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船》陈未满

20、暑假

　　“又宜，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咖啡厅坐满了人。聊了差不多半个小时后，坐在梁又宜对面的男人温和地询问。

　　梁又宜微微点了一下头，男人嘴角的笑容加深。

　　职业和长相让梁又宜在相亲市场中颇受欢迎，面前的男人长相和身高都很不错，放在普通人中也算佼佼者，他对梁又宜明显表现出了兴趣，在互相了解得差不多后，主动邀约：“我知道附近有一家不错的书店，有兴趣一起去逛逛吗？”

　　谈吐间，梁又宜感受到对方的尊重和礼貌，这让她多看了他一眼，男人长相斯文，戴一个无框眼镜，眼里含着淡淡地笑容。

　　梁又宜不小心走了一下神，对方极有耐心又再问了一遍，这让梁又宜感到愧疚，本想拒绝的话咽了回去匆匆起身掩饰尴尬。

　　“小心……”男人快声，却还是晚了一步，梁又宜只顾起身，没注意身后有人，回头时与人轻轻撞了一下。

　　“对不起。”梁又宜连忙道歉，男人也迅速站了起来，扶起梁又宜的手肘，先询问了她有没有事。

　　梁又宜慌张，抬眼望去，视线凝固。

　　对方也认出了梁又宜，友善一笑，“嗨，好巧。”

　　意识到自己目光在别人脸上停留了太久很不礼貌，梁又宜迅速收回目光，又道了句对不起，询问对方有没有撞到哪里。对方一点儿也不在意，柔柔一笑说没事。

　　只是见过两次面的关系，两人微一颔首便算是打过招呼。

　　苏锦瑶是个热情大方的姑娘，走时朝梁又宜微微地笑：“那我就不打扰你们约会了。”

　　梁又宜没有解释的机会，身旁的男人一直关心地问她有没有撞到哪里，疼不疼。

　　梁又宜走后，苏锦瑶问身旁的秦尧，怎么不跟老同学说说话，秦尧不是很在意地说不熟没什么好聊的。

　　女人总是有着敏锐的直觉。

　　苏锦瑶微微歪了一下头，笑问：“我有点好奇，你高中的时候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秦尧轻轻捏了一下女朋友的脸颊，“少套路我，我又不是秦溆。”

　　女人笑着躲了一下，“你才少骗我，你高中的时候怎么可能没有喜欢的女生。”

　　人生寂寥，心动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正常事情，只是情如烟火，绚烂易逝。

　　人这一辈子会看到很多烟火，真正值得铭记的却不多。

　　梁又宜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依偎在一起的秦尧和苏锦瑶。

　　疲惫的一天结束，梁又宜回到家，李宏芳等在客厅。挨过她的盘问，好不容易回到房间，文月打电话过来。

　　“这次见的这个怎么样？”

　　梁又宜累到眼睛都懒得抬，把刚才的话用直白的语言又重复了一遍：“人挺好的，就是没有什么感觉。”

　　文月谈恋爱后越来越忙，联系梁又宜的时间日渐缩短，梁又宜也不再像以前那样，事无巨细地与她分享，说话越来越简短，不再漫无边际找不到北。

　　两人聊了不到三分钟，那边就说有事先挂了电话。

　　月光洒到梁又宜枕边，她的世界彻底安静下来，她呆呆地看着天花板，直到被蚊子咬了一口，才惊觉夏天又到了。

　　一放暑假，梁又宜便回了乡下看爷爷，可以短暂地离开李宏芳一段时间。

　　梁爷爷年纪大了，不是太爱往城里跑，每年就属梁又宜回来看他的时候最开心。他提前收拾好了房间，又在院子的井里泡了西瓜，等梁又宜回来，西瓜刚好冰凉，咬上一口这个夏天才清晰起来。

　　老房子阴凉，夜晚开着窗户，凉风一阵阵地往里钻。老人家总是舍不得开空调，把门和窗户都开得大大的，吹着风扇在客厅里看电视。梁又宜在客厅陪了一会儿，被老人赶回房间吹空调。

　　乡下的夜晚不像城里那么燥热，除了虫鸣与风声，再也听不见吵闹的车声与人声。

　　梁又宜坐在窗前看书，听到敲门声，爷爷提了一袋子烧烤，说是村西头老徐家的孙子在镇上卖烧烤，他让人烤了点她爱吃的带回来的。

　　他说：“你们年轻人就爱吃这些东西，你在家你妈肯定不让你吃，你妈那个人啊……”老人家边说边摇了摇头，“偶尔吃一两次能有什么事。明天想吃什么跟爷爷说，不要学你妈，成天闷不吭声的。”

　　梁又宜点点头，接了袋子目送老人离去。

　　有一段时间梁又宜与爷爷并不亲近。

　　大概在她小学五六年纪的时候，暑假她回老家，听见多事的阿婆在后面偷偷议论，梁老头跟外面一个女人好了。梁又宜从小卖部买完东西回家，看见奶奶动作迅速地用腰前的围裙抹去眼泪，绽开笑容，笑着迎接她：“又宜买了什么好吃的？”

