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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相思 ...

  •   宫内全部换上了缟白,太后逝世是国丧。
      那些尘封的往事在最后一刻终究是被翻了出来,只是如今帝位已然是白衔清的,群臣们也不欲在这关头生事。

      毕竟靖王已经死了,而当今圣上还保留着太后的颜面,没把那被处死的宫婢升做圣母皇太后就已是不错。

      江吟晚病着,索性将事情全推给了礼部,她在文德殿里意外翻找到了当年的圣旨,于是便抱着这卷圣旨昏昏沉沉的睡去,醒了便是问尸身找到了没,结果运回来的只有她军帐里的箱子,算作遗物。

      淑怡这段日子里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左右是都知道了,便也晓得,她这皇兄的日子竟如此苦。

      老天怎么这么残忍,一再剥夺皇兄拥有的一切,竟连着江将军也要夺走。

      可她不知道能做什么能说什么,只好每日奉羹汤到文德殿探望。

      江吟晚正翻那箱子,里里外外倒了一地,除了那把长命锁以外里面竟再没有与他相关的物件。

      怎么会一点痕迹都没有呢?

      过去的书信也总该有一两封才是,可这里面却全是她在边疆时囤积的东西。

      “呵,哈哈哈哈哈…他…他竟然…他竟然一早做了赴死的准备。”江吟晚握着那把长命锁,悲戚的笑了起来,竟有几分太后疯癫的模样。

      吓得淑怡顿住了脚,不知该不该上前。

      她的脸上又是哭又是笑,可赵全和淑怡都知道她那是难过到了极致。

      “他知道我不得不战,他知道,所以他为了成全我,把一切都断的干干净净,什么也不留。”

      “他以为我只要见不到有关他的东西,就不会难受,可他又凭什么以为自己在我心里就当真分毫不占。”

      白衔清这人,总是隐忍、克制,处处为着别人想,为着她想,便一再的委屈自己,将苦往肚子里咽,换她一个顺遂、如意。

      从抗旨拒婚便是,他明明喜欢于她,可他不想她挣扎在后宫的泥泞之中,所以他偏要咬碎了牙去放她自由。

      明明有许许多多的话想说,却不想扰乱于她,就都自己去消解。

      这生死之事他也事先考虑好了,什么都不留就没有念想,没有念想自然不会难过。

      他不想她难过。

      可偏偏就是这样让她最难过。

      那一个个战死的故人,江吟晚总是习惯去逃避,想着只要不面对就能糊里糊涂的过。
      可如今她用着白衔清的身子,日日夜夜对着白衔清这张脸,却连逃都无处可逃。

      她甚至有些恨,恨自己为什么这么了解他,又恨他为什么这么了解她。

      所有事都有了成全,唯独她和他。

      “要找,无论是生是死,都要把他尸身运回来,他得葬在东陵,绝不能落在北境。”
      江吟晚沉声合上箱子,将先皇那道圣旨郑重交到了赵全手中。

      “陛下?”赵全不解。

      她睫毛轻颤,嘴唇翕动,仿佛接下来的话重若千金,思量了再思量,重重握了一下赵全的手腕。

      “去昭告天下,朕要完成先帝遗旨,待有朝一日朕死了便同他合棺而葬,朕也好去问问他,洛州时未说的话到底是什么,这个骗子,立下约定的是他,毁约的还是他,朕绝不轻饶。”

      立死人为后?!

      赵全呼吸一滞“陛下,这旨意一出不知满朝文武会如何动荡,魏大人恐怕第一个就要撞柱…”

      然而江吟晚不在乎,她摇了摇头“我为了东陵,他为了东陵,我们付出了多少又失去了多少,如今当真是累了,难道朕就不能为自己如愿一次?先皇为了太后做了,朕如今也要为他做。”

      “他们要撞柱便撞柱吧,朕一概不听,一概不见。”

      说罢又是咳了起来,仿佛要将五脏六腑一同咳出。

      孟太医也无能为力只说是心病。

      淑怡看着不忍,侧过头去悄悄抹了抹泪。

      绣虎和金虎歪着脑袋凑上前在她脚边蹭了蹭,喵喵叫个不停。

      于是日子从七月转九月,大臣们闹也闹了,江吟晚还真就半个字也不听,谁要是想撞柱,她便先病殃殃的白了脸,吓得各个都敛了声。

      他们是想劝陛下不要立个牌位为后,又不是想气死陛下,如今这情形倘若真把陛下给逼死了,江山无主,好不容易定下来的天下又是场大乱。

      何苦还跟蛮族打这么一场!

