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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家破 ...


  •   简恒被他问得一怔——她从未想过离开。

      她对一切抱着坦然接受的心态,对没有定数的未来,没有丝毫憧憬向往,又何来美好的假想?

      过去混沌一片,眼下和人交流,只能靠着书上对各种情绪的解释,做出相对合理的反应,因此活着,她也会有种格格不入的割裂感,就算死了,她也全不当一回事。

      她淡漠地反问:“为什么要离开?”

      陆笙假设过许多次,问出这个问题后的场景,明明猜到过她很可能回绝,但亲眼见她如此冷淡,仍是无比失落。

      他提高音量,多给自己些说下去的勇气:“因为人不可能一直待在一个地方,总得出去走一走闯一闯,才值得啊,而且你就不试着自救吗?”

      他想起爹用算命的那一套说定她的生死,而她似乎也坦然接受,就气从中来。

      他这些年拼了命学武习艺,吃尽苦头,就为了等到时机成熟时,能护着她天南地北的走,找到法子延寿。

      “没必要。”简恒远没有他在意这些。

      读了不少医书后,她越发明白医者难自医的道理,也很清楚,以她如今的状况,不过是多一天少一天的分别。

      “你不信的东西,我都信。”她和陆笙产生巨大的分歧,“我信生死有命,所以听之任之,你说我随波逐流也好,胸无大志也罢,总之我不想离开。”

      她甚至不理解他要四处闯荡的宏大志向,对她而言,多读几卷书,试着去参透世间那些有趣,又令她费解的谜团,就以足够。

      眼看着陆笙一张脸越来越垮,简恒自觉可能失言,禁不住又道:“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肯定走一步看一步,怎么有利就怎么做。”

      “说了跟没说一样。”陆笙得了回应,还是撇着张嘴。

      他迂回地试探碰了个钉子,只好把话挑明:“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我……”

      话到一半,就被山林里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打断。

      那声音短而急促,陆笙耳力甚好,发觉动静,一个闪身,已拦在她的身前。

      一处低矮的灌木丛中,树叶摇晃,眨眼间窜出一只硕大的老鼠,从他们跟前跑过。

      “什么啊。”陆笙自觉小题大做,又不肯失了面子,“一入春,什么蛇虫鼠蚁都出来了。”

      简恒却不像他那般自如。

      她不信巧合,而今日偏偏过于反常。

      她正想提醒他不要松懈,就见异象已然发生。

      先前悬着落日的天空,已被厚重的云层覆盖,所有的光亮,顷刻间被黑暗吞噬,一轮圆月自云层中显现。

      和平日洒下的清冷光辉不同,透着诡异的红,红得像干涸的血迹。

      “是血月。”简恒脱口而出。

      这是大祸临头的前兆。

      她忙不迭催促:“我们得赶快回去。”

      两人脚步不停,匆忙赶回陆府,可那熟悉的府邸,却是陌生的模样。

      陆府大门紧闭,唯有廊檐上像往常一样,悬着两盏红色的纸灯笼。

      灯笼中的烛火快要燃尽,火光一跳一跳,在暗夜中将顶头的金漆匾额,照得明暗不定,就连正门旁,用来镇宅的石狮子,都带了些鬼气,满是凶相。

      忽而不知从哪儿刮来阵邪风,将两盏本就摇摇欲坠的纸灯笼,吹落在地,发出“啪嗒”一声响。

      火光全然覆灭,万物都像死了一般。

      陆笙壮着胆子向前,他疾冲到门边,却被一股奇异的张力弹开,背部着地,万分狼狈。

      忙乱中,他顾不上身上疼痛,站起来边用手砸,边用脚踢,但面前像筑起一堵透明的墙,叫他怎么都穿不透。

      “不要白费力气,这里被人布了结界。”简恒用随身携带的匕首,割破手指,将指尖血抹了上去。

      沾了血的地方,顷刻间出现一道小小破口,里面传来撕心裂肺的吼叫声。

      “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拿命来,拿命来。”

      “血……我要血。”

      封在结界中的陆府,已然沦为充满杀戮和死亡的炼狱。

      简恒听到凄厉的哀嚎声,也是一阵心惊:“府里的人怕是已经……”

      “遭遇不测”几个字尚未说出,陆笙已从她手上抢过匕首。

      他划破手腕,任鲜血喷溅出来,但那结界却固若金汤,没再出现一丝缺口。

      “为什么?”他眼眶发红,发了疯似的,挤压手上的伤口,好弄出更多血来。

      简恒指着旁边一处土坡:“我们去那上面。”

