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倾城》苏炼魂

47、四十六 负重伤齐大少危在旦夕 伸援手沈参将义薄云天

　　小六驾着马车行到城西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这些破败如废墟的房舍中居住的又大多是贫苦之人，煤油价贵能省则省，没有几家舍得点上油灯照亮，巷子里坑坑洼洼的，若是踩进坑中，厚厚的积雪便会没过靴子。倾城和孟依相互扶持着，跟在小六身后深一脚浅一脚的在黑乎乎的深巷中穿行，没走多远两个人的靴子便湿透了，脚底传来一阵阵的麻木感。

　　也不知道穿过了几个院落，又拐过了几道弯。小六停在一间破旧的房子前面，回头道，“到了，就是这儿。”孟依已经来过，因此并没有倾城那么震惊。

　　倾城做梦也没想过那个飘然出尘的男子竟然会落魄到寄居如此简陋的房子里。其实说是房子都高看了眼前的这个建筑，那明明不过是几片破木板拼凑起来的一个低矮的棚子。

　　透过棚子千疮百孔的门传出里面低低的闷哼声，小六脸色一变，打开门冲了进去。“夜姐姐，我们也进去吧。”孟依拉着倾城的手，给了她一个暖暖的笑容。

　　倾城随着孟依走进棚子里，虽说这棚子外面看着破败，里面收拾的倒也干净，外面一间垒砌了一个简陋的灶台，灶台旁边的柜子上摆着一个铁锅和一双碗筷，一个盛放了一些青菜的陶瓷盆。

　　中间被用木板隔断，通往里间的门上悬着一个门帘，虽然显得单薄了点，好歹可以挡挡寒风，小六正扶住他的主人走向那个所谓的“床”边，那是用一块门板下面垫着几块石头搭起来的床铺。齐嘉茗脸色苍白倚坐着，半闭着眼睛右手抚着胸口，细细地吐着气。

　　“孟依，烧点热水过来。”小六转身到墙边的桌子那倒水，却发现茶壶空空如也，忙对孟依道。孟依应了声，便手脚麻利地转身从水缸里舀了些冷水倒到锅里，点着了锅灶烧起水来。

　　因为下雪柴火有些潮，一点着火便冒出一股浓烟，孟依正往灶底续柴，被呛了个正着，低咳了两声。

　　齐嘉茗睁开眼睛道，“孟依姑娘，麻烦你了。”目光落在立于门口正直直看着他的倾城身上。一瞬间目光复杂不明，却也看得出他的欣喜。

　　以往只见惯了他的神采熠熠，乍见他如此苍白狼狈的模样，倾城只觉得鼻头发酸，一时之间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两人静默了半晌。

　　小六和孟依也都没了言语，屋里静得可怕，不大会儿，水烧开了，发出嘶嘶的声响，小六才猛然惊醒过来，低了头，道，“少爷，是小六自作主张……”

　　齐嘉茗抬手阻了他的话，轻轻吐了口气，对倾城笑了笑，道，“你来了？”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像在这冬夜里升起了一轮暖阳。他没有问倾城为什么离开了碎屑楼，也没有问她为何入了林府甘愿为妾，更没有问他当初诚心相赠的玉钗为何会出现在当铺的货架上。他只是欣喜，她愿意来看他。

　　倾城点点头，握紧手中的玉钗，跨进了里面的小房间里，刚起了个话头，“这支钗……” 却不知道该如何将来龙去脉在这样一个温润如玉的男子面前说起，只觉得自惭形秽。

　　齐嘉茗却只是淡淡一笑，“送给你的东西，就是你的。不管它遗落在哪里，我都会帮你找回来的。”

　　孟依正提了水过来，给齐嘉茗倒了一碗，又取过桌上的另一只碗给倾城倒了一碗放在桌上，轻道，“大少爷正在养伤，大夫交代不能喝茶。夜姐姐也将就一下吧。”

　　倾城犹豫了下，“可是，这是齐少爷用饭的碗吧……”

　　“你放心，那个碗我没有用过。”齐嘉茗看了看倾城的脸色，低声说道，只是脸上的笑容却还是僵了僵。

　　“不是”，倾城连连摆手，“齐少爷，你误会了。我是说，你不忌讳么？”

