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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婚礼是在上海举行的,纯西式的,婚后就在上海的公寓里住下了。
      上海和小镇不同,那里安宁、静谧,走到哪里都能让人心安,这里却是车水马龙,霓虹灯转,稍不留神就不知道被卷去了哪里。
      那些缱绻缠绵的歌把人的整个心思都带乱了。他拉着我的手在夜晚的上海滩漫步,偶尔一辆车疾驰而过,我都会下意识的往他身上凑,他索性抱紧我,让我俩之间的距离减到最少。

      他的应酬不少,婚后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处理生意上的事情,我想和我的结合也只是他繁乱生活中的一个插曲,带不给他任何改变。
      而我除了陪同他出席各种场合外,大都分时间都是待在他给我营造的那间花房里。这间花房比奶奶的那间大多了,花的种类也多了,很多我都不认识,子骁说是从南洋那边托人运回来的。
      姹紫嫣红的,倒分不清一年四季了。有些酒会他是不带我去的,问了也只是说去去就回。每次回来都是醉醺醺的,身上的香气不知是从哪里来的。
      二婶劝我想开点,男人就这样,生意场上的人哪有那么洁身自好的。自我结婚后,二婶常常来往于上海和小镇之间。她既这么说,想来二叔也是这样的。
      送走二婶,看着那些娇艳欲滴的花儿,有些事情开始想不明白了。为什么二婶明知道是这样的生活,还让我嫁给这个人,程子骁不就是另外一个二叔吗!
      问多了,二婶耐不住烦,也搁不住我这么执着。
      “命,女人的命,不嫁人怎么能行的,等你姐姐回来,不还得找个人家嫁了,任凭你肚子里再多洋墨水,女人这辈子是离不开结婚生孩子的,”二婶这样说的。
      有时候家里也会举行一些小的舞会,她们跳舞跳累了,我就带着她们到花室休息,有一次我正在调醒酒茶,那个女人白皙的手环在一支开的正艳的海棠周边,喃喃自语,“女人啊,就跟这花一样,生来就是给人看的。”
      她看我在看她,嗤嗤的笑了,跌跌撞撞的找椅子,我赶紧扶着她,把茶水递给她。
      “我羡慕你啊,程太——”这话听得我有些迷糊,大家不都是一样吗?她正要说什么,听得丫头在叫,吴先生要走了。
      她朝门外看了一眼,放下茶杯,向我道谢就出去了。
      晚间,我把刚发生的事讲给先生听,他迷迷糊糊的伸出胳膊搭在我胸前,“同床共枕的不一定是夫妻……形同陌路的不一定是路人……”当一切喧哗落尽,沉寂的黑暗中,恍然间觉得二婶的话也不是全对的。

      说来也怪,虽然人在上海,但脑子里时常闪现的确是小镇上的景和人,我很少出门,大部分时间是在子骁给我造的花房里照料那些冷冰冰的花草,我想着会不会时间久了,才会跟这些花草有情感,就像老宅里的那样。
      累了,就歪在摇椅上歇会儿。在小镇时我并不是那么经常想到穆楠,在这儿,脑子好像不受控制,以至于每次想起他来我都会掐自己的手心,子骁问了也只说花刺的,他笑笑,没说什么,却把那些有刺得花都扔出去了。

      上海的繁华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女人的穿的衣服也当下最流行的款式,结婚前,我穿的是旧式旗袍,开叉比较低,袖子长也宽松,这里的女人恨不得挤掉衣服和身体之间的所有缝隙。
      外出时,在汽车里看到路上的女人,袅娜身姿,不禁神往,却也总是难以突破心中的障碍,子骁给我做了很多这样的旗袍,我没有穿过,他说我看起来就像是古画里走出来的。
      相比之下,我自然没有那些女人有吸引力,在子骁面前我更像一个寄居的客人,而不是妻子。
      对我而言,不过是换了一个地方生活,其他没有任何区别,纵然是有了丈夫,不过是偶尔做妻子应该做的事,在这年龄,让外人少说点闲话而已。很多时候,我不知道子骁在做什么,不知道是不是别的女人做了我该做的事。

