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与秋月》西西惟亚

4、第二章 两个人的七夕（1）

　　辛承置若罔闻，索性把车门也给锁了。虽然时间已经到了六点半，天幕也将息，但现在仍然是下班高峰时段，路上其实还挺堵的。
　　邱乐感觉到他在生气，再加上他是个快要一米九的大个子，所以就有点儿怂了。她不知道Elijah要把自己带到哪里去，今天的他穿着一身黑，看起来就有点吓人。
　　车子往新天地里拐。那个地方本就是繁华的闹市区，就算是平时，也是人流密集。一到节假日便更是人山人海。
　　“我觉得，这里很难找到吃饭的地方。”邱乐小声道，“尤其是今天，如果你没有提前订位的话。”
　　“哦，是吗？我想这里这么多馆子，总不会每一家都客满的。”
　　“寻常来说是这样，没错。但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她小心翼翼道，“我看还是回家算了……”
　　车子在下一个路口调头，又拐出了新天地。
　　“我有个朋友在外滩开了家日料。我去的话，应该至少能加张桌子。”他顿了顿，“就是委屈你了。”
　　七夕这种日子还能在外滩下馆子，邱乐觉得Elijah先生好像有点过于客气了。
　　从新天地到外滩其实也就这么三四公里的路，但上下班高峰又撞上了节日。等到辛承把车停好，天都黑透了。
　　外滩七夕的氛围已经拉满，路上都是一对一对的。无论男女，脸上皆都笑盈盈的，看起来格外幸福。
　　辛承给她开了门，“在二楼，小心台阶。”
　　这家日料就开在外滩的万国建筑群里，从装修到布局，都透着年代感。
　　邱乐一脚跨进去，就见到了一楼古董似的电梯旁站着的前台接待。那是一个女孩子，穿的是正装，妆容得体。但看起来年纪不大，像是刚毕业不久的样子。
　　她脸上挂着职业的微笑，“先生小姐有订位吗？”
　　“我找你们老板江川。”
　　接待小姐脸上的笑明显僵了僵，但还是保持着客气的微笑，“不好意思，先生。我们老板他……”
　　今日的辛承好像特别没有耐心。他当即打断道：“告诉他，他大爷来了，让他赶紧滚下来。”遂看了一眼她手中的对讲机，“是你叫他下来，还是我自己打电话给他？”
　　邱乐站在他身边有点尴尬。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Elijah，和他此时令人畏惧的眼神。她这才不得不承认小Summer说得没错，Elijah看自己的目光和他看其他人的目光的确很不一样。
　　他们认识已经有将近一年了。在他之前，其实邱乐一直是同他们卡丘仕公司的另外一个业务员顾升连联系合作。但就在去年秋天，那个不靠谱的顾升连和Elijah一起来公司里开了个会。过了没几天，顾升连就突然说要交接工作了。
　　对于邱乐来说，其实同谁合作都一样。只要是个脑子好使的，思路清楚的，就行！
　　在工作上，她给Elijah打了满分。他们见的次数并不多，但每次见他，他都是客客气气笑嘻嘻的。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表现得耐性缺缺。
　　邱乐遂再一次觉得，今天的Elijah心情是真的很不好。
　　这时，前台接待脸上的笑已经彻底消失了，只剩尴尬与纠结。她忧虑了一下，最终还是拿起了手里的对讲机。
　　“那个，老板，打扰一下。前台来了一位自称是你大爷的先生，让你滚下来见他。”
　　邱乐差点没笑喷，觉得这个小姑娘也太直白了点，不愧是刚入社会的，一点经验都没有，面对老板都不知道要用婉转的表达方式。她本以为对讲机那头会传来一声咆哮，然后这个小姑娘会被吓得把对讲机掉在地上。但令她吃惊的是，这位老板似乎脾气很不错，跟个孙子似的，不一会儿就坐着电梯下来了。
　　电梯里走出来的那人个子不高，也就一米七的样子，看起来很瘦小。他年纪不大，长发及肩，半头扎了个小揪揪。再加上这是一家日料餐厅，邱乐一时没能辨出此人的国籍来。
　　“今天什么风把你这个大人物给吹到我这个小馆子里来了？”
　　老板笑得也像个孙子似的，恭敬极了。
　　“怎么换前台了？”
　　“上一个嫌累，不干了。”
　　江川打完招呼才看见了辛承身边的女孩，指着她笑得不怀好意，“这位是？”
　　辛承面无表情道：“上帝。”
　　“哦，上帝！上帝啊！”江川摸着下巴应和着道，“今天七夕，你带上帝来吃饭呐？”
　　他嗯了一声，“给我弄个位。”
　　“这个好说！”老板将他们引进了电梯，“一会儿我要先回去。你们只管在我办公室外的露台上吃！我跟领班小罗打声招呼，你们吃到多晚都行！”
　　从一楼到三楼，坐电梯也就那么一两句话的功夫。
　　二楼是后厨和餐厅主体，三楼则是两个包房以及江川的办公室。屋内点着熏香，是淡淡的檀香味，弥漫在走廊上。办公室的门打开后，香味更明显了些。
　　江川边关门边说：“今天是七夕，菜品限量供应。都是情侣套餐，要不也给你们来一套？还是说，你想单点？”
　　“吃得惯日料吗，Bella?”
