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疾有终》蒋晨昏

5、冤冤相报何时了

　　江醒走过去，眼睛全程紧盯住初放脚上的伤处。
　　初放刚贴好左脚的那只创可贴，直起身子的时候感觉有人过来，她一抬头就撞上了江醒的视线。

　　江醒皱着眉头开口到：“你真是走路过来的？”
　　初放完全没有想理他的意思，连白眼都懒得翻，又低下头继续贴另外一只。
　　右脚的伤处看上去比左脚严重些，她先用湿纸巾轻轻蘸了蘸渗出来的脓水，才将创可贴撕开，贴了上去。

　　初放在心里暗自感叹着：以后出门真得想着带双平底鞋，谁知道什么时候就派上用场了。
　　那么远的路，就算穿着平底鞋走起来都不轻松，更何况她穿的还是十厘米的细高跟，不磨破才怪呢！

　　今天的事初放是真的生气了。
　　不论江醒怎么看不惯她，都不该拿工作开玩笑。今天幸好是赶上了，她的脚磨破倒是小事，可要真的耽搁了进度，让搭戏的前辈演员百忙之中赶来却空跑一趟，她都不知道该怎么交差了。

　　这二世祖果然就是二世祖啊，永远任性，永远随心所欲，也永远不懂得什么是大局为重。可能在江醒的心里，他自己就是最大的局。

　　不过，初放虽然心里有气，却并不打算计较。
　　她当然明白，江醒之所以会故意为难她，就是因为之前自己跟江泊远告的那一状让他怀恨在心，所以今天的一切也不过是小孩子的报复心理罢了。

　　她整了江醒一次，而江醒也算是报仇成功，他们之间的过节应该可以就此翻篇儿了。
　　初放不想再纠缠下去，冤冤相报何时了？况且她也没心思跟江醒继续折腾。

　　一来，上一段失败的感情刚刚结束，初放还没有回过神，只能每天用高强度的工作将自己包裹起来，不去面对。自己家里的乱套事还顾不过来呢，哪里还有那个闲工夫跟江醒闹？
　　二来，她也实在不是那种爱争个输赢的性子。

　　见初放没有否认，应该就是走路过来的。江醒后来看过她发的那条定位消息，离现在的位置得有将近四公里的距离。
　　那边人烟荒芜，方圆几里地之内连一个店铺都看不见，也很少会有车辆经过，就算有，她一个女孩子也不敢随便上别人的车。
　　要真遇上车子半路抛锚，除了步行好像也确实没别的办法了。

　　江醒拨弄着手机地图，胡乱的放大缩小着，心里一阵烦躁，越想越气。
　　她怕不是有什么大病吧？穿这么高的高跟鞋走上四公里的路，脚不废还等什么呢？脑子正常的人绝对干不出来这种事儿来！

　　可江醒转念又一想，她脚废不废又关他什么事？这事要怪也是怪那送道具的车子坏的不是时候。
　　再说了，那车又不是他给弄坏的，况且司机也另有其人，怎么赖也别想赖到他的头上去。

　　而且，退一万步来讲，这不是她的工作吗？身在片场，什么紧急情况都有可能发生，她既是演员就得有吃这份苦的心理准备，别的女演员遇上这种情况肯定也会这样做。
　　不然还真以为剧组是什么慈善机构啊，给她这个灾区儿童送温暖？

　　江醒身体里的两个人格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展开了一通激烈的争论，最终的结果是无赖战胜了正义。
　　他坚信自己分析的很有道理，只是心里却不可避免的有了些异样，还有了些说不上来的....愧疚。

　　接下来的几天，两个人都过得相安无事。
　　每天早上江醒会按时送初放去片场，白天初放拍戏，他就坐在一旁等，一直等到夜里收工，他再把人接回酒店。

　　起初江醒的全部注意力都是放在游戏上，成天捧着手机按个不停，有时候眼睛累得通红依旧乐此不疲，毕竟除了打游戏他也没事可做。

　　可后来不知是从哪天起，他偶尔会在游戏玩得无聊的时候抬起头看看拍摄现场，目光也会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个格外显眼的身影。

　　其实那天没有去接初放，晚上回到酒店以后，江醒就一直在想她会不会像之前那样又找江泊远告状。毕竟跟睡过头相比起来，这次的事件明显更严重些。

　　可江醒心虚地等了一周，他爸那边依旧毫无动静，初放也还是那副事不关己的冷漠态度。他们两个每天早晚同出同进，同桌吃饭，一天下来共处的时间能达到十六个小时之多，但始终保持着非必要不沟通。

　　应该没去告状吧，江醒暗暗分析着，看来他停在车队的那几辆车还是能保得住的。
　　可不知为什么，他却完全没有松了口气的感觉，甚至有些失望，像是期待了很久的东西最终却落了空。