　　梁又宜很亲奶奶，她感到很难过。

　　大人的事，她从来没有过问的权利，她问李宏芳，李宏芳凶了她，让她小孩子不要管大人的事。

　　但她长了眼睛，也长了一颗心，她像其他人一样被赋予了爱的能力，她能感到有人爱她，又怎么能不去爱爱她的人。

　　那个年纪，梁又宜已经知道了什么叫背叛，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梁又宜都没有办法面对爷爷。她见过奶奶深夜灯光下悲伤的背影，就没有办法接受爷爷面对她若无其事的笑容。

　　后来，奶奶重病，在床上躺了好几年，爷爷尽心照顾，梁东和李宏芳工作忙，他经常一人守一个日夜，用手帮她排便，陪她说话聊天，念小说给她听。

　　奶奶去世后，爷爷一直一个人守着老房子。

　　梁又宜在老家住了一个多星期，每天陪爷爷遛弯聊天。李宏芳打发梁东回乡下接梁又宜，祖孙三人一起吃了个安静的午饭。

　　回去的路上，风景不断地梁又宜眼前飘过，她一反常态问梁东，为什么不跟李宏芳离婚。

　　宋黎订婚，邀请了学校几位相熟的同事参加，梁又宜跟她一个办公室，又是同一批进来，竟也在邀请之列。

　　普通人家订婚，多是邀请亲戚，宋黎的未婚夫是生意人又家族显赫，订婚宴自然办得隆重，不用宋黎委婉表示，几个同事听到宴会地点，早就在商量去买件体面的礼服。

　　李宏芳对此颇有看法，她对这些所谓的大户人家一直没有兴趣，之前也不是没有人说要给梁又宜介绍“有钱人”。

　　“这嫁人啊，门当户对是有道理的。宋老师人长得是漂亮有气质，但这有钱人家里规矩多麻烦事也多。妈宁愿你找个普通老实的，也不想让你去这种人家里受罪。”

　　李宏芳为梁又宜物色相亲对象条件要好，但也不能太好。比起显赫的家世，她更倾向于对方有一份稳定且体面的工作。虽然她从来没有跟梁又宜说过，但梁又宜知道她的母亲只想她后半辈子过安稳的生活。

　　就像她过去的二十多年一样。

　　上次相亲又无疾而终，说完她又试探梁又宜，“你上次见那个小赵挺不错的，他挺喜欢你的，托人来问能不能再见一面。”

　　梁又宜莫名烦躁，但还是认真地说：“妈，我不喜欢他。”

　　李宏芳看看女儿乖巧的脸，轻轻叹了口气，“好，妈不逼你。你不喜欢，妈再给你找，一定给你找个你满意的。”

　　这在李宏芳看来，已经是莫大的让步。

　　宋黎订婚当日，梁又宜和几位同事一起到了宴会地点。藏在郊外的私人酒庄，一路繁花绿叶，开车的小刘老师把自己奥迪A4的车钥匙递给门童，想起这一路遇到的豪车，充分感受到了阶级的压力。

　　“宋老师的男朋友平时挺低调啊。”

　　都知道宋老师的男朋友有钱，没想到这么有钱，果然有些东西还是需要切身感受。

　　几位人民教师在侍者的带领下进了庄园，穿过一大片花园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梁又宜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心情自然紧张，紧紧跟着同事，生怕自己一个人落下。

　　宋黎一身白色的礼服，纯洁美丽，站在一片花团之中，笑得温婉。她的未婚夫严哲站在她身旁，两人男才女貌看上去是极其登对令人羡慕的一对。

　　梁又宜和同事们一起上前打了招呼，同事们说了几句好听话，她讷讷地说了恭喜。

　　打完招呼，他们找了地方坐下休息，这里的客人举止高雅，谈笑从容，让人不敢轻易动作，唯恐露怯。

　　梁又宜安静地坐着，眼睛都不敢乱瞟，听同事们窃窃私语，议论谁手上戴的表值市中心一套房，谁是新晋的小明星。

　　长久的等待中，人群忽然凝滞了片刻，不止他们这些没怎么见过世面的人好奇，其他从容优雅的客人都忍不住朝一个地方看去。

　　一直低着头的梁又宜在这时抬头，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梁老师，快看，那里有个帅哥。”

　　与梁又宜差不多一般大的小张老师忍不住拍了拍了身边的梁又宜，人在激动时会控制不住自己，梁又宜皮肤敏感，手背都被她拍红了。

　　“张老师这么激动干什么，这里这么多帅哥呢，可以让你慢慢看。”其他同事笑着调侃。

　　小张老师小脸潮红，握了握拳头，看着远处和主人站在一起的男人，“这个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哎，说不清楚。”

　　梁又宜看着许久不见的秦溆，能切身体会小张老师的心情。说不清哪里不一样，看到就是会心脏乱跳。

　　特别是他望过来，世界上的一切都开始静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