　　“除了生的，其他都好说。”
　　“你这位上帝挺特别的。”江川走到酒柜前，拿了一瓶白葡萄酒，顺手拿了两个高脚杯，“居然有女孩子不喜欢吃生鱼片的！”
　　“那寿司就全上炙烤的。给她来一份烤鳗鱼，再来碗色拉。”辛承接过他递过来的酒杯，回头去看邱乐，“够不够？想喝什么饮料？”
　　“抹茶吧！”她遂抬手挡在了他酒杯的杯口，“别给他喝酒，他开车。”
　　江川闻言就就笑了，“大少爷啊，你的这位上帝可真是细心！”他这才开始认真打量她，“我都不知道是该羡慕你，还是该同情你！”
　　邱乐没怎么听明白他们的对话。
　　看着自己手里的空酒杯，又看了看另一只手上拿着的葡萄酒，江川兀自叹了口气，“我一个人喝也没什么意思。得！我还是赶紧走吧，免得影响你们！”他把酒和酒杯又收回了酒柜中，“我这就下班了，顺路去楼下给你们点单，一会儿让小罗给你们送上来。还有什么需要的，现在一起说了。我看你今天心情不好，免得人进进出出又要惹你心烦。”
　　辛承往露台的方向看了看，那里白色的窗纱正随风飘扬。
　　“你这里晚上风大，拿条毯子来吧！再给她来碗味增汤。”
　　“不用麻烦……”邱乐赶紧摆了摆手，“我不冷。”
　　“除了鳗鱼，都是凉的。最后来碗热汤，才舒服！”
　　江川笑着道：“你得相信他！”他回忆了一下这位小姐的名字，“Bella，他很会吃！”
　　说话间，办公室的门就被合上了。屋子里安静了一瞬，让邱乐觉得有点尴尬。
　　“要去露台上看看吗？”
　　她点了点头，跟着去了。
　　“你朋友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
　　“中国人。”辛承替她掀开了碍眼的纱帘，“你为什么会以为他是日本人？”
　　眼前的视野一下子就开阔了起来，黄浦江好似被千万灯火点亮了，对岸的东方明珠和金茂大厦也亮着灯。整个黄浦江的美景尽收眼底，在夜空下显得格外璀璨夺目。
　　邱乐看着美景道：“看他的打扮挺日系的，但中文却说得挺好。”
　　“江川是中国人，中文是母语，就跟你一样，当然说得好！”
　　她走到了露台边，深深吸了一口夜晚清凉的江风，“你中文说得也很好，但你却是俄罗斯人。”
　　“我父亲是中国人。”辛承站在她身边，与她一同眺望着彼岸，“也算是母语了，说得好不足为奇。”
　　邱乐点了点头，“你还会用成语，就像我们中国人说话一样。”遂还有点好奇，“那你俄语怎么样？”
　　“我是在俄罗斯长大的，你觉得呢？”
　　她瘪了瘪嘴，还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那你中文怎么还能说得这么好！”
　　“我大学修的是汉语和中国史。”
　　“双学位啊？”她不禁更好奇了，“你一个学文学和历史的，怎么改行做国际贸易了？”
　　“因为用的到中文啊，也没什么不好的。”遂问她，“你呢？大学专业对口吗？”
　　“还算对口吧！”邱乐转了个身，倚靠着围栏，“不过刚入行的时候，还是学了不少大学里学不到的东西。”
　　“理论和实践往往天差地别。”
　　她偏头往他那边看去，从这个角度，可以绕过他脸上的金丝边眼镜，看清他的侧颜。
　　邱乐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的侧颜堪称完美。他的脸有着立体的五官，鲜明的欧洲人特质，但结合到一起，却看起来很柔和，棱角并不像欧洲人那么锐利。他的头发是黑色的，与中国人一样，却有点自然卷，即便上了发蜡，也没能完全捋直。瞳孔也是深棕色的，这让他看起来，更像是个中国人。
　　也许，这得归功于他父亲吧！邱乐觉得，果真还是带点儿东方血统和特征才好看！
　　辛承转头看她，“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饿的，没力气了。”
　　“那我也不能吃，你看着我没用。一会儿晚饭就来了，你多吃点。”
　　邱乐懒洋洋地靠着，把头凑过去了些，“Elijah，我觉得你今天心情不太好。”
　　“你不是肚子饿得没力气说话？怎么，聊工作的气力倒有了？”
　　她一瞬站直了，大惊失色，“是不是我的订单交不出货了？”
