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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旧日重现 ...


  •   简恒奋力挣开钳制,向前跑去,忙乱中,好像绊到比陆府中的门槛更坚实的东西,再次跌倒在地。

      鼻端飘入一股腥臭味,手上和身上都糊了层浆糊般,湿哒哒的。

      她抬起手掌,才发现自己正泡在那天的绿色黏液里,忍不住心中一紧:“难道那巨虫就在附近?”

      就在她思考对策时,耳边又传来“喀嚓”一声,类似骨折的响动。

      眼前突然红光大作,让一切变得清晰,简恒这才看到,自己真的就在那条巨虫嘴里。

      这虫子处处透着古怪。

      和一般活物不同,这虫子的舌头,是倒着长的,从正中的牙,延伸出数不尽的分叉,偏偏每条分叉,都长得奇形怪状。

      有的像竖着倒刺,有的长而尖锐,有的像蟾蜍那般顶端开叉,还有的像长着无数暗疮,让人多看一眼都想作呕。

      简恒急于脱身,但那巨虫却连声嚎着,还喷出一股浊气,将她吹得很远。

      这次她不像刚开始那般,狼狈落地,而是连站起来的资格都没有。

      因为她的身体,已经被先前那双枯瘦的手捅穿,而她的心脏,正被人捏住。

      简恒吃痛之际,根本喊不出声,只能任由那双手,把玩她的心脏,眼睁睁看着尖利的指节,轻拂她心房的表面,就像有成千上百只蚂蚁在爬。

      这简直比任何酷刑都要难受。

      就在她的忍耐,快要到极限时,那双手终于给了个痛快。

      手背上分裂出无数根长而尖锐的刺,一根根扎进心房,把那团完整的血肉,变成碎成细小的肉块。

      从她降落伊始,就一直缠着她的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血……我要喝干你的血……”声音起先十分微弱,但重复几遍后,呈数倍放大,在这不知尽头的空间中,形成层层叠叠的回音,也引来更多亡魂。

      眨眼间,她浑身上下被几十双手,同时抓住。

      “魂魄会被撕碎吗?”简恒快要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她根本不能动弹。

      或许,这就是剑走偏锋的代价。

      那些亡魂正狞笑着,享受着夺食猎物的快感。

      他们残暴地撕碎她的身体,扯断她的手脚,挖出她体内的每一个器官,但唯独留下了头颅,就好像是要给她留一些清明的意识,让她在不能挣脱的困境中挣扎。

      就在她头痛欲裂间,耳边忽然传来陆笙的声音。

      “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他正念着《心经》,想来是发现情况有异,干脆用应对“鬼压床”的方式处理。

      没想到,竟是真的有用。

      顷刻间,简恒的魂魄又回到体内,她终于有了些踏实感。

      她试着睁开双眼,但才张开一条缝,就是刺目的痛。

      “你一直在流血。”陆笙方才一试,没成想误打误撞,真的将她意识唤回来,总算是松了口气,但回想起来,还是后怕不已。

      一开始通灵时,他见她安然坐着,虽然心中没底,但也静静等着,生怕闹出什么动静,反而弄巧成拙。

      没想到没过多久,情况就开始失控,她身子先是不住抽搐,而后变得一片冰冷,最后眼角,唇角,双耳,鼻翼下都在流血,吓得他心胆俱裂,急急试着喊魂。

      他握着白布的手,仍在发抖,抖到仿佛握不住任何东西。

      好不容易回过神来,他打湿白布,一点点擦她面上各处血痕,只恨受伤的不是自己。

      “疼吗?”陆笙柔声问道。

      简恒摇了摇头,她的呼吸依然急促,很快剧烈地咳嗽起来。

      胸腔泛起一阵绞痛,让她连说话都是断断续续的:“是……我没考虑周全。”

      她喉头一甜,险些呕出血来,但还是强忍着,咽了回去。

      陆笙忙不迭替她拍背顺气,一下一下,小心翼翼。

      好在简恒很快止住咳嗽,转而说起意外的原因:“是我没想到,那阵法还能影响亡魂死后的状况。”

      那阵法太过厉害,不仅能在生前乱人心智,就连死后的亡魂,都意识不清,所以她看到的一切才会如此混乱,还差点遭到反噬。

      “不过也算因祸得福,我知道那是什么阵法和虫子了。”她声音有些嘶哑,“一会儿再和你解释,我要再试一次。”

      “这算什么福气。”陆笙断然拒绝,“别傻了,你这样要怎么试?”

