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音》宾宾有李

74、贵人

　　到了账房，何鸿泰端坐在桌前，翻着账本。见她进来，便朗声叫她：“阿元，过来坐！”
　　“祖父。”原本王锦元应该叫他外祖父的，奈何何鸿泰性子执拗，非让她叫祖父，说是把她当自家孙子辈的，王锦元便应了他老人家改了口。
　　“你母亲来信了。”说着就把信递了过去：“静云让我在余杭给你寻一门亲事，你是怎么想的？”
　　接过信，王锦元大略的看了一下，都是些关心的话，只是在信的末尾提了一嘴子，让他老人家费心在余杭给王锦元寻个靠得住的夫家。
　　王锦元放下信，抿着双唇低声说道：“阿元还不想嫁人。”
　　“哼！那还能一辈子不嫁人了！”何鸿泰瞪了她一眼。
　　“孙女就是打算一辈子不嫁人了，日后就当个俗人尼姑。”王锦元低着头搅着手中的帕子。
　　一听她这话，何鸿泰气的拍桌子：“混说！哪有姑娘家不嫁人的，别因着自己和离过就自暴自弃！”
　　“我没有。”王锦元小声的反驳，她没有自暴自弃，只是嫁人，她真的没那个心思。
　　“这事祖父给你做主了，眼下就有个不错的，你大舅舅家的老四季川那小子，我瞧着不错！”何鸿泰早有这个意思。
　　自从王锦元来了何家，何季川的眼神就没从她身上移开过，何家孙子辈的就他一个还没成家了。除了因为他年纪小点，主要是他上面的哥哥们都娶妻生子了，也就没人催他子嗣的事。他生性散漫了些，娶妻的事就耽搁了。
　　这两人若是能凑在一块，那是亲上加亲，再则将王锦元嫁到别家，何鸿泰总觉得这样一颗好苗子，他打心底的舍不得。
　　一听何季川的名字，王锦元就觉得头大，那可是近亲！要是别的人她或许不会这么头疼，何季川绝对不行！但是这已经不是何家长辈第一次来游说了，大舅母就曾经旁敲侧击的问过她一次。
　　她自己都觉得再拒绝就是不识好歹了，毕竟她一个二嫁的，配何季川那是实打实的高攀了。
　　可是她真的接受不了，故而只能摇着脑袋把头低的更低了。
　　何鸿泰被她这副闷不吭声的样子气的不轻：“怎的！季川哪里不好了！你还瞧不上？”
　　“他很好！就是我不喜欢比自己小的…”王锦元实在是找不出什么理由了，她只记得何季川好像是比她小一些，便胡诌八扯的寻了个借口。
　　“小三天！！！那叫小吗？”何鸿泰一下子蹦起来，眉头差点竖上天。
　　王锦元也是没想到才小了三天，看他老人家着实是气到了，只能拉着何鸿泰的手苦着脸说道：“祖父，您别生气，我怎么可能瞧不上表弟，我能嫁给他那是阿元高攀了。只是我对表弟没那个意思，我一直把他当弟弟看待，而且我真的不想再嫁人了…”
　　其实去年年底，王锦元就想回京了，就是因为她看出何家长辈们的意思，又不好拒绝。奈何何鸿泰一直挽留，再则去年冬天比往常更冷一些，回京途中恐冻到了，何鸿泰哪里舍得自己孙女受苦，死活没让走。
　　一来二去就耽搁了，可此时要是提回京的话，何家长辈定然会觉得她是为了逃避和何季川的婚事才走的，现在走了，反而让何季川难堪。王锦元也是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是好。
　　知道她虽是个女儿家，却是个有气性的，她说不嫁那刀架着膀子上她也不嫁。何鸿泰就想不明白了，他那小孙子要样貌有样貌要能力有能力，到底是差在哪了呢？
　　估摸着准是那前一段婚事给闹的，让自家孩子对婚姻的事退避三舍了。
　　“阿元，你再好好想想，祖父不会害你，日后季川那小子要是对你不好，我这把老骨头就第一个不愿意！”
　　“我知晓祖父是为我着想，但是阿元心意已决…”
　　见她实在坚持，何鸿泰只能叹了口气将此事先做罢了。
　　从账房走出来，王锦元就看到站在门前的何季川，不知道听了多久。王锦元不好意思的垂下头想从旁边走过去。
　　“你不用躲我，我不会强求的。”何季川有些受伤的说道：“我知道这让你很为难，以后不会了。”
