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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瑞脑消金魂梦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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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几日,身上的剑伤好了大半,雪庭便向霓裳借了辆马车,说是要出行一些日子。
霓裳担心他身体情况不稳定,毒发后的幻象只会越来越严重,到了后来,会不会神志疯狂都仍未知,如此让他一个人远行,着实令人放心不下。
于是将羽衣舞上下叮嘱了几遍,交由副手打理,自己拾掇了行李,便同他一起前去。
雪庭原是极不乐意霓裳同行,但困于马车及种种物资都是由她所提供,这一腔不满也就无处宣泄,只得自己又默默吞回肚子,好生憋闷。
这一次出行,雪庭心中却是有深深打算的。
虽说自己不能死,但这样的时候也是我命由天不由我。相思之毒神乎其神,有无法子可解尤是未知,更何况那位不知姓名的高人还不确定是否肯救自己一命,倘若不肯,那岂非空欢喜一场?若是自己当真只余四十余日的活口,虽不甘心,但有些事却是必须要交代、处理的,推脱不得。他此次出行,一来是为了完成一些须尽之事,即使要死,也得把能做的事情全部做完再死;二来,却是想回自己师从的写月宫一趟,看看从前的旧居,再拜拜辞世多年的师父。
说起来,霓裳与雪庭虽相交多年,却从未对她提起过自己的师从,但霓裳到底是聪明绝伦的女子,最终还是在雪庭偶尔不经意的话里推测了出来。
写月宫身为江湖一等一的名门教派,虽声名显赫,却是出了名的行踪诡秘捉摸不定。教派成立百余年来,真正知晓或到达过写月宫的人实在屈指可数,再加上宫中人丁稀少,历代宫主至多收两名徒弟,且少有行走江湖,因而关于写月宫的说法久而久之,便如相思毒一般飘渺了。
如今老一代江湖能够记起关于写月宫的事例,大概也就只有由已故的上代大宫主荆月与二宫主怀月在即位前缔造的武林传奇吧。
当年那两个剑倾天下的绝世女子,纵横武林、行侠仗义、双柔并济,大败天下英豪,那又是何等气魄的场面。到如今,却也一个已仙逝,一个销声匿迹十数年,传奇的最后,也不过是一地繁华的废墟。
写月宫虽非传闻中的仙山飘渺之地,但也的确鲜为人知。当初创派祖师便是报着遁世的心态建起写月宫,自然希望知道它的人越少越好,因而也立下了禁止随意携外人入宫的规定。
霓裳尽管决不算外人,但写月宫在严雪庭心中的地位却是极其微妙且珍重的。那里有他童年至少年时的全部记忆,年少时的欢欣与悲楚,即使已经再怎么淡去,也不会愿意在别人面前表露出来。
雪庭不愿霓裳跟来,有部分原因也是在此。
出了长安,马车便一路向北,越行越冷。
寒风从马车晃动时飞起的帘脚中钻进来,瞬间塞满了一车的凉,被熏香与火炉轮番蒸腾得昏晕的头脑却霎时为之一清。
方才迷迷糊糊的幻像应了这阵凉风的刺激,也变得清晰起来。
雪庭使劲甩了甩脑袋,掀起帘子往窗外看去。
霓裳坐在一旁,正心不在焉的抚琴,此刻扫了他一眼,淡淡道:“怎么,又看见什么了吗?”
“嗯,近几日……幻象是越来越多了。”他眼神迷离,声音很轻:“而且,越来越真实了。”
“不要压抑自己。”霓裳轻轻拨了几下琴弦,琴声如泣,她的声音也低婉如泣:“你若不介意,可以说与我听。”
雪庭敛了敛神,仍是摇头:“我撑得住。”
话音甫落,铺天盖地的幻象又将他笼罩,他再也看不见、听不清马车内的一切了。
朝夕的庭院内好像永远只有春天。六月已至,初夏的花儿在院外徐徐绽放,蝉鸣声隔了院墙迢递而来,合着满园的春色,倒似春夏两季邂逅于此,令人心神恍惚。
那棵桃树,从他来时便开着,到现在已近三个月,却仍不见丝毫凋零,绚烂得像是每一日都是新生。
他在这里的日子,抛却了江湖恩怨纷争,甚至连带多年的心结都渐渐隐没,渐渐淡得……像是那些伤都不曾存在过。
直到那一日,朝夕的无意提起,却如一盆凉水当头泼下,令他蓦地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