      家里有一间房专门存放子骁死去太太的物品,他似乎从来没有问过我的意见,当然也许是我的态度让他觉得没有问的必要,我没什么好奇心,安安静静过日子就很好。
      二婶每次来的时候都会在门前晃几圈,我猜她肯定想破门而入,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
      时间久了也就释然了,谁还没有过去,谁没有记忆,谁没有念想。
      可是这样安稳的日子没有多久,子骁生意出问题了,在一个深夜,拿着家里的保险箱走了,我不知道他去哪里,二叔也不知道,他走的太突然了,以至于讨债的人上门来了,我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他欠了很多钱,很多很多,二叔周旋后,他们同意延长一周时间让我筹钱。我没有办法,拿出子骁平时给我的钱也不够一个零头,思来想去,我决定变卖家里的东西,子骁喜欢收藏,书房里的那些字画、古董应该能值不少钱。
      二叔说有些店铺也可以做抵押,我仔细想了想,似乎从来没有过问他生意上的事情,我甚至不知道他具体在做什么就跟我不知道二叔在做什么一样。
      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卖了还是不够,二叔拿出了一些钱,算是摆平了这件事。望着空荡荡的房间,我突然间很想看看那个被子骁锁住的房间里到底有什么,我让下人砸开了锁,门开的那一刹那,我惊呆了,偌大的房间里竟然空无一物……

      家里没钱支付仆人的工钱了,除了自小跟我的环珊,其他的都遣散了。我把镯子退下给环珊,她推辞了,我硬生生的给她套在手腕上,她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
      “您保重,太太,”最后一个厨娘叫吴妈的很客气的跟我说话,我点点头,待她快出门时,我让环珊把她追回来了,我想问问她,子骁的太太是怎么死的。
      吴妈什么都没说,只是垂手站着,僵持了一会儿,我也不再问了,摆摆手让她走,她抬起一只脚又停下,“还好太太还不至于流落街头,”她看我的一眼神很奇怪。

      只剩两个人的房子空荡荡的,我不能一直留在这里等子骁,想回小镇,又舍不得那些花草。
      大概半个多月后父亲让二婶捎信希望我能回去一趟。我想不出缘由,也只得回去。显然父亲并不知道我的现状,他病的已经说不出话了,我站在床边,弟弟站我身边,父亲艰难的抬起手指了指我弟弟,又指了指我,没有一句话,我知道他的意思。
      父亲一生娶了几房姨太太,却只有母亲争气,生了我和弟弟,父亲担心他死后,弟弟无依无靠,念在血亲的份上,我应该会照顾好弟弟。
      父亲葬礼是两个叔叔帮着操办的,结束后我仍然住在小镇,不过是在奶奶的院子里不再只有我一个人,时不时的弟弟会过来,带给我一些小玩意。
      他16岁了,除了语言有些障碍,其他都正常,我话不多,是因为我不想,他话不多,是因为他不能。
      我始终想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把弟弟托付给我,两个叔叔每个都不会袖手旁观,以前和现在,如果子骁就此毫无音讯的话,那么以后的生活也全落在两个叔叔身上了。
      我是女人,没办法出去赚钱养家,为了不给叔叔添麻烦,我重拾就业,开始刺绣,让环珊拿到镇上卖。
      有时候弟弟会跟着去,每次他都很兴奋,跟我说看见了什么,每次我都是一边摆弄花草一边听他说,他很懂事,看到我不说话,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安静的待在一边,很久也不动弹。自他出生,我们就没有太多的话,谈不上有太多感情。

      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会一个人出门,到那条河堤上,靠边坐下,盯着河面,有时候等到天微亮时才回。
      时间算不上久远,两年而已,那里的味道全变了,月亮不再圆,水不再清,人不再是他。有时候眼泪会莫名其妙的掉下来,滴到衣服上,其实一切都没变,可是怎么就物是人非了呢?
      有时候我会想,穆楠就在桥的那端等着我,我来来回回的在桥上走着,也从来没有见过他,他早就搬走了,听人说他岳父替他在政府里谋了一个职位。
      空闲的时候我还是喜欢看会儿书来打发时间,我想着那种刻骨铭心的爱情只有在小说里才会存在,对穆楠而言,我也许早就从他的生活里消失了,爱过又如何,终究敌不过时间的消磨。