　　“对不起。我只把你当成弟弟看待，表弟值得更好的女子……”除了对不起，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何季川摇了摇头：“你不用说对不起，这种事情本就就是要个你情我愿的，你没做错什么。”
　　这下反而是王锦元愣神了，有那么一刻，她甚至萌生出一丝想法，若他不是自己的表亲，她或许真的会接受他。
　　可惜她不配。

　　去知府大人安排的别院前，因着是晚宴，王锦元有些不放心，再三和来人强调，只唱曲。
　　“夫人放心，这次的贵客只是想听听正宗的余杭评弹，没别的。”领头的像是个公公，约莫是先前一有人打过招呼，倒也没因她强硬的态度而生气。
　　王锦元看随行的还有几个伶人，觉得他的说辞又真实了几分。那日答应了徐掌柜，她转眼就后悔了，当时也不知怎的头脑一热竟然同意了，事后想想就觉得不妥，可已经答应了，又不好反悔，只能硬着头皮来了。
　　到了内殿前，殿内隐约听见喝酒相谈的人声，领头指了指大殿前的一个位置：“夫人等下我先带您进去，殿中已经放好了凳子，夫人切记进去时要低着头，唱完就从这原路回来就行了。”
　　看了眼他指的位置，在席面的最下面，便点了点头示意子归跟上去，留下芳草在殿外乖乖的等着。
　　虽然领头说了让她低着头，可她带着雪纱帷帽，遮的严实，就算抬头又有谁发现的了，故而她便大胆的隔着雪纱往那大殿上看了过去。
　　这看一眼不要紧，却将她惊到了。大殿之上分明是万岁爷和当今皇后娘娘，她虽仅仅进宫一次，可他们的尊荣确是无论如何也忘不掉的。
　　而视线再往两边一扫，便涩涩的定在一人身上。那人端着酒杯和身前的同僚说着什么，嘴角含着点淡淡的弧度。
　　他还是那么好看，粗犷里带着英气，眼神仍旧凛冽，不苟言笑。
　　看的入迷，没留意脚下踉跄了一下。
　　“元娘，小心。”子归在身后拉住她，小声的提醒道。
　　那公公回头看了一眼，皱了皱眉头。
　　好在身旁不时的有婢女进进出出，还没人注意到他们。
　　公公将她带到位置上，王锦元慢慢做好，调整了一下，再抬头，他没有回头还在和身边的聊着什么，此时她恨不得自己会读唇语，好想知道他在说的是什么。
　　莫名的她的背绷的直直的，手心也热了起来，紧张的忘了开始。
　　他会听出她的声音吗？如果听出来了会怎样？他会来找她吗？
　　“元娘？”不知道她今天是怎么了，还不开始，居然这时候在发呆，子归有些担心的叫了叫她。
　　王锦元长吁了一口气，指尖微微颤抖，轻轻的拨动琴弦，缓缓开嗓。
　　前奏刚起，黎宴就放下了手里的酒杯，朝着她这边望了过来。
　　她有些后悔今日选了一首评弹的曲子，吴侬软语，带着细腻的口音，他一定听不懂…
　　可是他一直面色沉静的盯着她看，又像是听出来她的声音。
　　唱着唱着，大殿上也逐渐默了下来，众人都被殿堂下端坐女子的乐声吸引了目光。
　　一曲终了，王锦元缓缓起身，微微一福，转身就要离去。
　　大殿之上的人一抬手，在他身侧的高公公便朗声说道：“等等！”
　　王锦元停下脚步。
　　“曲儿唱的不错，再来一首吧！”高公公知晓圣上的意思。
　　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毕竟是当今圣上，她还是知道分寸的。正当她犹豫不决的时候，余杭知府刘大人赶忙起身，生怕这女子倔强扰了圣上的雅兴，解释到：“老爷有所不知，这位夫人唱曲儿有个规矩，一次只唱一首。”
　　毕竟是微服私访，故而刘大人只称圣上为“老爷”。
　　“哦？这是何意？”圣上捻了捻胡须，饶有兴趣的问道。
　　王锦元回过神，屈身行礼：“回大人，少则流连忘返，多则寡味。只唱一首，不过是奴家的一点小心机罢了。”
　　如此坦然的将自己的心思说出来，殿上的众人都笑了笑。刘大人紧接着说道：“我们老爷可是上京城远道而来的贵人，夫人再唱一首，老爷定然重重有赏！”