　　“不是你的订单。”辛承苦笑着叹了口气，“下班了，我们不谈工作。”
　　做业务的心酸邱乐明白。她毕业步入社会后的第一份工作其实和他一样，也是做乙方，常常当三夹板，受气就像吃饭一样。
　　“那我今天陪你吃这顿晚饭，有没有让你心情好一点？”
　　他低下头笑了。
　　“没有什么过不去的。你搞不定，还有你领导。”邱乐拍了拍他的肩膀，“都不过是工作而已，我们也就是个打工的。”
　　辛承低着头，笑中带着些许苦涩。
　　屋里传来了敲门声。
　　“我们的晚饭来了。”
　　他转身就去开门，邱乐赶紧跟了上去，怕他一个人拿不了那么多。
　　门外进来一串服务员，这个阵势把邱乐给吓到了。
　　她自言自语，“这么多……”
　　辛承从其中一位服务员手中接过了毯子，“去坐着吧！”
　　露台上的桌子还算宽敞，是个铁艺的圆桌，四面可以坐四人。辛承给她拉了椅子，自然而然地将薄毯盖在了她腿上。
　　邱乐今天穿的是件奶黄色的包臀无袖连衣裙，长发盘在了脑后，带了一枚同色系的娟纱蝴蝶结，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清爽却又不失甜美。夏日的晚风其实还是带着白日里的余温，但在露台上站了好一会儿，她倒是觉得身体慢慢冷了下来。
　　面前摆了一碗热腾腾的味增汤，她想也没想，就掀开盖子喝了起来。一口下肚，暖得她全身都舒坦！
　　桌上不一会儿就全摆满了。寿司、鳗鱼、炸物、色拉、甜点、饮料，还有一碗拉面。
　　其实比起其他，邱乐更看重那碗摆在Elijah面前的汤面。
　　“想吃？”辛承指着碗问她，“你是想吃面吗，Bella？”
　　邱乐咬着勺子点了点头。
　　他笑着给她端了过去，还不忘叫住了要撤退的服务员，“再给我来碗一样的。”
　　“桌上还有这么多其他的，你不怕吃不完吗？”
　　辛承看着这满满的一桌，“我是怕你吃不完！”
　　“你可别小瞧我。”说话间，她已经开动了，“我可是天裕出了名的大胃王！”
　　“哦？”
　　“你不信啊！”她哼唧道，“那你等着瞧！”
　　邱乐大口吃面，辛承小口吃着寿司和其他。不一会儿，他的面也来了，二人便就对坐吃面。
　　好好的一个七夕，却半点情人的氛围都没有。他们就好像是相熟的好友，谁都没拘着。
　　一番大扫荡到了八点多，终于接近了尾声。辛承算是大开了眼界，因为邱乐甚至把垫着炸物的生菜丝儿都扫干净了。
　　末了，她喝着抹茶靠在椅背上，心满意足地对着辛承露出了一排大白牙，“谢啦，Elijah先生！”
　　辛承看着她凸出来的胃，不禁笑了，“要去黄浦江边上散散步吗？”
　　邱乐是吃得有点儿撑，遂就承了他的美意，“走走可以，但别走得太晚，明天还得上班！”
　　他抬腕看了看表，“现在还不到八点半。九点半前，我一定送你回家。”
　　一口干完一杯抹茶，她站了起来，随手把腿上的毯子摆在了椅子上，便拿起了自己的包，“那走吧！早点散完步，早点回去。”
　　要去江边散步，不过就是下个楼，再过条马路。街上灯火通明，来往行人皆都成双成对。他们两个混在里头，一点都不惹眼。
　　江边的风要大些，吹乱了邱乐两鬓的头发。他们缓步走在外滩上，赏着夜景，心都跟着平静了下来。
　　“小时候，每逢节假日，爸妈就带着我来这里，逛逛外滩，还有南京路。但到了十四五岁的时候，就突然不来了。从小生活在这里其实早就不新鲜了，但偶尔这么逛一逛，觉得还是挺不错的。”
　　“这算是上海最有名的地标了，当地人不放在眼里，都是游客来的比较多。每个城市都是这样。”他两只手都揣在了口袋里，右手的臂弯中挂着那条薄毯，“在我的家乡伊尔库茨克，去基洛夫广场的，也都是游客。”
　　“伊尔库茨克……”邱乐重复着。
　　“知道那里吗？”
　　“怎么能不知道呢！中俄贸易的中心地带之一，据说很繁华。”
　　“远不及上海。”他如实道，“但风景很不错，离贝加尔湖很近。”
　　“你怎么会到中国来？”她问道，“我是说，在伊尔库茨克也一样可以做这一行。”
　　辛承望着眼前的灯红酒绿，“想要找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