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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槐木跟脚之处,则是那半人多高的祭台,世人欲观祭台上事,则需抬了头去看。

      台上上首之处设有香炉几案,燃在香炉中的香正袅袅而升,化为一片烟灰色的云雾,逐渐将隐没在夜色中的槐树笼罩了起来。

      两侧,连枝灯盏上星星点点的烛火聚在一处恍若星河璀璨……却又比远在天边的星辰亮得多,连带着自进入槐城之后,一直若有若无的诡秘危险气息也随之荡然一空,竟有天地浩大,宽阔敞放之感。

      有人在忘殊耳畔低低一叹:“果真是大手笔啊,自天水泛滥至今,世间汪洋,两族清算……怕是身居都邑、累世积财的大氏族,也未必能有如今这般豪奢之景。”

      这话说来确实,自天水倾覆,人间一片汪洋,世人皆于洪水之中挣扎求生,不知多少生灵溺毙于天水之中……便是能活下来的,却也资源匮乏,如槐城这般燃起万千灯火,无论是用油脂亦或是蜡烛,都堪称豪奢。

      忘殊侧目望去,便见那人头戴银冠,耳上悬有银龙做坠,额上一点银珠,手中一把象牙白骨扇,脚踏流云追月靴,体态风流,貌若好女……这人的嗓子说话间带着些柔哑,若非头上那顶银冠,转眼间怕就要人认错了性别去。

      然而忘殊却是见惯了他这幅容貌,闻言只是含笑颔首:“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姑奶奶,可知我找你找得有多苦?掐指一算,知你近些时日所受之罚将要结束,我便去天水之畔寻你的身影,结果紧赶慢赶,到的时候除却那一众守备,你却是没了踪影。”

      句龙翻了个白眼:“小爷思前想后,你这人怕是念旧情,说不得要往这颜华跑上一趟,我这不就跟着追过来了么。”

      他打量着四周,神情也跟着黯淡下来:“你我都差不离,重回人世,皆已再无过往半分痕迹。”

      忘殊沉默一瞬,哑然开口:“……那倒也不尽然,至少,你还有族人在,你的命也跟着保住了。”

      她茫然看向前方的祭台,低声说着,也不知是在安慰他亦或是又在安慰自己,“你只要还活着,那便还有希望。”

      “希望啊……”句龙咀嚼着这个词,任由其在自己舌尖翻滚而过,眼底划过的却是黯然,“若是天水未平之前,或许还有希望,如今……只等天道清算罢了。”

      忘殊沉默了许久,忽而开口:“还有机会。你看,这天下虽平,这天上,却还未定呢……说不定,你族人的那一线生机,就在天上。”

      句龙冷笑一声,却不再说话,他沉默了许久,再开口时声音里已然带着些哑:“当年,天水倾覆,我曾遣族人不远万里求上中皇山,得一谶言,说……我族这一劫,唯一的一条生路,怕是要应在你身上。”

      “我身上?”忘殊失笑,“我何德何能,能动摇诸多氏族立场,又或者,能左右这一场蔓延了近万年的天下纷争。”

      “天下纷争?自逐鹿一战后,哪里还有什么天下纷争?”句龙嗤笑一声,带着道不明的讥诮,“……我之族人,不过是想活命尔。”

      “易有云,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为一线生机。既是出自中皇山的谶语……那想来,日后定有因缘际会之时,”忘殊侧脸,忽而想起那戴在孟女脖颈上的那枚骨环,“我于槐城之外遇见一女童,年不过六七,乃是你烈山一族的血脉。既然你烈山一族的那一线生机应在我身上,那你便帮我带孩子罢。”

      “我烈山一族本就血脉稀少,怎么可能有流落在外的幼童?”句龙姣好的面容有一瞬的扭曲,“若当真是我烈山氏之后,无需你说,我自会照料。”

      忘殊轻笑一声,正要与他再说些什么,便听闻有号角声蓦然而起,响彻槐城。

      众人——不管是不是人吧,终归多多少少都有那么个人模样——抬首,便见那马面人拖拽着长长的锁链上了祭台。

      风中,香烛的灯火摇曳着,香炉里的香火燃烧着,祭台上被那无形锁链锁了琵琶骨的阴煞鬼物被压着跪下,还有那些个口齿流涎面容凶恶甚至连自个儿尾巴都藏不好的妖怪也被锁着一道扔在了台上。

      台下,或人或妖,或魃或尸,或精或怪,就这么蜂拥而来,围绕着将整个祭台拥挤着,似是过年看什么热闹似的激动,然而激动中又掺杂了什么说不明道不白的东西,崇敬、畏惧、兴奋、狂热……