      简恒不能理解他的反应,她竟然比他更固执,也更像大仇在身:“我都看到那么多了,半途而废,不可惜吗?”

      “总有其他办法的。”陆笙还是不想她再度涉险,“刚才我真的很担心。”

      回想起她簌簌发抖,流血不止,甚至叫也叫不醒的样子,他还是心惊肉跳。

      他已失去了太多太多,不能连她也被夺走。

      熟料简恒不以为意,甚至觉得他小题大做:“你怎么总是束手束脚的,通灵本就违背生老病死的规律,出现意外,付出代价,是理所应当的事,不可能事事尽如人意。”

      陆笙面色一黯,不想再和她起争执,他只好硬从齿缝里挤出句话:“我不想你轻视自己的性命。”

      他鲜少对她说这种重话,气氛一时间僵持不下,变得十分尴尬。

      自觉口气太冲,陆笙背过身去,有意回避,打算过一会儿再和她道歉。

      简恒心中也泛起些波澜。

      她被断言活不长久,万事格外豁得出去,但静下心来细想,发觉自己确实盲目冲动。

      如果没有他及时出声,她很可能真在刚才就被亡魂撕碎,真成了白白送死。

      如果还想再试,就得有更稳当的法子。

      和他争吵,纯属浪费时间,她必须像之前那样,有理有据地说服他。

      但利用牛泪通灵,本就是她剑走偏锋的尝试,似乎很难万无一失?

      她用水洗了把脸,好让自己更清醒些,水渍顺着手腕划过,手上的五彩绳也沾了水,红白黑黄青几种颜色,变得更加显眼。

      没想到,这无心之举,让她一下就有了主意,她急急冲陆笙喊道:“我有办法了。”

      陆笙回过头来,只见简恒正在解手上的五彩绳,还从中抽出红色的那股:“男女间连了红线,就是心意相通,我们有可能看到同样的画面。而你阳气重,那些亡魂不会轻易靠近。”

      “虽然看到的不会太多,但肯定性命无虞。”简恒将红线绑在自己右手小指上,将另一头递给他,“你愿不愿意试试?”

      陆笙望向她双眼,再看了看那条纤长的红线。

      既然他们的命运,从她愿意一起寻仇时,就紧紧相连,他又怎能置身事外?

      他接过红线,绑在左手小指上,和她一样盘腿而坐。

      简恒吸取之前的教训:“你记着,无论如何,都要坚定心念,只想着陆老爷,千万不要被杂事干扰。”

      陆笙郑重地点头,两人一齐闭上眼睛,一阵头晕目眩后,他们的魂魄双双离体。

      这次,不但没有陷入困境,反倒回到那天的阵法中,就站在陆佑裔身旁,而他们的身后,多了层透明的结界,将所有厮杀阻隔在外。

      在这逼仄的空间里,只见陆佑裔披头散发,满脸血污,意识在清明与崩塌中反复。

      他蜷缩着身子,喃喃念着:“不行,我得想办法留下那张纸……”

      “爹。”陆笙情不自禁,唤出声来。

      他想上前,紧紧抱住血亲,却又怕魂体无法拥抱,反而扑空,只好强忍痛苦,站在原地。

      “笙儿,你怎么在这里?”陆佑裔见到孩子,又惊又喜。

      他正欲上前,结界外就飞来一只断臂,鲜血淋漓落下,一时间提醒他们,这不是团圆的时候。

      陆佑裔想起情况危急,挥手叫道:“走啊,快走啊。”

      时间紧迫,简恒见他慌慌张张的,上前一步,拿出那张纸片,提醒道:“陆老爷,你在找的,是不是这个?”

