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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往生 ...

  •   “冉,小岁是个喜独的性子,你平日看着也是淡淡的,为何会独独缠着她?”
      “母亲,想必我说什么您都会认为是编的。或许实话才是最离谱的版本。”他半晌沉默,而最终嗤笑一声,“她来此境渡劫,我跟下来看看罢了。”
      “那你能跟多久?”这语气不见诧异,直奔关键。
      “我……也不知。”他唯独此时才露出几分少年人对未卜前途的茫然。
      “也罢,时也运也,聚散皆随缘。”

      ***
      呼啸的风吹散了她的发,吹响了她的琴,吹醒了她的梦……

      “砰——”
      “哔——”
      接连两声,划开了十岁那年的隆冬。
      红黑两车在路中央相撞,车门凹陷,车窗的玻璃蘸着殷红的血迹,迸得满街凌乱。
      而鸣笛的那辆白车,转头打向人行道,斑马线上的一对夫妇来不及避让,瞬间化作车下亡魂。
      十字路口一片混沌。

      风正这般彻骨凄寒。
      “辰翙,外面有人——”
      “什么——”
      她按住突突直跳的右眼角,从学校慌忙奔出,被父母身侧的鲜血糊了一脸。
      医院的停尸间里,父亲已不可辨容貌,母亲还剩半截身子艰难地喘息着,从左手无名指上褪下半片指甲,递给了她。
      “照顾好素御,还有……”
      而此时声音已弱不可闻,只可见嘴唇微微翕动着,好像刚才的动作耗尽了她的全部精力。
      “哥哥明日就回来了。您放心就好。”
      她抚摸着那双牵她学步,引她习艺的素手,直至母亲最后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辰翙被带往警局,从监控中看了事发全部过程。
      她一遍又一遍地循环着,决堤泪水中,渴望留下双亲在世的最后一点音容笑貌。
      殊不知,“意外”两个字,浸着泣血残阳下闪烁交错的红绿灯,成了她今生噩梦的开端。

      宗堂满是人。
      初来乍到,她牵着祖父的手,将父母的骨灰摆上祭案。
      “怎么会同时出现三辆?这车祸绝对有蹊跷。”小叔义愤填膺,主张细细查案。
      “可警局的人证实了黑车司机是醉驾,红车无辜,白车迫不得已,纯属倒霉。”大伯陈词。
      “往后多查,已无必要。况且若是紧咬不放,更有损我们大家族的名声。”伯母接声道。
      ……
      混混闹闹之声闯入耳,她只低着头,泪已流干,而泪痕未尽。
      二奶奶扶起她的脸:“翙儿,你还想再查吗?”
      对上眸,却见凌厉与威慑。
      “我……我那天只听到是意外……。”她慌乱地抹去泪渍,谨慎开口。“母亲常跟我讲,生死之事,莫强求。”
      莫强求者,只为爱你之人于记忆中永生,留存下最美的模样。
      温柔的声音回荡在心底,每每将她在黑化的边缘拽回正道。

      风雪连日,小寒初霁。
      放学后,她将母亲修的红梅挪进大院。
      红梅映雪,明朗绰约,只是当年的赏梅人,如今已不见。
      放下安得容易?她触景生情,只恨那晚没有提前言明有竞赛课——他们只需晚一点,便能……
      家族此业,自会有寻仇者众多,父母亦早早透露出朝夕难测之意。
      只是,只是这彻头彻尾、毫无头绪的“意外”难过了所以的竞赛题,只一瞬便破了她的心防。没有仇家可寻,亦无冤屈可诉,只余满满的无力……
      白车撞的那么准那么狠,径直从父亲身上碾过,怎可说未有预谋?
      而偏偏从各个角度的监控都看不出疏漏。
      正如一团毒雾萦绕着弓紧绷的弦上,无声侵蚀,又无处不在。
      泪痕未消,校服未换,她单薄的身影在朔风中瘦削过红梅。
      “小翙,你没事就好。”祖父的眼眶也是红的,苍颜白发,欲与暮雪融为一体。
      陌陌斜晖中,祖孙二人静静地站立半晌。
      “向前走,继续去追逐你所衷之事吧,所爱之人自会默默支持。”
      他轻拍着她的肩,将懵懂女孩护在胸口。

      ***
      辰翙的学业一如既往的优异,身手也丝毫未落下族中子弟。
      只是知心者两三人,再不可时时碰面。
      哥哥长她一岁,回归家族之时,便早早进入系统,带着分配任务于世界各地奔波;而祖父为家主,事务繁忙,亦是只有年节可团聚。
      她似乎是被纵容着,不问春秋之事,只一心一意地研究着数理化生,十五岁赴美留学,又于十八岁建立起自己的实验室。
      一切循着她梦想中的方向前进之时,一场意外悄然来临。