　　飞花镇的风俗是女人不能用男人的东西，会给男人带来霉运的，比如衣物、杯子、碗筷等。别说在林府里是这样，就连原来在家的时候，夜双也总是会把自己和倾城的碗筷单独放在一处，怕同展豪他们的碗筷混用。

　　知道倾城并不是嫌弃自己，齐嘉茗脸上这才重新露出温和的笑意，道，“没关系。我的东西你尽管用，我不忌讳。”倾城能用他的东西，他正是求之不得，又哪里会有忌讳的念头？

　　倾城放下心来，这才坐在了桌边，捧着热水喝了几口暖了暖身子。孟依和小六早知趣地躲到外间，还把帘子也放了下来。

　　床上的齐嘉茗一直盯着倾城看，冷不防突然起身，走到倾城身后，只听又是一声闷哼自他口中溢出，倾城抬头看到，忙上前扶住他，紧张道，“你要做什么？怎么不叫我？”

　　方才弯腰时怕是又扯到了伤口，此刻伤口处火辣辣地疼，身上确实没有力气，齐嘉茗只得半靠在倾城肩头，凑在倾城耳边道，“没什么。倾城，你是在担心我么？”

　　目光却瞟向方才塞进倾城身后不远处的柜子底下的一团脏污的衣物，那是他早晨换下来的一套白色中衣，斑斑点点满是血迹，方才他是怕倾城突然看到害怕，只想将那套中衣收起来，却忘了自己身上的伤势。

　　齐嘉茗的气息在倾城耳边萦绕，让她脸色通红，他的话更让倾城无法回答，只得道，“林府有门禁，我出来这么久，也该回去了。齐少爷，我扶你回床上休息。”

　　不知道齐嘉茗伤在何处，倾城只能轻轻揽住他的腰，又拿了他的搭在自己肩头，细心地问，“这样会扯到伤口么？”齐嘉茗摇摇头，知道倾城力气弱，迈步时自己也暗暗用力，自然又扯裂了伤口，为了不让自己哼出声，他借着跟倾城聊天转移注意力，忽略疼痛。

　　“他对你，还好吗？”因为要用力掩盖声音中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咬牙切齿说出来的一般。倾城身子一僵，她就是怕齐嘉茗会问她这个，她不知该如何回答，便低了头没言语。

　　好容易将齐嘉茗扶到了床边，她喘了口气，扶齐嘉茗坐好，齐嘉茗看了看她躲闪的神色，叹气道，“他对你不好是吗？”

　　她知道因为在“馨香居”里林剑鹏曾经当众羞辱过自己，齐嘉茗对林剑鹏一直都有成见，如今只要她说一句不好，以齐嘉茗的手段和家世，怕是让林家败落也就是一夕之间。她虽然并不甘心嫁给林剑鹏为妾，可怎么说林剑鹏也对她有恩在先，自她住在林府以来也并未慢待于她，她实在不忍心让齐嘉茗毁了林家数代基业。

　　于是勉强摆出一副笑颜，道，“林少爷对我挺好的，你别为难他。”

　　可是对上齐嘉茗清澈的目光，只让人觉得自己内心的一切挣扎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倾城忙道，“齐少爷，我先回去了，你早点休息。”转身还未迈步，觉得衣袖被齐嘉茗轻轻拉住，只听齐嘉茗虚弱地道，“倾城，我……有点晕，帮我叫下小六。”未等倾城回头看个究竟，便听到身后“扑通”一声，齐嘉茗晕倒之后一头从床上摔了下来。

　　听到里面倾城惊呼出声，小六和孟依忙跑了进来，看此情形，孟依连声催促小六去请大夫。

　　小六来不及应声，闷头往外跑，一头撞在进门的一人身上，抬头一看，脸上顿时现出一股凛然的杀气，摆出一副搏斗的架势，“你是什么人？”

　　孟依在里面听到小六的呵斥声，也是脸色紧张，伸出双臂拦在倾城身后。倾城虽不明所以，看孟依的架势也知道情势不妙，紧紧揽住齐嘉茗低声问孟依，“怎么了？”