      与其自乱阵脚,不如先看看发生了什么。

      两人到了高处,虽然还隔着结界,总算能看到里面的情状,这才发现场面多么残忍。

      陆府曾经的安宁被彻底撕裂,那些几乎朝夕相处的熟悉面孔,都被杀欲支配。
      有人拿着菜刀,有人举着木棍,有人拿着剪子,还有人手无寸铁,也张牙舞爪,全凭尖牙咬破别人脖颈动脉。

      一时间厮杀太过惨烈,满地都是滚动的眼球,砍断的四肢,从腹部露出的肠子,掉落在地的头颅。

      那些人却没停下,像是皮影戏里被恣意操作的人偶,不知疲倦地追击着下一个目标,直到赶尽杀绝。

      陆佑裔似是混乱中,唯一存着清明意识的人。

      他从尸海中跌跌撞撞逃到门边,颤巍巍伸出手臂,想去拉大门正中的门环。

      可他身后已跟来一个手持木棍,杀红了眼的家丁。

      于是等待他的,不是死里逃生,而是当头一击。

      “爹!”陆笙惊呼出声,却阻止不了惨剧。

      那家丁不知疲倦,还是一下下捶着陆佑裔的头颅,捶得他五官变形,血肉模糊,最后成了一滩肉泥。

      府中无止境的屠杀仍在继续,余下的几人,将所有活人当作异类,非要赶尽杀绝。

      嘶吼声、尖叫声、刮破皮肉的声音,乱成一团,直到仅剩一人后,才告一段落。

      强烈的压迫感正在消退,应该是结界的威力正在减弱。

      正当简恒以为,这惨事会就此结束,陆家后院的假山堆里,却爬出一条人形长的虫子来。

      那虫子粗看,像她背篓里的白花蛇,但更要狰狞几分。

      它肥硕的身子扭动着前行,细看能发现身下如毛发般,密密麻麻缠乱的足部。

      那巨虫如同蚯蚓般难分头尾,踏入堆叠成山的尸海中。

      它嘴巴长在身体最中央,张口时,不但掀起呼啸的风声,满是獠牙的嘴里,还吐出比鼻涕更浓稠的绿色黏液。

      黏液越堆越多,如涓流般流淌着,渐渐没过整个陆府。

      约莫一盏茶工夫后,那巨虫将吐出的黏液,统统咽了回去,缩到只有跳蚤大小,不知蹦向何方。

      满地尸首消失不见,滔天血光和杀气也全然消散,徒留一座空宅。

      简恒和陆笙从未见过如此怪相,一时回不过神。

      陆笙到底眼看着至亲惨死,受到更大冲击。

      他一把抓住简恒手腕,借力扇在自己脸上身上,希望用火辣辣的痛感,结束这个噩梦。

      醒来后,他没有痛失一切,醒来后,他的家不会死气沉沉。

      简恒不知如何宽慰,斟酌片刻后,只好先点了一句:“先别说话,小心对方留了后手。”

      正是这番话,彻底打碎了陆笙最后一点希望,让他明白,这一切都是真的,而他们对此无能为力。

      他如遭雷击,双肩不住颤动,无声地落下泪来。

      又过了一炷香时间,陆府中再没异象发生,想来敌人应该没再设伏。

      简恒自身上拿出火折子,和一张朱砂写成的黄符。

      她将那符纸对半裁开,烧成碎屑,自己先吞了一半,再把另一半往陆笙手掌里塞:“这是我用来防身辟邪的符咒,你也吃了,我们再去府中看看,凶手有没有留下罪证。”

      刚燃尽的符咒还有些烫手,灼烧着陆笙掌心里每一寸皮肉,却也有醍醐灌顶的效果。

      他不能颓废下去。

      他要血债血偿。

      他抬起胳膊,抹去脸上泪痕,压抑心头的悲伤,和她一并绕回正门。

      两盏掉落在地的灯笼,不知怎的又挂回去,里面烛火重燃,却带着丝阴冷,让人手脚不自觉冒出冷汗。

      轻碰了碰陆府大门,门就像被看不见的绳索扯着,一下子重重撞在墙面上,发出巨响。

      一股劲风扑面而来,扬起纷飞的尘屑,而一张四四方方,手掌般大小的纸片,也如秋日里的落叶般,悄无声息落在门槛前。

      陆笙生怕有诈,拉过简恒上臂,向后退开,唯恐再出现意外。

      他已如惊弓之鸟,理智的弦就快崩断,不过仅凭意志力咬牙坚持。

      简恒拍了拍他的手背,以示无恙:“别担心,我去看看。”