      先就这么着让陛下养好了身子再说也不迟,总归江将军尸身也尚未找到。

      那山崖下是条长河,人被卷着不知去向何方,可是不好找。
      天又开始凉了。

      淑怡去寺庙里上香,闻讯表妹已然同她爹爹的学生订了亲,到了冬日里就要完婚了,而黄家小姐也已另觅佳婿。
      她回头便也命人去备了两份贺礼,进宫来当故事讲与江吟晚听。

      江吟晚正批着折子,她为了模仿白衔清字迹废了不少功夫,如今竟也越来越像了,想当初自己字可跟狗爬的似的。

      许多事她也学得更有章法,说话也一改粗鲁的毛病,总算往肚子里灌满了墨水,常常的引用一些诗词典故。

      偶然她听到淑怡与赵全在门外讲话,说起她去年这时候好不容易性子一改沉闷,欢快自由不少,如今却又成了过去的模样。
      她才有些恍惚,自己竟真的一点一点活成了白衔清。

      他的样子、他的字迹、他的学识和他的性子。

      就好像死去的真的是江吟晚。

      她挽起嘴角,眼中却是无尽的哀伤,轻叹“是啊,白衔清,你看,你死了之后,竟是连带着我一同死了。”

      又是一年中秋,江吟晚以太后逝世她要守孝为由没有置办宴席。

      只是大家也都知道,又不是亲母子,倘若陛下真要守孝,也不会太后前脚死,后脚就昭告了先帝遗旨要立个牌位为后。
      陛下是没心思没精力办罢了。

      但长街上依然是敲锣打鼓的欢庆,丝竹管弦声彻夜不绝,一如既往的热闹。

      江吟晚乘着小轿子再次从侧门出宫,带着赵全在小摊子上买了两坛屠苏酒,坐在河边一杯又一杯。

      赵全担心她那点酒量再当街醉了去,正劝她少饮一些,她却是仰头一饮而尽,晶莹的酒液顺着脖颈流向胸口,难得展开了笑颜,竟是唤了他一声“舅舅。”

      赵全一怔,从来没想过陛下会认他这个阉人舅舅,红了眼底,忙低下了头去,小声道“奴才怎配做陛下的舅舅。”

      江吟晚摇了摇头,握住赵全的手“不,赵青荷永远是我的娘亲,您就是我舅舅。”

      “舅舅,我好累,您再讲故事给我听吧。”

      “哎。”赵全吸了吸鼻子,用袖子抹去就要掉下来的泪珠子“很久很久以前,天和地还没有分开,有个叫盘古的巨人,他睡了一万八千年…”

      讲的又是盘古开天地。

      江吟晚泪眼婆娑的望着赵全,灯火阑珊,好像看到一个小男孩,那是她记忆里七岁的他,他手持弓箭穿梭在人群中朝自己一步一步跑来,扬起骄傲的脸庞,手里还拎着今日射中的猎物,向她得意的翘尾巴。

      如果真的有轮回他大概也已经投胎了吧,若命运眷顾,是不是这一次他会活成这样。

      会有疼爱他的父母呵护着他长大,抱着他看花灯,手把手教他挽弓射箭,小小年纪就熟读百家姓千字文,说不定还会有个一同长大的小青梅,一定比自己更温柔知礼,她会跟着他,陪着他,一天一天,一年一年,平平安安长大,金榜题名,洞房花烛。

      江吟晚不知不觉已经醉了头,她不顾赵全的呼喊,摇摇晃晃的穿梭在人群中,看着有情人手牵手带着动物面具跑过了鹊桥,有小公子变戏法似的拿出了一个捏好的糖人,逗得小姑娘花枝乱颤。

      看着姑娘们在河边放着盏盏河灯,水天一色。

      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可是啊可是,那是别人的青梅竹马,不是她的。

      她的回不来了,她的那个竹马被她亲手推上战场死在了北境的崖下,尸骨至今都没找到。

      她从来不曾温柔,不曾贤淑,她总爱欺负他,戏弄他,甚至恼他,记恨他。
      可是她也曾彻夜为他笨拙的雕刻扳指,为他求圣上免去抗旨的责罚。

      他不知道,他从来不知道,那天他抗旨跪了一夜,先皇本来是要罚他的,是她闻讯后硬扛了五十大板。

      那时她本欲为了江家接旨,却听闻他抗旨请罪,便求见了先皇,说“太子无情,臣女无意,勉强一场也是极没意思,臣女愿替太子领罚,就此两清。”

      可先皇望着她,却说“朕瞧着倒甚是般配,不过既然你们都不愿意,那便算了,日后若有缘,想来还是会走到一起。”
      于是在他跪着的时间里,她就在另一边咬牙硬撑着挨板子。
      她一直以为他不喜欢她,然而事到如今才明白,他是不舍得。

      先皇说得不错,若有缘还是会走到一起,即便没有那张圣旨,她还是与他千丝万缕纠缠着,或许从三岁那年她抱着他的脸啃咬,追着他的脚步,就已经奔赴向了冥冥之中的宿命。

      奈何天意弄人,她甚至没来得及告诉他,她愿意。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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