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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躲闪 ...

  •   今天的夜晚就如同北国夏日里那些常见的夜晚,皎洁的月光穿透如墨的夜色,撒在树木的枝叶上,落下一片倒影和满地的斑驳。今天的夜晚,就如同昨天的夜晚一般。揉揉睡眼,带着昨夜“作案成功”的经验,银月不再犹豫,形同鬼魅般地直接窜到东房屋里面,却忽略了西房窗下那双正盯着她的无奈双眼。
      东房里,是那双含笑与她对视,却充满了疲惫的眼,浓密的睫毛,如同细密的刷子一般忽闪忽闪。。
      “公主不困吗?”
      “你困吗?”
      “我睡了一天。”
      “还疼吗?”
      “公主,不困吗?你早上,起太早了。”
      “都怪你养的破狗,你还敢笑……”
      小夜脸上的浅笑僵在了嘴角,他眸中的倒影里,那个美丽女孩的泪水滑出眼角。仿佛就在一个瞬间,在那个银月一嗔、正要抬手的瞬间,她的头一偏,目光已落在了自己的手上,他想避开,却终是来不及躲闪……那双手上已经全然没有了指甲,手指肿的比昨天更甚。
      “你平时,很少喂它,所以,它不听你话。”
      “疼吗?”
      一向伶牙俐齿的小夜居然一时语塞了,怔怔地看着她,尔后,目光由她的脸滑移到地面。无法回答,却又不能不说话,无论怎样避闪,铁铮铮的事实总能轻易击败苍白无力的谎言。
      “没事的,我撑得住。”
      “什么时候你撑不住?挨刀的时候你同样也可以撑着……”银月把脸扭向一边。
      微微揉按自己肿痛的手腕的,是那些轻柔的指尖,很舒服,仿佛是淤血正被一点点驱散,正如去年的夏天,那条丝质的手帕缠上自己的手腕。冬去春来,又是一年,可那时的记忆却始终是银月心头挥之不去的梦魇。小心翼翼地绕过一个话题,却又掉到另一个语言禁区里面。原来,有些深坑,终是不能靠岁月的尘埃来填满。
      “公主,有些事情,该忘记了。”
      “如果忘不了呢?”
      “常想快乐的事,自然就可以把其余的忘掉!”
      “那你还记得什么?”
      “我还记得,那天在修罗场,如果不是公主来求情,我和小辰一定是被活活折磨死掉。折磨人,是狄将军的爱好。”
      “乱棍打死?”
      “那是皇上说的,可狄将军,他不会那么轻易让我们死掉。”
      “他违抗我父皇的命令?”
      “他会先折磨够了我们,再用乱棒,不算违抗!”
      “他和太子……”
      “他们一样!”
      “我呢?”
      “你很善良。”
      “你就忘了,那天我说‘活罪难饶’?”
      “可那天,最终是你把我从狄将军的鞭子底下放下的。”
      “那天,你一定很疼啊,很难受。”
      “还好。”灵气的光芒闪烁在眼角,小夜笑道。
      “瞎说,你从修罗场下来的时候,就已经一身伤了,之后还被那些坏蛋吊着打,肯定特别难受。”
      “其实,是没人管,没人帮忙,孤独无助的时候才最难受。而你两次救我们,两次阻拦……”
      “那天如果不是和父皇做对,我估计不会救你的。”
      “但如果你不知道我们是狄将军帐下的,也不会提‘活罪难饶’。”
      “你怎么知道?”
      “你不喜欢狄将军,我能看到。”
      “父皇不让我告诉别人我不喜欢狄将军,那天,父皇喝多了,他告诉我,瑶姐姐死了,全是他的错,可我不喜欢狄将军,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没错,你要对他笑,直到有一天,把他欠下的血债加倍向他讨。”
      “你也恨他?”
      “嗯。”
      “因为他打你?”
