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杯》久薇

17、此去经年空追忆

　　雪华低头看着自己的师弟，眼里忽然有了浓浓的悲哀，“杀死师父的人，不是怀月……而是我。”

　　寂了很久，久到落日的余晖都沉入深深湖底，雪庭终于开口，嗓音却是格外沙哑，“为什么？”

　　“雪庭，如果可能，我希望你永远都不必知道这些，这也是当初我离开的原因……”

　　“为什么。”冷冷截断他的话，雪庭再次问。

　　“因为……师父希望我杀了她。”

　　眼见雪庭再一次露出惊诧之色，他却没有再停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那一晚，你和师父喝酒喝到酩酊大醉，师父叫我将你抬回房间，然后便去后山找她。那天的雪下得特别大，等到将你安顿好，再赶到后山时，人也冻得快僵了。”

　　“师父见我冷，便不知从哪端了碗热汤给我喝，我喝了热汤……神志竟变得不清楚起来。”

　　“我听见师父在对我说着什么，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我看不见、听不清，心里不知怎的，竟有股莫名的火气窜了上来。那火越烧越大，越烧越不清醒，我只知道，自己想杀人，想用人血来灭一灭火气……”

　　“我看不清楚，但还是摸索到了腰间的佩剑，那时候我已经完全不受控制，挥着剑就四处砍杀，直到……直到我的剑刺到……”

　　“血顺着我的剑一直流到手腕，我清醒了一些，却还不够清醒，于是我按着剑柄……把它推得更进去了一些。”

　　“后来我迷迷糊糊听见师父在叫一个人的名字，我以为是在叫我……可是不是，师父叫的人，是‘写月’，是我们的师祖，写月师父……”

　　“我那时候仍然是一片懵懂，只觉得越来越多的血流到我身上，流到我脚下，我开始越来越慌、越来越慌，可我还来不及反应，便被突如其来的一掌击了出去……”

　　“我撞在不远处的栏杆上，却蓦地清醒了……我这才发现，方才，方才我那一剑刺中的……是师父。”

　　“我当时彻底呆了，雪庭，你能想象那种感受么？亲手杀了这个世界上对自己最重要的人……”

　　“我只记得，那时赶来的怀月宫主对着师父说了很多话，师父笑着摇头，一直一直摇头……直到死。”

　　“死前，师父看了我一眼……那一眼，我这一生恐怕都不能忘记了。那不是一个师父看徒弟的眼神，师父看了我十余年，我自然清楚她的目光是怎样……但那一眼，却全然不同。”

　　“那种眼神……反倒像是看着自己的恋人，看着爱了很久很久，却永远都得不到的恋人……”

　　“当时我并未理解那个眼神的含义，但却把它记在了心里。直到后来，怀月宫主……告诉了我一些事。”

　　“但那都是后来了，当时我满心悲愤，提了剑便想自刎……杀了师父，我哪里还有脸活下去？但是怀月宫主不许，拦住了我，还把我的佩剑折断了……”

　　“怀月宫主把我带到她在江南的别苑，因为那一掌的缘故，我也受了不轻的内伤，她一面替我疗伤，一面向我讲了她和师父的事。”

　　月亮已经慢慢升了起来，映得湖面一片泠泠青光。雪华始终背对着雪庭，视线越过他的肩膀，雪庭竟也感觉到了当年那种从骨肉灵魂深处崩裂的后悔与无奈。

　　那是……无力回天的悲哀。

　　“就像我们一样，荆月师父和怀月宫主当年也是无意被写月祖师收养的。他将她们从小教养到大，教她们琴棋书画、文才武功……写月祖师，是个拥有绝代风华的人。”

　　“在遇到她们之前，写月祖师已经有许多许多年不曾笑过了……他像对待亲身女儿一样抚养她们长大，对她们百般宠爱，而她们也都是世间罕有的聪慧女子，不仅武功深得真传，在其余任何方面也都出类拔萃。”

　　“理所当然地，她们很年轻便在江湖上博得了不小的名号。可是……这些从来不是她们想要的。”

　　“写月祖师曾有一位恋人，在许多年前病故了……写月祖师为她专门在后山建了楼阁，用寒冰床存放她的尸身，一直守着她过了很多很多年。”

　　“写月祖师一身武功早已达到半仙境界，既不会老也不会死，因而他花了整整五十年的时间来调制一副据说可令枯木逢春、长生不死的仙药。他……到底是惦记着寒冰床上的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