死了,梁王一脉就此无人。怀臣呢,三日后起程时帮朕多带个小厮去历越。见到历越皇家的人,不一定哪个入了贵人的眼,你爱送爱卖,朕全都不管。”
      一席话不紧不慢,说得莫怀臣微垂了头,墨髻上的翡翠簪头碧色盈冰,在光中好似凝住了一般。
      自强大的大芙灭亡,由三路诸侯分裂为历越、绍渊、堰丘三国,从此各自为政鼎立了百余年。历越以地势平坦鱼米富饶最为强盛,绍渊则为泽上大国,与历越在边境时有战事。唯有堰丘地处偏寒,常年居于历越威胁之下。不过近十年来发掘矿藏,善用铁器打造雄师,渐渐叫人不可轻忽。
      如若能够通过皇家和亲交好于历越,对于绍渊长久而言,自然大有裨益。
      然这次出使再要紧,也不该堂堂国之丞相前去,更加并非只得他一个人选。
      既然李邈多心见疑,要趁此清理朝政,削弱他在绍渊逐渐无人能制衡的权柄,他又如何能推辞拒绝?所以他不过恭谨回道:“臣定当尽心竭力,保护惠敏公主,并查得历越皇子人品回来禀报。不过梁王妃一事,臣怕……担当不起。”
      李邈其实已算称心,却佯装不悦地敲了敲桌,“你也算用她当幌子骗过了沛王,我听说前两日还有人去她那里闹事了,不管真假,你好歹欠人家一个人情。一个大男人,这点儿都担当不了?”转身却对着后头的软烟纱帘直接挥手,“你们两个,都出来吧。”
      三层的软纱流云般被撩开一边,袅袅婷婷走出来两个人。女子闲如白梨,男子艳赛春桃,倒是面色各异。李邈就冲那男子招招手,“雁安,还不来见过莫相,贼一样躲在那里偷听有意思么?”
      “皇上怎么知道是奴才来了?”雁安也不拘束,扭着腰对莫怀臣施了礼,行过来就被李邈扯进怀里嘤咛了一声。
      “敢打搅朕和丞相清谈的,除了雁安还有哪个?而且你那一股子骚味,一进来我就能闻到。”
      后面那句话已经说得露骨不堪,倾瞳只作未闻,盯着莫怀臣脚下的石地,“民女倾瞳,见过丞相大人,多谢大人再造之恩。”
      李邈搂着雁安又扫了眼杜倾瞳,却笑了,“朕还在想,要何等绝色,才能叫沛王相信怀臣也对其一见钟情,今日见了你,倒是不觉得奇怪了。”
      倾瞳盈盈敛身,“多谢皇上赞赏。民妇鄙陋之姿,意外派上一次用场,还是托了莫大人的福。”
      飕飕的一阵冷风过。
      莫怀臣难得露出丝尴尬,苦笑地瞅着一边看好戏的君王,“皇上,您这是做什么……”
      李邈越发乐,无奈被怀中的人暗中抓到了好地方,急喘了口气,垂眉横嗔。雁安不怕死地媚眼一飞,他就软了,笑道:“好了,事情就这么定了。你们跪安吧。”
      倾瞳与莫怀臣面面相觑半刻,只好依命离去。行到门边听到李邈的声音遥遥传过来,“记住,今后你是童若,莫相家的贴身书童。梁王妃今日虽然死了,不过终归算我绍渊的人,若是对不起我绍渊,朕管叫死去的鬼魂也痛不欲生。”
      倾瞳脚步微顿,转来淡淡一躬身,“皇上英明,草民童若告退!”说罢便自而去,冉冉影若霞烟,配着身边的缥缈白袍,却如一对乘风的仙侣。
      李邈望着那头稍微出了下神,就被雁安咬住了下唇,嗲声中含了醋意,“人都走了,皇上倒是在痴望哪一个呢?”
      李邈吃了痛,就着邪火一把将雁安仰面朝天按在了桌案上,“今天朕谁都不看,只想整死你……”
      杜倾瞳和莫怀臣可没瞧见身后那无限春光,两个人一前一后沿着曲折回廊慢慢走着,一时都没了言语。倾瞳脑里千头万绪,想不到绍渊的皇帝真是这么个放诞的男人,更想不到会以这样的方式重获自由。如今要跟着这心机深沉的莫大丞相一路回去,那喜悦无端就打了折扣,感觉前途多舛。
      没留神前头那人突然停了步,杜倾瞳一径碰了上去,捂着撞疼的额头龇牙咧嘴,“喂,停下来不会讲一声么?”
      深宫院静,四下无人,莫怀臣转身一挑桃花眼,“别动。”修指如蜻蜓点水探至倾瞳脑后,快捷一闪。
      倾瞳低呼中退了一步,满捧着泻下的青丝不禁恼了,“你这个小心眼儿,我才在皇上那儿说了你一句,你就弄散我的头发,是不是男人?”
      莫怀臣却欺近了一步,还是温温然的口吻,那语气却不容人拒绝,“想重获自由,就别动。”一双手已经自动攀上她如云的黑发,灵巧地几下盘弄,取了她手中发簪再度插紧。然后小心地卸下她那如玉耳垂上的月石耳坠,又看了看,脱下了自己的玉白斗篷,将她一袭裙衫包裹严实,三下两下居然将她扮成个小厮模样。
      一会儿工夫,呼吸间盈满了那人独有的清润。倾瞳只觉得某人的浅色薄唇在眼前不断放大,仿佛自有生命一般微凉诱人;他的手虽然十分规矩,温柔的结扣动作却令人越发莫名心虚,急忙欲撤,“我,我自己来!”
      “今日还有许多事要做。”莫怀臣不由分说,已然利落地完成放开了她。上下一通打量,才点头微笑,“好了。”
      倾瞳不禁退开一步,狐疑地偏了脑袋,“我怎么觉得,你的心情很好?”
      关键时刻被迫出使,不仅带上她这个包袱,还可能就此被赶出权力中心,为什么他似乎一派轻松,轻松得好像,好像那只捕到螳螂的黄雀……
      莫怀臣就冲她摇了摇修长得过分的食指,“第一,以后不许你你我我的,要称我为大人。第二,要做莫府的人,头一条就是不可妄自揣度。小小书童,只需做到本分就好,一路同行才彼此方便。童若懂了没有?”
      杜倾瞳好不憋气,终究晓得如今形势比人强,只得别扭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懂了,大……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与狐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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