      “怎么会在你那里?”看到简恒,陆佑裔即刻换了张脸。

      他满是恐惧的,接过那张纸片,随后“噗通”一下跪倒在地,涕泪横流:“都是因果报应啊。”

      他似在向她求饶,又像是临死前迸发了丝丝悔意。

      他的反应实在奇怪,简恒正想开口追问,不料她和陆笙,顷刻间又到了另一个地方——一间装潢无比精致的厢房。

      阳光自镂空的窗台边,细细碎碎地撒进房里,在地上落下层金色光点,屋里还燃着檀香,仿佛这只是个极为寻常的午后。

      和方才诛尽杀绝的惨况,形成鲜明的反差。

      屋内正前方,摆着璀璨斑斓的云母屏风,隐约能看到三道人影。

      其中一人,正是陆佑裔。

      他背对简恒他们,手中怀中抱着安睡的婴儿,低着头,跟站在屏风后的那人说话:“先生提的几条建议,令我受益匪浅,我已命人收拾好行装,即日就可启程。”

      刹那间,简恒和陆笙反应过来——这是十九年前的事,是陆佑裔还未迁居到栖霞镇时,所发生的事。

      屏风后那道模糊的身影,想必正是当初那位高人。

      两人对视一眼,都想上前去,看清那人的面容,但身上却像被点了穴般,根本不能动弹,也不能发出半点声响。

      那高人长叹口气,似是颇为惋惜:“还是老夫道行不深,本想救人于水火之中,可惜,只能暂缓此子阴阳紊乱相冲之势,长此以往,只怕不容乐观。”

      陆佑裔一听,就慌了神:“还请先生指点,只要陆某能办到,定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那高人挥挥衣袖:“修行之人,何来施恩望报一说,快快请起。”

      陆佑裔看了眼还在襁褓中的孩子,万分悲痛。

      “大概是这孩子福薄。”那高人见此情状,停顿片刻后,缓缓说道,“其实还有一计,只是……”

      “只是什么?”陆佑裔甚是惊喜,只要有一线希望,他就不会放弃。

      “只是要看这小施主的缘分了。”那高人悠悠地道,“男子力强,女子体虚,若日后碰到和他年龄相仿,在阳气最重时出生的女孩,以女子精气长期将养,不仅能达到平衡,还能让此子身强力壮,长命百岁。”

      陆佑裔已然两眼放光:“那女孩,还有没有别的特征?”

      那高人回得模棱两可:“陆老爷如此聪慧,其中关窍定能自己想通,老夫若说得太多,反倒泄露天机。”

      “是我该死,害了先生。”陆佑裔重重磕了个响头,而后思考起里面的门道。

      他到底脑子活络,立刻就想到关键:“大户人家为了颜面,家中就算多个八字不好的女孩,也只当家里多了双筷子,但穷人家却不一样,维持生计本来就难,这种不吉利的拖油瓶,还是遗弃了好。”

      那高人并不插话。

      陆佑裔知道找对方向,面露喜色:“这种人一般胆小如鼠,弃女还怕遭到天谴,于是会假惺惺的,在那女孩身边留下线索,告知她被遗弃的原因,再弄个什么‘盼好心人替她改命’之类的警示,这样日后无论如何,都是收养者的抉择,与他们毫不相干。”

      那高人还是沉默。

      陆佑裔表情却越来越舒展:“养个弃女,确实好处多多,不仅断了和亲人的瓜葛,就算最后,那女孩因精气不足而亡,也没乱七八糟的烦恼。”

      他此时思路非常清晰:“您给孩子取名为笙,与竹有关,想来那女孩身上会有差不多的信物,这样一来,范围就缩小很多。”

      那高人站在原地,任由他各种挖掘推测,并不给个准话。

      陆佑裔见状,拐了个弯,把话题引到屋内熏香上:“先生觉得这檀香气味如何?若太冲了,我即刻命人撤了。”

      “无妨。”那高人这才答话,“上好的檀香,有理气宽胸,散寒止痛之效,对我大有增益。”

      两人把一桩简单的事,搞得像猜谜般复杂,但弦外之音,却十分明显。

      陆佑裔连连磕头:“那在下就先行告辞,不打扰您歇息了。”

      他磕头的声音,“咚咚”作响,像极了此刻,简恒和陆笙一并加速的心跳声,但更像是一种警示。

      因为下一刻,他们面前的画面就如山体滑坡般,裂成无数碎片,再也无法拼凑完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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