      [少主,家主修练时不慎气走岔道,走火入魔,请您速归!]
      夕阳侵入窗子,把通讯器屏幕上的字迹染得鲜红。

      她将通讯器贴身收起,凌空画了个遁地符,踏入其中,穿越地幔,直达主院。
      哥哥的速度较她更快,已经站定了位置,准备筑阵渡气。
      祖父眉头紧皱,薄薄的一层缭绕的黑雾将他包裹起来,看得出是他在险要关头自封了内力。
      她调了调内息,在祖父身后坐定,双手虚扶着他的上丹田。一众子弟接着哥哥在他们身后连成了队,排满了整个主院。净化之阵由此形成。

      定神香缓缓地燃着,铂金色的烟气随众人的呼吸涌动着,纠缠那丝丝缕缕的黑雾,似是为主院烙下的一层结界。
      黑与金包裹住她素白的指尖,掩盖住琴茧与刀痕。
      更浅色泽的雾气从她下丹田溢出,覆上哥哥的双手。他们便这样一个接一个地专递着净化。
      一直到最末的那个人,雾气已经淡泊到辨不出颜色了。

      三炷香燃过,悄然西移的月光终于渗透了结界。
      祖父周身的黑雾已然不见,他静静地躺着,仿佛只是安然睡去。
      众人皆离,松了口气回房休息。依然守在主院的兄妹二人坐到了祖父床边。
      “是黑雾有毒?”她攥住了哥哥的左手,是问句,也是陈述。
      “嗯。”他的右手在探脉,“祖父怕是自己封住了更多。”
      “呵,解决外露的一点就耗费了四个半小时,还有三炷定神香。这毒碰上爷爷这么强的内力,不但没有被吞噬,反而更加猛烈。”
      “普通的修习者还根本辨不出来,只会以为是思虑不慎走火入魔的发作。”
      “这针对性也太强了吧。”
      寂静在黑夜中蔓延。
      半晌,辰?的右手终于离开了家主的腕。
      “小岁,你先回美国吧。”他把右手也叠放在妹妹的手上,“我会守好祖父的。”
      “我怎么可以——”
      “你的实验太重要了,经不起一点耽搁。”他顿了顿,继续道,“对我们,也是对全人类。”
      乃至这个世界的所有生物体。

      ***
      [毒已逼出,祖父无生命危险。但此毒甚为霸道,祖父修为因此被废。]
      [望近日详谈。]

      “哥哥,你不是天上来的神仙吗?为什么你……为什么一次又一次我都守不好我想护的人……”辰翙罕见的情绪失控了。
      “你听到了那次对话!”他惊异她的敏锐,却依旧把女孩抱在怀里。“对不起,我不能拥有此境以外能力,否则就会被视为侵略者,永久驱逐。”
      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他沉声开口道:“我来讲个故事,好吗?”

      地球人常言世有九重天宫,十八层地狱,再加上现世人间,共是三界。
      其实不然。众生可分为神、仙、人、妖、魔、鬼六大类,自然就会对应天、峙、世、甡、迷、冥六大界。
      其中,“天”为神筑之域,“峙”乃仙生之域。众神承天道而行天旨,协理六界;群仙受天规而自修炼,灵气充盈。天界之神,由天道自另五界中召唤而得;峙界之仙,乃世、甡二界中修炼得法者升入。
      若至“世”“甡”二界,统称为“凡”。“世”以人为主,灵气稀薄,而环境温和;“甡”则以妖为主,灵气稍浓,而动荡不止。世中,草木禽兽鲜有生慧者;而至于甡,则凡人难存。由于构造相近,二者未有明确分界,而是参考生慧者的比例斟酌而定。由于芸芸苍生难载,二大界,又画为众多小境,分别记号规天神管理。
      再到迷界,众魔横行,灵气猛烈却不纯净,是世、甡二界修炼不当者因思虑不慎而入之。若冥界之鬼执念过深,难入轮回,亦可成魔。
      冥界,顾名思义,无光之域也。由冥君执掌众鬼,记苍生魂魄,理苍生命薄,司苍生轮回。六界所有存在过的事物,皆在此界留下痕迹。