　　“夜姐姐，你不知道，大少爷一路被人追杀，好不容易才摆脱追兵，隐身在镇上。怕是那帮人又寻了过来，一会儿有机会姐姐你先走。”孟依亦是低声答道。她一向柔美的面上此刻却显出一丝坚决。

　　两人紧张戒备间，听见外面已经响起了乒乒乓乓的打斗声，没几下便响起铁锅砸在地上的声音和小六的痛苦叫声，紧接着，一声断喝响起，“夜姑娘呢？”倾城立刻便听出，这是沈君翔的声音，忙扬声道，“沈大哥，我没事，都是自己人。”

　　门帘一掀，露出沈君翔的面孔，他审视地看了一下倾城见她没事，这才将一只脚从地上趴着的小六身上移开，抱拳道，“对不起，这位小哥。误会。”原来他在棚子外面等了许久都没见倾城出来，心里本来就有些着急，又突然听见倾城的惊叫声，这才闯了进来。

　　“小六，你没事吧？”孟依迎上来冷静地查看着小六的伤势。

　　沈君翔不清楚他的底细，虽说出手将他打翻，可是却只用了三分力道，是以小六除了鼻子有些出血之外，身上却没有什么伤，他摇摇头，看了看沈君翔，道，“我去请大夫。”

　　房间不大，沈君翔早已经看到倾城怀中揽着的齐嘉茗，他自己本是练武之人，观齐嘉茗气息不稳，应是失血过多所致，上前掀开齐嘉茗的衣襟，见他胸前的中衣已经被鲜血浸透，只是穿着玄色长衫所以外面看不出来。

　　这等伤势，别说倾城和孟依背过身去不忍心看，就连身在行伍的沈君翔也觉得惊心，忙道，“此地偏敝，马车进不来，若是请大夫过来，来回路上耽搁太久，我怕他坚持不住。不若直接带了他去医馆。”

　　“可……马车太小，行起来也很颠簸……”小六犹疑了下。

　　“我的马车就在外面，车上有被褥暖炉。走，我们俩抬他出去。”沈君翔当机立断道。

　　车夫冯光正站在马车下缩着手往沈君翔方才追过去的方向张望，夜越来越深，雪也越下越大了，连方才寥寥几家亮着灯的院子也都陷入了一片漆黑，偶尔有积雪压断了树枝，会引来谁家的狗低吠几声。

　　正是万籁俱寂。

　　“老冯，头儿还没回来？”林放已经美美睡了一觉，此时掀开车帘伸着懒腰问车夫。

　　一捧雪自头顶的树枝上落下，落进了冯光的脖子，他缩了缩头，道，“还没呢。都半个多时辰了。小放，你说头儿会不会出事？”

　　“你放心吧，头儿是什么人？想当年野尧陵那一次，头儿自己就击杀了十几个绿匪，就这身手等闲不会儿谁敢招惹他？”林放啧啧赞道，对沈君翔很有信心，低叹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我看啊，咱们头儿是看上这丫头了。”

　　“可是……她不是林家的三夫人么？”冯光疑惑道。

　　林放跳下车来活动活动筋骨，顺便立在冯光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点拨道，“只要她愿意，你说，是当林家的三夫人名头好听还是咱们参将夫人名头好听。那丫头又不傻。”

　　正说着，两人看到不远处闪闪地亮起一盏灯，迅速地向两人的位置靠近。

　　林放的手停在半空，呆呆地看了一会，和老冯对视一眼，齐声道，“是头儿。”

　　林放一个纵身朝着灯光的方向迎了过去。

　　沈君翔和小六抬着门板上的齐嘉茗，一路疾行，却又尽力保持着平稳，孟依和倾城则在后面小跑着跟着，孟依不小心摔了一跤，风灯也摔坏了，倾城忙把她拉了起来，看了一眼碎了一地的风灯，没多理会，直接拉着孟依向前追去，就这一眨眼功夫她们就被沈君翔和小六甩开了一段。

　　“头儿，这是？”好在，林放已经拿了一盏灯迎了上来，看到躺在门板上昏迷不醒的齐嘉茗忙问道。

　　沈君翔回头看了眼落在后面的倾城两人，简短道，“等会儿说，你接着抬。”待林放一接过门板，他便返身纵掠，向倾城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