      “如果是因为这个,完全没必要,可每年在他手下,枉死的冤魂实在不少。”
      “还好,老天爷数数的时候,没把你一起算里面。”
      “我藏起来了,他没看见。”眼睛一眨,小夜顽皮地笑。
      心疼、爱怜、嗔怒纠结在一起,拧紧了银月的眉梢,倒是小夜,疲惫无力,却永远在淡淡地笑。他总是这样,经常在笑,即便那天在修罗场,他抬头看自己的时候,也是在笑,只是,他把笑容隐藏在了眸中、隐藏在了眼角,那样的巧妙。那天,也许正是因为和父皇作对,自己才没错过这道怡人的风景、这云淡风轻的笑。可是,就算没和父皇做对,难道自己就真的忍心看他死掉?他那么坚强,却又那么弱小,他被一群有权有势的大人围着,就像一只待宰的小羊羔,自己怎么会忍心看他死掉?其实,很可能,就算没和父皇做对,自己也会给自己另找个藉口,救他不让他死掉。是这样吗?自己好想确定呢。两年过去了,那些记忆仿佛已然模糊黯淡,如同一个朦胧的影子倒映在水面,想要抓起,影子却支离破碎在涟漪里面。影子轻得可以漂浮在水面,记忆却如同一块大石沉重地压在心里面。
      “小夜,我突然觉得,你能活下来,真的很难。”
      “所以说,当那么多人都死掉了,我却活下来,就觉得很多东西并不太重要。”收起笑容,小夜认真地说道。
      “那什么最重要?”
      “亲情和友谊最重要。”
      “你说,如果那天我不和父皇成心作对,还会救你们吗?”
      “会的,狄将军和……和陛下喜欢看着别人受折磨,即便你当时没救我,之后的情景你也根本看不了。”
      我看不了?谁说我看不了?此时,我自己都能感觉到自己在冷笑,就像传说中毒蛇的冷笑,寒气在向上涌,我发自心底地冷笑。小夜,你太善良了,银月终究是太子的妹妹,是陛下的女儿,你要相信血缘的神奇。在银月骨子里,其实就和他们一样的残忍,残忍的有如魔鬼一般。在血腥场面面前,我不仅作为看客去围观,我还能亲手制造,我的手段,远比哥哥更毒辣百般。就在今天下午,我和小鹰把老太监拖到地下刑房里面,竹签、手板、刑床、桚指、烙铁、银丝鞭,一样也不少,那个老太监杀猪般地惨叫,我用参汤灌他,他的身体不如你好,他撑不住,他会死掉,可我不想他死掉,这几天,我都不会让他死掉,你所受的折磨,我要加倍偿还给他!只是,这些,至少目前,我却无法让你知道。小夜,如果你知道,你会不会觉得银月可怕,再也不会对银月这么好?
      “公主,你,怎么了?”
      “你就只能记住别人的好。”
      “那只能说明别人真的是好的,狄将军,我就从没发现他哪里好!”
      “你就记不住烦恼?”
      “烦恼唯一的作用就是让你能分辨出那些令你烦恼的人,然后离开他们,远远走掉之后再把烦恼统统忘掉,你只要记住快乐,记住感激就好。”
      “那,那天的事情呢?”银月咬着嘴唇,轻轻地说道,轻到仿佛只有自己才能听到。
      “你需要,学着原谅才好。”
      “刚才我的问题,你听到了吗?”
      “不用听到,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灵气闪动在眸中,小夜又笑了。
      “我问什么,你让我原谅,我原谅谁?”
      “原谅你自己!”
      “原谅自己?”
      “原谅你自己,把那天的事情统统忘记,宽容、原谅的对象,为什么就不能是自己?”
      “那你原谅谁?”
      “原谅无心犯错误的人,原谅善良的人,原谅我感激的人,原谅我自己。”
      “你也烦错误吗?”
      “我们都会犯错误,但我们会慢慢长大,改掉错误,宽恕别人的同时,原谅自己,就好。咳……”
      “你别说了,我会的。”
      小夜笑了,他的笑容代替了答话,他无法说话了,他的双唇,被两根温柔的手指夹在一起了。缓缓地,那只手滑向他的颈后,慢慢托起他,唇间的凉爽来自白天被镇在井水中的蜜茶,嗓子不再那么干哑了。曾经,多少次,几个时辰的用刑后,就被扔进监牢,水米不进,嗓子干到最后,喉咙上的疼痛甚至比伤口处的更难熬。
      “试着别,别去想它了,答应我好吗?”
      “好吧,答应你了!只是,这次,这次没办法拉钩了……你的手疼吗?”