      她拨开他的手,走向前方,先用衣袖包手,捡起纸片,见没什么异样后,凑近鼻端嗅了嗅,也没闻到任何异味。

      她细细摩挲纸片,只觉得手里抓了条泥鳅般直打滑。

      这纸片说不出的怪异,比一般纸张厚重的多,完全分辨不出材质。

      “怎么样?”陆笙问道。

      “还不知道是什么,先收着吧。”简恒把那奇怪的纸片揣入怀中,和他继续往府邸里走,可一眼望去,所到之处,毫无生机,一片苍凉。

      精致的假山成了残垣败瓦,原先养着鱼的池塘只剩大片砖块,种着花草的林园,徒留一片狼藉。

      为了安全起见,两人一路同行,从正厅起将所有屋子翻了个遍,但却一无所获。

      所有房间都空无一物——柜子、椅子、家具、陈设,统统不翼而飞,只剩一堵堵白墙,仿佛这里是刚刚建成,还无人入住的坯房,根本没有搜寻的必要。

      走在返回正厅的回廊上时,陆笙面色越发凝重。

      “看来是那黏液的缘故,不只会……”简恒停顿片刻,咽回“处理尸体”几个字,“还能带走相关的物事。”

      话音一落,她觉得呼啸的夜风不住擦过后颈,好像死者们发出的嚎叫,不只要证明他们曾在这里活过,证明他们死得有多么凄惨,更像是宛如恶鬼的魔爪,要抓着她和陆笙也一起坠入地狱。

      简恒心中一乱,步子跟着打滑,一个踉跄,险些被门槛绊倒在地。

      鞋面蹭到和她小腿差不多高的石制门槛上,撞得她脚趾生疼,无意中踢落门槛上的一块碎石。

      电光火石间,她想起几年前的一桩琐事——这个门槛曾由家中下人翻修过一次。

      正厅出入之人最多,就算再小心维护门槛,也免不了磨损。

      陆佑裔极好面子,门槛高矮在世俗观念中,又象征地位高低,所以就算住在这偏远的小镇,就算不和外人来往,他在自家宅中,也不想失了里子。

      他这般在意风水上的讲究,会不会在房梁上做过文章?

      简恒站稳后,抬头看了眼高悬在头顶的房梁:“你去上面看看,说不定会有发现。”

      她的话没有说死,但陆笙闻言,却像快缺水而亡的人,发现了绿洲,重获希望。

      他急急丢下身上的背篓箭筒,三两下爬上去,弓着身在横梁上查看一番后,很快就有发现:“有凹痕。”

      他飞速爬到另外几根横梁上,也发现类似的痕迹:“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有。”

      本来看到鬼宅般空荡荡的家,他心中已经凉了一截,就怕仇人手段太过高超,让他空有恨意,却无从找到源头,如今看来,倒还有柳暗花明的机会。

      简恒伸出手:“快拉我上去。”

      陆笙双腿勾在梁上,倒垂身子,一把将她拉上来,扶着她坐稳后,即刻指出他方才找到的几处凹痕。

      凹痕大多位于横梁间交界处的侧面,是以现下也极为隐蔽,平日更不会惹人在意。

      横梁侧面有三个齐长的切口,简恒思索片刻后,微一用力,两手同时压住最上方和最底端,中间的夹层倏然间弹出来,里面还放着根细长的竹管。

      她正欲去拿,却发现稍一卸力,那隔层就会回缩,只好赶紧调整坐姿,让陆笙去拿。

      陆笙拿出竹管,剥掉封口,从里面倒出一小管卷起的纸条,摊开一看,上面赫然画着个阴森森的女鬼。

      那女鬼头发凌乱,伸着獠牙,吐着长舌,双手留着又长又尖的指甲,似乎马上就要从画幅中钻出,找人索命。

      “是厌胜之术。”简恒即刻反应过来,“如果将这图藏在梁上,宅中很可能出现死丧。”

      联想到方才的血雨腥风,她和陆笙对视一眼,皆有些心慌,但还是默契地点了点头,向另外几个有凹痕的地方挪去,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多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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