      弟弟刚过完17岁生日,二婶就来说媒了,他能有个家,我还是很开心的,可是谁家的姑娘能看上他呢?
      二婶说包在她身上。订婚那天,我才见到新娘,长相甜美,有些微胖,挺乖巧的一个孩子,见了我羞羞的,那一瞬间我仿佛回到了以前,看到了那个时候的我。
      看得出弟弟非常喜欢她,她对憨直的弟弟也不反感,偶尔会看到两人的嬉闹,想来也不再是从前了,男男女女都那么拘谨,这才过了几年,就都变了。
      订婚后,二叔在他的公司里给弟弟找了一份差事,弟弟每天都乐呵呵的,我也替他高兴,有时候二婶来了,会把那姑娘也带来,弟弟自然也到,一家人开开心心的吃饭说话。

      二婶来的时候会带来一些关于子骁的消息,但大多都是子虚乌有,我知道她是怕我担心。其实我没有那么担心,相对于他而言我更担心弟弟。
      时间能带走的东西也能带回来,虽然和弟弟之间的言语仍旧不多,但我越来越在乎他了,而且近段时间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距离婚期还有三个月,我不让他出去跑了,他总是笑嘻嘻的说喜欢跟公司里那帮人待一块儿,想来也是我多心了,便不再干涉。
      可他终究没有熬到婚期,一天夜里二叔神色慌张敲开门,说弟弟负责的货船在海上被风打翻了,船上的人无一生还。
      我当时就晕过去了,醒来时,屋子里挤满了人,看着二婶红肿的眼睛,我知道事情没有回旋的余地了,我挣扎起来,看了一周,没有见到那个姑娘。

      弟弟的坟里没有尸骨,只有一件衣服和他平日里最爱的东西,封棺时那姑娘说等等,她从手上把镯子退下来,放在了弟弟衣物旁边。
      我曾经想过,弟弟如果成婚了该是多么幸福。房子再一次变得空荡荡的,我看着弟弟送我的小玩意,泪就那么掉下来,止也止不住。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那姑娘,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担心她会不会背负克夫的骂名。再次听到她的消息时她已经要结婚了,嫁的是政府高官的儿子,婚礼很奢华,轰动上海,这已是几年后的事情了。

      子骁仍旧没有消息,有时候我想着他是不是会给上海那里寄信,而我恰好没在,往返于两地的二叔自然都知道,二婶没告诉我自然也是什么都没有。
      小镇上有太多的回忆,我感觉快要支撑不住,我把弟弟的东西整理了一遍全都按照以前的样式摆在他房间里,夜晚来临时我又出去了,今晚我要好好的看看这里,因为我再也不会回来了。
      生命有时候很巧,最想见的人总是不经意的出现,穆楠站在树下,手背在后面,凝视着远方。
      他的身影我不会忘记,纵然是过了很久。我的心又开始跳了,我本想离开,脚却不听使唤,就那么静静的看着他的背影,如果这是最后一次,在我以后的生命中我还是需要这个人哪怕是一个看不到表情的背影。
      他缓缓的转过身,看到我显然有些诧异,随即就恢复正常。他走过来,看着我,好久才说到,“我听说了……”却也是再无下文。
      我盯着他的眼睛,贪婪的看着他,我从来没有想到到如今我还是这么渴望他。好久,我把头偏到一边,我还是不习惯在别人面前流泪,既然他无语,我也不再等候,从他身边绕过去,身影重叠、分开的那一刻,我的心彻底凉了,泪滴落,砸到石板铺成的小路上,每一声都让我心痛欲决,这是我此生最后一次见穆楠。

      回到上海后不久,子骁就有了消息,还是二婶告诉我的,子骁在重庆,和他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女人,是那个本该死去的人。
      二婶说,生意失败也许只是一个幌子,我以为二婶还是如以往编出来的,直到面对她凝重的神情……
      我还是不愿意相信子骁会这样对我,在他的生命里我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恰巧他需要一个“妻子”,我需要一个“丈夫”这样的结合,也许注定是这样的结局。
      他走了,我该怎么办,想想吴妈说的话,“好在您还不用流落街头,”想来这座房子——竟是子骁付给我的工钱。

      我把房子卖了,把钱给了二婶,剩下的买了船票,我不知道我想去那里,我只知道我不想死,死了的人是没有什么念想的,对于我的家人我最怀念的竟然是弟弟,那个17年来说的话都比不上一年多的弟弟。
      来上海时,我带来了他的一个挂坠,随身带着,甲板上的风吹的人惬意,我解开挂坠,看了它一眼,手指松开,它就掉下去了,到哪里去了,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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