      “其实,真的习惯了,忍着,忍着,然后过几天,就会好。”
      习惯了就会好。身处疼痛中的人,无法选择不疼,当然也就只能默默地习惯着、适应着,说还好。曾经的那些年,疼,是不疼的终结;不疼,是疼的初始。只是不疼的时光,永远那么短暂,和巨石般的疼痛相比,不疼渺小的犹如灰尘一般。疼痛绵绵延延,仿佛一条粗壮的铁链,缠绕着自己,就像那些地牢里砸不开的镣铐和锁链。而奴隶的一生,恰恰就难从镣铐和锁链里逃掉。
      “我能帮你吗?”
      “有些事情,别人承担不了。”优雅的弧度,再次扬起在小夜嘴角。
      “小夜……”
      “怎么了?”
      “哥哥他,真的没做别的吗?”
      “没有,我把他咬了。”那样的疲惫,却是胜利者的微笑。
      “他只是打你了?”
      “嗯,小鹰帮我拖延时间,把他灌醉了,我担心太子会把气往他头上撒。”
      “我防着哥哥呢,我把小鹰借来了,三个月后,估计那醉猫早去修陵了。”
      “那样最好了,到时,也许他的旧病,就彻底好了。”
      “小鹰和小辰,你和谁更好?”
      “这个,没办法比较。”
      “那我呢?”
      “一样没办法比较。”
      小夜笑,他记得,曾经邻居家有个霸道媳妇,总是问她夫君,她和他前妻哪个更好,经常问的那个老实的男人不胜烦恼,而那时,小夜还太小。
      “你笑什么?”
      “为什么不能笑?”
      “你一笑,就更难看了。”
      “还没,没你说的那么难看吧!”
      “有,也就太子哥哥那头猪,品味和欣赏眼光和正常人不太一样罢了。”
      “那天下午,你干什么去了?”
      那天下午,从哥哥那里回来,银月直接去奴隶营,她吩咐两个人高马大的奴隶把老太监抽了一百鞭子,然后把他扔在了笼子里面。
      “我和哥哥吵架了。”
      “其实,太子是很疼你的。”
      “疼我?”银月默默笑着,有人疼我吗?母后去了,父皇现在爱妹妹和小瑞,根本没空理我。大哥,那个大哥,他疼我还不如远远走开离开我,这样倒能少很多麻烦,省去不少烦恼……
      “是他把你从那个地下室带出来的?”
      “嗯。”
      哥哥哪里知道我怕黑,又怎么会带我出来?他把奴契取来之后,就又马上醉猫似的歪倒。我怕黑,这个秘密只有小夜才知道,即便重伤在身,他却依然能记起来。看不到我回来,他就默默等待,无论细雨里还是疼痛中,他都是那样默默地等待,等我回来……小夜心灵的位置,仿佛,仿佛正是家的所在!
      “困吗?”
      “我下午晚上都睡了,我让蓝儿在我平时睡觉的点儿叫我起来洗脸,那时才起来。天都快亮了,不早了,你调息,试试能不能睡着?”
      “嗯。”
      “月亮轻轻摇,小船轻轻摇……”银月柔声唱起了幼时奶妈唱给自己的童谣,而那,也正是念锦曾经唱给小夜的童谣。
      童音里,小夜的呼吸渐渐变平缓,他的鼻息颤抖着,睫毛随着呼吸的节奏仿佛是在跳,忘记痛楚、抛掉疲劳、甩开纷扰,他终于可以睡着。他的心是那样的纯净,他当然可以睡着,银月是魔鬼,银月怎么能睡着。
      宛月苑的地下室也是刑房,她是今天下午才刚知道。下午,师傅被父皇召唤走了,修罗场选出了新人,父皇要他看看。趁大家睡午觉,银月正要从后花园溜掉,就被小鹰拦住了,得知自己的目的,小鹰告诉她,当年为了让看中太子后花园的银月能早日住上宛月苑,太子匆忙搬家,地下刑房里的东西一样也没带走,只是,这么多年地下室没用过,银月也就根本不知道。太子的新宅子就在银月的旁边,两处宅院花园相连,都在靠近奴隶房的一边,想来,这是为了哥哥泄(晋江)欲方便。
      在那个刑房里,银月看到了小鹰的恨,也见识了自己的狠。他们把小夜受过的所有刑具都在老太监身上用了一遍,最后,还把一个烧红的碳球塞在了老太监的嘴里面,按小鹰的话说,活该他嘴欠!出气的代价是银月有了魔鬼的身份,可她却知道,对待欺负了小夜的人,她即便当一辈子魔鬼,她也要照办!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躲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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