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2012》十七场风

1、第 1 章

　　1.
　　简文从餐厅里走出来，踩着厚厚的雪，脸被冷风刮过，火辣辣的疼。

　　他紧了紧缠在脖子上的围巾，微微盖住左脸上鲜红的巴掌印。

　　暴雪天路面上车辆很少，简文在路边等了很久都没有叫到车，不知过了多久，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停在他面前。

　　代泽放下一侧车窗，说道：“上车。”

　　简文冻僵的四肢不太协调，却还是往后退了一步。

　　代泽沉下脸，叫了一声：“简文。”

　　简文看向马路另一头，期待能看到一辆空车。

　　然而他的运气总是那么差，代泽下了车，拽着简文的胳膊把他往车上拖。

　　“你别拉我。”简文说着，很用力地挣开代泽。

　　代泽放开手：“那你上车。”

　　简文不太想和代泽在外面争执，顿了顿，低着头坐进了副驾。

　　车里很暖和，简文几乎是刚坐进去就开始流鼻涕，他吸了吸鼻子，感觉代泽在扒拉他的围巾：“围巾拿掉，车上热。”

　　简文捂着围巾不肯拿，代泽皱着眉，突然又发现了点什么：“你脸怎么了？”

　　“没……”简文伸手挡着代泽，脸往围巾里躲。
　　“别动。”代泽严肃起来哪怕不皱眉也显得很凶，简文很怕代泽凶。

　　简文撇开脸，代泽脱掉他的围巾，强硬地掰过他的下巴，去看他的脸。

　　简文的脸很小，皮肤白，很容易留印子，他的下颌处有一道划痕，是被女人锋利的指甲刮出来的。

　　代泽很轻地碰了碰那里，问道：“疼不疼？”
　　简文沉默着摇摇头。

　　手机在口袋响了一声，简文顺势掏出来看信息。
　　代泽看着亮起来的屏幕：“屏幕怎么碎了？”

　　简文说：“摔了一下。”

　　他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代泽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系上安全带开车走了。

　　雪天路滑，代泽开得不快，这让车厢内愈发沉闷。

　　简文一直看着窗外，不说话，也不怎么动。
　　雪又下了起来，倒映在眼底，变成一道道割裂的痕迹。

　　红灯前停下，代泽看了简文一眼，小小的一只缩在那儿，他忽然觉得简文有点可怜，于是问道：“为什么不回我信息？”

　　“我不知道说什么。”简文的眼睛很轻地眨了一下，代泽发来的信息很多条，很多个字，明明他一点不想记住，偏偏只看一遍就刻在了心里。

　　其实简文有很多话想说，很多问题想问，千头万绪都堵在心里，反而不知从何说起了。
　　毕竟该说的，不该说的，代泽早和他交代的清清楚楚，他既然选择了代泽，那今天不论是怎样的结局，他都得认。

　　代泽说：“对不起。”
　　简文玩着手里的围巾，小孩子一般，一圈一圈地绕在掌心。

　　代泽偶尔会叫他小朋友，还会喊他小屁孩儿，简文比代泽小那么多，理所应当被宠成个孩子。可是大人之间才会谈感情，简文喜欢叫代泽“哥哥”，却不许代泽把他当弟弟。

　　“你没有对不起我。”简文后来说，“是我自己愿意的。”

　　代泽重新发动车子，发动机的轰鸣声中，他将“恨”说得很模糊，好像这样就能让自己的负罪感少一点。
　　他说：“简文，你恨我吧。”

　　“我为什么要恨你呢。”
　　“恨”这个字眼太重了，简文很难用这样的情绪去对待自己亲近的人，那样会让他觉得累，也会有负担。

　　简文终于看向代泽。
　　代泽比他大了十岁，不年轻了。

　　“我没有那么幼稚。”

　　没有觉得被辜负，也不肯说恨，简文在代泽身边什么都不要，也什么都不在乎，最后的最后，也不舍得恨他。

　　简文觉得脸上的伤口刺痛起来，这可能是他的惩罚。

　　简文垂下眼睛，视线刚好停留在代泽食指上的素圈戒指上。他揉了下鼻子，声音里没有丁点波澜，他问道：“如果我说，你之前说的那些话我全当没听过，我继续追你，好不好？”
　　代泽没有停顿地否决了简文的提议：“不好。”

　　“为什么。”简文的表情非常麻木，像一片空白苍茫的云，“她能谈恋爱结婚，你不能吗？你要这样一辈子吗？值得吗？”

　　代泽有很久没有说话。
　　简文觉得眼睛很酸，很想流鼻涕。

　　“我现在也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我早跟你说了，我的人生乱七八糟。我只知道在我最难最穷的时候，是她陪在我身边，是她什么也不在乎的跟着我。”

　　简文觉得没什么意思了，他笑了笑，说道：“我只是出现得晚，如果我那时候就认识你，我也会什么都不在乎的陪着你。”

　　“所以简文，如果我们早十年相遇，我一定很喜欢你，会非常非常喜欢你。”

　　简文本以为不会被代泽戳中，可这句话的杀伤力太大了，每一个字，每个音节都在传递着一个令人绝望的讯息。

　　“你为什么要说不可能的事情呢。”简文说道。

　　他们之间差了十年，十年可以发生很多事，足以让一个人永远的记住另一个人，并甘之如饴的接受对方所有的赠予，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

　　人生又能有几个十年呢。
　　简文曾经谈过一场六年的恋爱，伤筋动骨，他太理解代泽的感受了。

　　可是他真的好喜欢啊，喜欢到想到代泽就止不住的笑，可是代泽这个坏蛋，让他好难过啊。

　　简文只是想让自己开心一点。
　　他好不容易才从六年的感情中走出来，他为什么不能自私呢。

　　“哥哥，为什么不能看看我呢。”简文回忆起不久前咖啡厅里的对话，他曾经尊重代泽的一切，以为真心可以换取真心，可事实的真相那么残酷，残酷到令人心碎。

　　简文脸上的痕迹太刺眼了，如同那十年在身体里扎下的根，代泽只要看一眼，就会想到另一个人。

　　“简文，你好好照顾自己。”代泽说，“如果有问题或者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给我打电话。”

　　“你还年轻，应该享受恋爱，而不是把青春耗在我这种人身上。我这辈子注定要和她纠缠，我不希望你和我一样。”

　　简文从没有这样笑过，不知是在笑代泽，还是在笑自己。
　　他的眼睛里有细碎的流光，一缕连着一缕，一丝缠着一丝：“如果我非要纠缠你呢？”

　　“简文。”

　　简文屏住呼吸，听见自己的心脏在狂跳。

　　一道刺目的光从左侧打过来，简文在心跳与刹车声中，听清了代泽对他的宣判——
　　“我们俩永远没可能。”

　　在简文读高中的时候，流行过一阵子非主流文学。
　　有一天，同桌举着翻盖手机问了简文这样一个问题：
　　“如果你的生命只剩下最后十分钟，你最想去哪里，最想见的人是谁。”

　　简文在一片白茫茫的雾里缓缓转身。
　　他抬起手，触及一簇极小极弱的光圈。

　　“我想回到十年前南城，去见见二十五岁的代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