      打眼四望,却大多都是槐城的本地生灵,便是有那些个外来的,也一如凡人一般,远远避开来,只是隔着距离于酒楼客栈之上遥遥观望。

      句龙看向面前的祭台,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周围便又蜂拥挤了不少人。

      然而渐渐的,似是受到号角声指示一般,喧嚣渐小,直至城中一片寂静。

      号角声息,有钟罄声渐起,而后有鼓声相合,由低至高,争相嗡鸣,自成旋律。

      最初的一声鼓响后,又有数道鼓声相衬,速度越来越快,也带得整个乐曲的气势无限拔高,愈发激昂震颤,透彻人心。

      钟声如诉,鼓声如怒,说得,却是当年人神之争时的壮怀激烈。

      “这是……破阵曲,”忘殊轻声道,她抬头看向那高台之上,却不见建在那空中的楼阁有分毫动静,“颜华一族,每每奔赴战场,便要奏鼓乐,鼓人心,悲送别。这破阵曲,与万年前所听的那一曲,竟是分毫不差。”

      “……应是故人所留,”句龙抬头向上观望的动作与曼殊一般无二,“否则,沧海尚成桑田,数千年来移风易俗,又哪里能留存如此完整。”

      鼓声于最激烈处,戛然而止,唯有钟声缠绵余韵须须渐歇,短促的静默之后,鼓声乍然而起,然而气势却渐沉渐低渐缓,带着不甘与悲戚,缓慢蛰伏,最后,以沉重砸在人心上的、连绵不绝的余音震颤而结尾。

      台上,白面偶人摇曳生姿,错行而下,扬手的纸钱翻飞而起,硬生生于祭台之前,隔出将近一丈的距离,划出一片空白地。

      做完这些之后,一众偶人垂首敛膝,静默而立,唯有祭台一侧,上来了个白衣白发长有一对如龙角又似是鹿角的年轻人。

      其人面容俊朗,气质温润,然而周身却带着股子肃穆之气,此时手提纸笔,肃容而立,环视四方,见台下众人皆缄口不言,再无声息,这才道:

      “自天水倾覆,我槐城建城至今,已有三千八百一十七年。建城之初,槐城将军感念众生生存不易,这才为尔等辟立一处落脚之地,收容生灵入城过活。白若有幸,得将军青眼,恬为提司官,为将军管理槐城诸多庶务……”

      白若的声音不大,然而却似是在众人耳畔响起,便是忘殊这般距离三五丈之遥的人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无有规矩,不成方圆,既入槐城治下,便当守槐城之规矩——槐城律令凡三千六百八十一条,铭于大槐之下,祭台之上,往来者尽可多做观摩,莫要犯我槐城律令。”

      “如有违逆,自该按我槐城律令戒处。”

      “——无赦可赦!”

      白若说话的声音并不大,然而言语之间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沉稳以及……那似有若无隐含不出却又锋芒欲露的杀气。

      他抬手,却是先前被他提在手中的那本树皮纸书自他手心缓缓上浮,书中金字云篆倾斜而出,氤氲成一片金雾,朦胧中,被笼在金雾中翻开页的树皮纸书迎风而长,竟是幻化成一座高大金门,立于祭台之上。

      金门之上,云篆小字流转往复,犹如被风拨动,随风而来,席卷而去,着实教人看不清上面流过的文字到底是什么。

      白若双瞳映出淡淡金光,指尖起势,掐指成诀:“生前身后事,文过是与非——”

      “七月十四,槐城祭典,自今夜始。将军身前,判罪问罚,诸孽当清,诸恶当斩——”

      先前被白若提在手里的长笔一挥,却是不知自何处沾取了金色颜料,笔走龙蛇,硬生生于那座显得虚幻的金门之上提了一个罚字。

      一时间,门上万千云篆小字跌宕而起,一如瀚海波涛,席卷而至,将白若提在金门之上的云篆冲刷干净的同时,万千金色鳞粉冲出朦胧雾气,似是无数锁链冲天而起,循着无数个方向裹挟而去。

      紧接着传来的,便是连成一片的凄厉惨叫。

      本就挤挤挨挨的人群迅速散开,唯有那被裹挟在鳞粉之中的受难儿哀嚎着蜷缩在地。

      忘殊身前刚好便有这么一个,人群纷乱后撤,竟是让她与句龙看了个清楚通透:

      躺在地上哀嚎着的赫然便是先前那食肆中跑堂的小二,作为尸鬼,早已失去了痛觉,然而此时这人却于地面翻滚哀嚎,犹如置身火海,惨叫声凄厉不止,就连四肢肢节都随之抽搐扭曲。

      句龙倒抽一口冷气,跟着往忘殊身旁凑了凑:“这……阴极之火炙魂,死是死不了,只怕……这还不如疼死来得好,至少还能有个解脱。”

      一旁赭衣赤瞳的干瘦女人冷笑一声:“于槐城,罪孽尚未赎完之前想死?哪有这般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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