　　大概江醒设想中的情景是，他坑了初放一次，紧接着初放去告状，扳回一局，这样他的心里就会踏实多了，整人的借口也更加的理所当然。

　　可偏偏初放不按常理出牌，之前那一来一往的较劲儿，如今却被她单方面宣布终止了。就好像她自己是个心胸宽广的受害者，而江醒则是那个专爱故意找茬儿、无理取闹的混蛋！

　　江醒觉得自己真是犯贱，他一直盼着初放可以长点儿眼眉，不要总来烦他，他们之间最好是能把对方当作陌生人对待。
　　可当人家真的这样做了，他自己又憋屈的不行。

　　江醒抬起手，用力敲了敲脑袋，把自己打醒或是打晕，能实现哪样都行，反正他不想再像现在这样当个清醒的傻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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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一天天过，眨眼就到了十一月份，距离初放进组的那天已经过去了一个月的时间。最难熬的那段伤痛期也几乎被这终日的忙碌驱散殆尽。

　　初放总觉得每次在剧组里的时候，日子就过得特别快，比在外面要快很多。有时感觉眼睛还没眨上几下，天色已经渐黑，一天就要过完了。
　　就好像这边的时间有着独属于自己的一套度量衡，春夏秋冬兀自交替，随意的很，才不管外面今夕何夕。

　　今天又是一场大戏，剧中的女主几经反抗，却终究难违父母之命，不得不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阔少爷。
　　到了事先约定好的婚期，阔少爷领着车队前来接亲，好不风光。
　　临上车前，初放面朝着家门前的那片桃树林，隔着从头顶铺洒下来的雪白头纱往远处眺望，暗自神伤。

　　这片桃树林是剧中初放和她心爱之人曾无数次相见的地方，他们用脚步丈量过其中的每一寸土地，林中的每一棵树、每一个枝桠也都见证了他们曾经刻骨铭心的爱情。
　　可就在今天，还是这个地方，它们却要再次见证这段坎坷爱情的无疾而终。

　　就因为她是大小姐，怎么能屈身下嫁给一个除了一颗赤诚之心外，一无所有的穷学生？父母不同意，兄长不允许，隔着老远距离的远房亲戚也要伸长胳膊，明里暗里戳着她的脊梁骨。
　　好像全世界都在反对他们的爱情，可他们除了相爱，也确实找不出任何足以作为反抗的力量。

　　大小姐含着泪上了车，好在头纱遮面，才没让人将这伤心模样看了去。不过就算看到也无妨，大家会说那是幸福的喜极而泣。

　　初放上车后，司机将车子缓缓开走。她坐在车里，心中突然浮现半首诗句。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时代错，时代乱，一句轻描淡写的“门当户对”，拆散了数不尽的有情人。
　　初放无声叹了口气，不知是为了戏中人，还是为这戏外的自己。

　　这场戏很重要，被迫出嫁这件事是剧中女主角性情转变的导火索，也是整部剧情感氛围的一个转折点，导演在开拍前不免有些担心。

　　上一刻女主还在计划着和心爱的人的未来，下一刻却要为了家族的利益和脸面，不得不将自己的爱人舍弃。
　　其中的无奈和愤恨，没有经历过的人是很难理解那种情绪的，即便是经验丰富的老戏骨，也得花上很长一段时间去入戏。

　　况且，同一天之内拍摄大喜大悲两种极端情绪，实在很难把控。他不确定初放是否能够感受到女主的悲痛，从而将情绪饱满地演绎出来。

　　导演的预期并不算高，要是能演出百分之七十的情绪，这场戏就算圆满了。
　　直到初放出场的那一瞬间，她周身散发出的破碎感，那无助的纤弱身影，以及隔着头纱看向桃树林时那满眼的绝望和不舍，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深深被戳中。

　　一直到车子开出镜头视野外，导演才回过神来，他激动地喊了一声“卡！”，实在难以想象，这段长达两分钟的镜头居然只拍一遍就过了。

　　这场大戏结束后，拍摄进入到中场休息，司机见初放还坐在后排座位上没有动，想问她要不要去屋里休息一会儿，可一转头却看到她正直愣愣地望着窗外发呆，脸上还挂着两条未干的泪痕。

　　那司机在心里感叹着：看来是还没出戏呢。
　　他干这一行也有些年头了，很能理解演员的情绪，于是转回身去，没有出声，留给初放一个平复情绪的空间。

　　初放在车里又坐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她迅速整理好妆容，推门下车，回到片场。
　　见她出来，导演热切地和旁人夸赞她的专业水平，直言当初看好初放饰演女一号真是个明智的选择。
　　初放客气地笑笑，没搭言。

　　她突然有些庆幸自己的职业，可以把自身的情绪藏进所饰演的角色里。在现实生活中，她总是逼迫自己坚强起来，好在还能有这样一个地方让她肆意地释放情绪，即便哭个七零八落，旁人也只当她是入戏太深。

　　看着这会儿四下里热闹如常，再回想着刚刚戏中的压抑和绝望，初放不禁晃了神。
　　人生如戏。
　　入行五年多，直到这一刻，她才真真切切地明白了这四个字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