　　给了台阶，自然是要下的，若是不唱，恐怕就太矫情了，王锦元轻声道：“贵人既从北方来，奴家便唱一首《鸿雁》，以表敬意。”
　　说着复又坐下，子归第一次见她要再唱一首，且这首曲子的名字他没听过，有些紧张的小脸煞白：“元娘，我不会…”
　　“没事，你别打快板了，把笛子拿出来，跟着曲调吹吧。”王锦元安抚着说道。
　　稳了稳起伏不定的心神，她将琵琶抱在怀里，这首曲子曲调悠长空明，不适合琵琶的轻柔婉转，若是子归的笛声出不来，她便打算直接清唱起来。
　　“鸿雁 天空上
　　对对排成行
　　江水长 秋草黄
　　草原上琴声忧伤
　　鸿雁 向南方
　　飞过芦苇荡
　　天苍茫 雁何往
　　心中是北方家乡
　　鸿雁 北归还
　　带上我的思念
　　歌声远 琴声颤
　　草原上春意暖
　　鸿雁 向苍天
　　天空有多遥远
　　酒喝干 再斟满
　　今夜不醉不还”
　　人归落雁后，思发在花前，一首鸿雁，曲调深厚含蓄，带着淡淡的忧伤。词曲中的孤雁失群，漂泊无定，无依无靠。伴着些许悠扬的笛声，更显哀愁。
　　任谁听了都知道这是一首思乡的曲子。众人都沉静在浓浓的乡愁之中，王锦元再次起身，婷婷而立。
　　圣上听完指了指桌上的酒向身旁的高公公授意，高公公不住的笑着点头后，便端着那壶酒走下台：“老爷赐百年汾酒一杯！夫人今日有福了！这汾酒一杯可值千金！”
　　王锦元的嘴角抽了抽，不是说成箱成箱的金银财宝吗…
　　这圣上什么爱好，动不动就赐酒…
　　一杯酒值千金，哄三岁小孩差不多…
　　隐约看到帷幔下她僵着的嘴角，黎宴忍不住扬了扬嘴角，陪着圣上和皇后娘娘刚入余杭，身有护送的公务，他原本打算过两日去何府拜访何老太爷的，却不想今夜在这里碰到她。
　　黎宴回头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苍戈，苍戈即可反应过来点了点头，走了出去。
　　“这位夫人为何带着帷幔遮住容颜？”皇后娘娘有些好奇的问道。
　　刘大人笑着回道：“大夫人有所不知，这位元夫人乃是良家女子，已嫁为人妇，故而不宜抛头露面。”
　　众人听了皆是一副了然的神色。只是这话让黎宴的手心陡然收紧，一脸阴沉，冷峻的目光炯然朝着她扫了过来。
　　看着他质疑的神色，她红着眼眶端起那杯酒仰头喝尽，行了个礼转身退场。
　　转身的那刻，眼泪瞬间止不住的流下来，嫁人了又如何？没嫁人又如何？他们还能回到过去吗？既然回不去，误会就误会了吧…
　　刚走出殿外没两步，苍戈拦住了她的去路：“少夫人请留步。”
　　早早等在殿外不远处的芳草，正要迎上去，就见一个男的意图对王锦元不轨，蹭的一下挡在她面前，瞪着苍戈：“你想干嘛！”
　　苍戈一脸为难：“少夫人，少爷马上就出来了，您稍等片刻。”
　　“谁是你少夫人！这是我家大小姐！”
　　不想在此处停留太久，王锦元面上有些急切，她不敢见他。特别是在这种时候，她只能赶紧侧身从旁边走过。
　　苍戈还欲阻拦，没曾想芳草直接滋着牙跳起来挠他，小小矮矮的女娃儿，动作快的竟让苍戈都没反应过来，被挠了个措手不及。回过神来的时候，王锦元已经走远了。
　　随后走出来的黎宴，看到苍戈一副懵然若鸡的表情，满脸抓痕，冒着点点血丝，两两相望，狼狈又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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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苍戈：你别告诉我，这是你给我安排的cp……
小李子：满意不？
苍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