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重山·山月不知人事变》悄栀

33、第 33 章

　　翌日。
　　眼下虽已是秋日，天气转凉，阳光仍旧是暖融融的，透过窗子照在床上熟睡的女人脸上。她呼吸清浅而均匀，眼睫垂下淡淡的阴影，白皙的脸上似有红晕。
　　萧璟早已经醒了，他没惊动乔韵湘，只是自顾自地起了身，外头候着的丫头听见响动进了屋，却被他无声屏退。他瞧着她恬静的睡颜，想起昨晚的愉悦，仍觉得有些不真实。
　　心里弥漫着一种隐秘的欢喜，他们过去不是没有在一起过，只是事实一次又一次地提醒他，她不爱他。
　　人都说“酒后吐真言”，他不知她昨晚是真醉还是装醉，也不敢去确认，只是沉溺在那句话里无法自拔。
　　但愿她是真的放下了那个人。
　　可是她若是骗他，他忽然又自嘲地想到，他也拿她无法，甚至，甘之如饴。
　　过去的一年，他不就是在这种自欺欺人中度过的么。
　　萧璟最后深深地看了乔韵湘一眼，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寝殿。
　　*
　　乔韵湘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她撑着手坐起身，“盈雪。”
　　只是轻声一唤，古灵精怪的小丫鬟就站在了面前，手里还端着一碗避子汤。
　　乔韵湘的目光触及那碗里黑乎乎的液体，瞳孔猛地一缩，“没叫阿璟看见吧？”
　　“娘娘放心，”盈雪笑着答，一边伸手把碗递过去，“殿下这会儿在书房呢，娘娘快趁热喝了吧。”
　　乔韵湘没接。
　　她盯着碗沉默了半天，终于开口道：“倒了吧，日后都不必再准备了。”
　　“娘娘？”盈雪有些诧异，不过还是很快反应过来，“奴婢遵命。”
　　*
　　边境。
　　忠武将军府。
　　黎湛静坐在几案前，读着京中递来的消息。他已然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了，边境的风沙磨平了他的棱角，如今的他，早已比过去成熟太多。
　　他派人悄悄去看过，京城南边的陆家人过得很好，便没有贸然打扰——他是绝不相信父亲有谋反之意的，写下那封亲笔信之后，他也曾后悔，不过好在狗皇帝没有食言。
　　黎湛盯着满是折痕的纸看了半天，嘴角忽而扬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要不行了么？
　　真是个好消息呢。
　　太子殿下……他想起昔日好友，心里不由得有些惆怅，只怕来日再见，他们也不能再如往日。
　　“将军，”外头守卫来报，“有一个自称王炎的男子求见。”
　　王炎？
　　他沉默片刻，忽然想到什么，“让他进来。”
　　半柱香的时间过去，门外传来脚步声，黎湛抬头去看，俊美无俦的少年恰好出现在眼前，笑得邪肆：“别来无恙啊，表兄。”
　　他没猜错，来人正是曾经的二皇子，萧琰。
　　*
　　齐明三十二年十一月初，齐明帝驾崩，举国哀悼。次日，太子萧璟即皇帝位，是为永嘉帝，册封太子妃乔氏为后，大赦天下。
　　凤栖宫。
　　乔韵湘躺在美人榻上，颇有些新奇地瞧着装潢精致的宫殿。
　　她如今是万人之上的皇后娘娘了，距离萧璟登基那天已经半月有余，她还是觉得很不真实。
　　“来人。”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她看着眼前的四个丫头——盈雪，朝雨，凝露，还有晴月被发卖之后萧璟另给她挑的暖烟——四个小姑娘都是喜气洋洋的样子。
　　乔韵湘的嘴角溢出一声笑：“叫膳房给本宫送些糕点来。”
　　“是！”声音响亮而整齐，大殿里转瞬又空了。
　　乔韵湘叫住盈雪：“陛下呢？”
　　“陛下不是早晨刚离开吗，”盈雪打趣道，“这会儿大概在昭宸殿吧，怎么，娘娘这就想陛下啦？”
　　乔韵湘被她说得不好意思，佯做着要去打她，“别乱说！”
　　“不过娘娘，”盈雪想了半天，还是问出了口，“您怎么突然就……”
　　空气沉默了几秒，盈雪有些后悔，“是奴婢多嘴，不该问的，娘娘别放在心上。奴婢告退。”
　　为什么会突然转变态度呢？
　　乔韵湘想，大概是她终于面对了自己的内心吧。
　　*
　　半年后。
　　吴公公战战兢兢地跟在萧璟身后，有心想规劝几句，但看着他阴沉的面色，终究是没敢多言。
　　萧璟忽然顿住脚步：“都退下吧，不必再跟了，朕自己回昭宸殿去。”
　　待只剩下他一个人，浮躁烦闷的心情却并没有好转，方才在朝堂上那些大臣的进谏言犹在耳。
　　“陛下，乔氏与您成婚近两载，膝下竟无所出，且在闺中时曾被退婚，着实不堪为后！臣等恳请陛下废后另立！”
　　“陛下，您登基已久，选秀之事理当提上日程。”
　　“陛下……”
　　这些话他听了不是一次两次了，虽然每次都生气地驳回，但这些人好像说不厌。
　　讨论国事的时候也不见他们有多热心，怎么尽操心他的后院，是迫不及待想把自家姑娘塞进宫里吧，封个一嫔半妃的，也够他们面上的荣耀。
　　萧璟独自站在湖心亭里，盯着芙蕖湖一片平静的湖面，眉头紧锁。
　　湖面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倒影，待他看清楚那人相貌，腰际已经被一双玉臂环住。下一秒，柔若无骨的女人从背后贴住他：“陛下是有心事吧，怎的独自在此，也不去找臣妾。”
　　他心下微霁，回身将她搂进怀里，眼神复杂：“是朝廷上的一些事，几个老顽固不识好歹。这几天，是朕疏忽你了。”
　　乔韵湘没说话，她能感觉到萧璟这些天的烦闷，但他既然不说，她便也不问。
　　“湘儿，”萧璟犹豫了许久，还是开口问道，“你可愿，给朕生下一儿半女？”
　　“自然是愿意的。”乔韵湘嘴上答着，心里却涌上淡淡的悔意。
　　她当初不该喝那么多避子汤的。
　　那次叫盈雪不再准备之后，她的肚子仍然没有动静。私下里请太医来看过，才知就是因为她曾经长期服用避子汤，伤了身子，再想受孕就难了。
　　这事她没敢告诉萧璟，只是叫太医开了些温养的药，想着过些时候能好些。
　　眼下他问起来，她也只好先应着。
　　萧璟瞧着怀里眼睫颤动的女人，一颗心好像也跟着坠了下去。
　　“朕不是逼你，你不必勉强，”他放开她，“只是不要骗朕。”
　　说着，他转身要走。乔韵湘知他误会，连忙拉住他：“臣妾说的是真心话。”
　　萧璟脚步顿了顿，还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她还要骗他到什么时候？那一碗碗送进凤栖宫的汤药，当他没看见么？
　　走了两步，却被一个小宫女拦住：“陛下，太后娘娘请您去慈安宫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