      “——妖、魔、鬼都有了,那怪呢?”她在沉沉叙事声中逐渐平静,又条件反射般地思考发问。
      他如释重负地笑了:“‘怪’,乃各界之中怪诞不经,不合常理者也。”
      “如此说来,每个‘境’的生物都是相近的?”她接续着。
      “奇点的初始数据完全一致,所以同种皆可视为近亲。”他详尽解答。
      “那么天、峙、迷三界的神、仙和魔皆不入轮回?”说是讲故事,却没人只把它当故事。她知这应该是过往之事。
      “神仙非遭天谴,不入轮回。而至于魔,若是在迷界中被吞噬了,就真的消散了。”他说到这里不禁心酸,又补充道,“若是到冥界自愿申请,也不是不行。譬如我这样的,算是走后门吧,不用去喝孟婆汤。”
      “你是来找我的。”她苦笑。
      “想来看你。”
      一看就看了十五年。
      “变个小男孩来看我。”她扬眉。
      “嗯,但这样总归束缚太多了。”他感叹道。
      “束缚算什么。让我猜猜,我就是那个遭天谴的吧?”她喃喃道,“就依我这性子,若不是出身习武世家,只怕早就是个无神论者,哪里肯皈依天道!”
      “你总是什么都能知道。”
      又是一段寂静。
      “天谴是什么,”她脑中闪过所有对神仙可造成实质性伤害的攻击,“莫不是魂飞魄散吧?”
      “那是最严重的一种。还有束灵、烙印、焚心等等天刑呢。”他既倾佩她的通透,又心疼她的冷毅。
      “你这么一说,那我必定是魂飞魄散了。”她深知,她只会坚守自己的道,所以有道相合时,她看起来温顺谦和;而一旦有道相冲,她必刚硬卫道,任头破血流,也绝不回首。
      “嗯。”他苦笑。
      “继续推下去,‘我’大概就是无数轮回中的某一魂魄碎片。”
      “不错。”
      “你则会到各界寻‘我’。”
      “确实。”他的苦笑愈发无奈,当年之事连新晋的天神都无从下手,而她仅仅是刚知晓天规,便能推出十之五六。
      “但,不对,你为何会来寻‘我’?爷爷说我魂盈而魄薄,先天异命,故我知之甚多。”她看向从小一起长大的兄长,拆下封存素御琴的那半片指甲,拿在手里把玩。“而与琴契约,恰可补魄力,故爷爷在我小时便先定下了素御的归属。”
      “我算是皈依了你的道。”他按住她的手,细细观摩着甲片,“此琴竟与当年初见之时别无二致。”
      在灵力的滋养之下,素御流光溢彩,似晶石般剔透,又如魂魄的一角,自动吸纳吞吐天地阴阳。
      “我的道……”
      “司音。司万物之音。”

      ***
      雪没山岗,风彻函谷。
      家宴如期在隆冬举行,只是祖父已不再是主持之位。
      她白衣银靴,一身素雅中唯有指尖的甲片携着光的片羽,似与风雪融为一体,琉璃闪烁,亦真亦幻。
      她倒也乐于坐拥风雪,毕竟心中在意的人俱未出席。
      大伯父与二奶奶联合主持中,浅浅一抹上弦月引领群星升至半空,将夜半的山谷映得一片雪亮。
      她的思绪早已飘到了万里之外,畅游于六界的构想中:
      哥哥初见时为什么是个小男孩?只是为了让我顺理成章地把他‘捡’回家吗?……不,小孩是最适宜学习模仿的生物,所以他选择成为小孩。
      那他是如何将自己的意识体投影到各界之中?是捏造新的,还是分裂原有的?“魂飞魄散”是最严重的处罚,那想必对自己的魂魄做手脚自然也是痛苦万分的,可他仍冒着束缚不辞艰险地找来,只为来看看我。
      那么我把他‘捡’回家倒成了“意外”?
      ……
      万事俱成一团乱麻。
      比思绪更乱的,是宴席上忽起的局势——
      “现在将确定古琴素御的传承权。”二奶奶把她的思绪拉回现实,“请陈翙将琴交于现代理家主——”
      “什么?”她一瞬愣怔住。素御琴作为命定之物,自她记事起便常伴左右,母亲素手下潺潺流淌的琴音是她百转千回的梦乡,父亲削给她的青竹剑常随之起舞,宛若蛟龙、翩若惊鸿……
      “素御古琴理应由家主而继承,你这小儿岂能配之——”
      “陈家自古以来便是由能力决定家主之位。若是单以资辈论之,恐怕陈家早在千年之前就不在了!”她所提到的,正是素御下凡的往事。

      那是指两晋之交,战火绵延,风云四起。
      原本是王公贵族、沿袭军侯的陈家,在荒淫无度、沉迷财色数十年后,面对五胡南下的草原悍骑竟绝无还手之力,只有一位小厮领着云游在野的旁族少爷以短匕削出的青竹剑与铁矛相抗,由此保住了一丝根基。
      少爷钱财散尽,无以为报,只愿作其弟子,重习武艺,望有朝一日能够血洗家国之仇、手刃敌军之首,却不料,那人答应护其一年,却条件有三:
      其一,终身及其后裔遁迹江湖,不可参政,只可叱咤武林;
      其二,终身及其后裔选主之时,不排资辈,只凭天赋能力;
      其三,终身及其后裔收徒积善,莫拒平民,广济天下寒士。
      少爷虽不明其真意,却在情急之时只得应下。
      不料一年之内,他领他广挑名家,期间略有指点穿插。一年之期至,他又用匕首另削了一半柄青竹剑,从匕首的柄端扣下一枚片状晶体,注入灵气,一架阴刻素御铭文的七弦琴浮现眼前。
      青竹剑拨开树叶的阴翳,阳光倾泻而下,七根琴弦竟流溢出不同的七色。
      陈家先主编写回忆录时,只道:“此乃言语不可描述之仙迹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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