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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 4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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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风嗖嗖地吹过,吹开脚下一地牵牵连连的野草,墓地里响起“呜——呜……”的风啸声,仿如来自冥府的鬼哭。罗伊不自觉地抖了抖,不知是因为凉彻骨的阴风,还是因为里维斯血红色的愤怒。
天依旧是暗沉沉的,又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里维斯久久遥望那片没有光亮的冰冷夜空,赤红色的眼慢慢平静下来,恢复了柔和的褐色。
“我讨厌这个国家,至少,讨厌这个城市。”里维斯慢条斯理地说,“我看着它建立、繁华、然后堕落……看了那么多年,已经厌了。”
“可是……这个城市有很多回忆。”罗伊想了想,挤出一句话来。
“你是个乐观的好孩子,罗伊。可惜有些时侯,太过乐观了。”里维斯笑起来,被风吹开的刘海挡住了笑颜,“我本来只打算在你家住一年,因为你的缘故,我留了5年。”
“里维斯……”
“第一次看到你,你才11岁,小小的,总是纠着眉头,低着头不肯说话,更别说像其他孩子那样开怀地笑。”里维斯歪歪脑袋,似乎想起和小小的罗伊对话的情景,“小孩子不应该有那么多烦恼,孩子就应该有孩子的样子,快快乐乐地成长,否则活不长久。……阿尔艾尔,也是个不懂得珍惜的傻孩子。”
“亚兹……阿尔艾尔他到底……”
里维斯低下头,又慢慢抬起,正色道:“他曾是个军人,因为我抛弃了所有研究和整个军部,所以他成年后,就一直代替我为军部工作。本来杰拉尔德答应我照顾他,那孩子在生活上应该不成问题,不过后来发生了些变数……”
“……成年?”罗伊慌忙打岔,“亚兹不是今年才在安德烈的别墅里成年吗?”
“从表面上看是这样没错。”里维斯点头,“按照普通变色龙的成长周期,20岁就正式成年,阿尔艾尔也是如此。不过发生了一点小意外。”
“意外?”
“阿尔艾尔今年是26岁。6年前,也就是我离开你家那年,他进入成年阶段。不过就我所知,后来他和杰拉尔德因为工作上的事有些不愉快。杰拉尔德那个人——就像我之前说的——公私分明得过分,就算对方是阿尔艾尔,只要妨碍了他的计划他照样能做到铁面无私。”里维斯指指地窖的方向,“那时候杰拉尔德在军部已经是独当一面的人物,敢于反抗他的人,除了阿尔艾尔之外连一只手都数不满。他把阿尔艾尔扔到奴隶堆里,想要通过羞辱他来达到惩罚的目的,可惜适得其反。”
罗伊顺着里维斯的动作望向只有一个黑色洞口的地窖,一个激灵道:“亚兹他……建立了Idee?”
里维斯点点头,继续道:“阿尔艾尔不是那种甘愿坐以待毙的人。他对杰拉尔德绝望,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后来,也就是一年前,Idee被镇压,阿尔艾尔被抓起来,接受了洗脑。大概是当时的刺激太大,本来已经成年的阿尔艾尔突然倒退回幼年期,就算是那个万年扑克脸杰拉尔德,看到那种场面一定也很震惊吧。”
“可他还是把亚兹扔回了奴隶堆里。”想到杰拉尔德对自己最亲密的人所做的事,罗伊不由愤慨万分,“明明已经把亚兹变成那个样子了,他怎么还狠得下心那么做……”
“爱有很多种,罗伊。有些你或许还不能理解,不过那些人不懂得其他表达自己的爱的方法。”
“可就算是那个品行超级恶劣的安德烈对亚兹的态度也好到让人……”罗伊收了声,似乎想起一些不该记起的事。
“安德烈?啊,侯内塞恩家的小公爵安德烈吗?”里维斯意味深长地一笑,“或许,那个黑发的年轻人爱的不是阿尔艾尔,而是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消毒水味吧?”
“消毒水……?”
“罗伊,其实那个安德烈,……”
“如果说是因为晚上所以松懈了戒备,那未免也太可笑了。”在塔里走了好半天也没遇到半个警卫,原本做好充分心理准备与他们周旋一番的安德烈不免疑窦丛生。
“难道他们根本就不介意让外人看到塔里的东西?”凯也有些摸不着头脑,“按照老威利的说法,塔应该就是军部的实验基地,那些见不得光的秘密实验被我们看个遍也无所谓吗?”
“也许……”安德烈在一扇挂着“实验室”门牌的大门前停下脚步,沉默许久,他转身对凯耸耸肩,无奈地歪了歪脑袋,“这么明目张胆的做法,实在和传言大相径庭啊。”
凯搔搔头上金色的短发,无可奈何地补充:“也许是陷阱,小心点比较好。”
虽然嘴上玩笑话说个不停,安德烈还是谨慎地接受了好友的建议。小心翼翼地躲在门后推开另半边的大门,许久没有等到可能的突然袭击,安德烈终于有些不耐烦,紧绷了好一阵的神经一下子松懈下来,一时懒得顾及太多,大大咧咧地迈步进了实验室。凯没拉住他,慌忙追了上去,却被里面的陈列品和刺激的味道惊得后退了半步。
房间的两边是几乎与墙等高的大型福尔马林缸,缸里躺满了形形色色的奇怪生物——确切地说,更像是生物实验失败的人类。下身是半条尾巴和一条腿的女人,浑身的皮肤都烂得像破旧的抹布、两眼不时闪闪发光、牙齿细小却尖利的男人,眼珠浑浊、周身盖满鳞片、脖子上长着古怪的鳃的孩子……虽然模样个个奇形怪状,但只要细细看去就不难发现,这里的每个人都一息尚存,痛苦地在飘散着怪味的福尔马林缸里挣扎。而他们的痛苦,正透过荡漾的水面,穿过厚厚的人工玻璃,一点点侵入每个进入房间的人。
“太疯狂了……这些人应该都是无辜的贫民和反抗军的残余,杰拉尔德·洛克菲竟然把他们当作实验品……”凯掩着鼻子,无力地发出抗议。
“凯……”走在前面的安德烈的步履突然沉重,唤着好友名字的声音奇怪地走着调,在冰冷宽阔的实验室来回摇荡。
长型福尔马林缸的尽头,大型电脑累累地堆在房间的一角,手腕粗的电线从电脑后面探出来,如冬眠中的蛇紧紧交结在一起,最后都连接在几个大小不一的透明圆柱体缸桶上。几个较大的桶内,长相完全一样的黑发男人静静沉睡其中。而较小的几个缸里则零碎地泡着残缺不全的手臂、双腿、时不时跳动的心脏和人体器官……
“那里面那个……是我?”
安德烈战战地走到缸前,扶着光滑的缸身凑近细看。一样的黑发,熟悉的面孔,不管怎么看,缸里缸外都是同一个人。安德烈难以置信地瞪着沉睡在缸里的男人,再看看映在玻璃上的自己的面孔,惊讶得吐不出半个字来。
“……军队里那些家伙在做我的复制品吗?”一片刻的哑然之后,安德烈忿忿地得出了结论,不快地转身要走,却被突然出现在身后的手枪层层包围。一群穿着军装的士兵神色冷漠地冲将黑压压的枪口对准安德烈,口气生硬地命令:
“公爵大人,麻烦您跟我们走一趟。”
安德烈抬眼望向同样被士兵包围的凯,后者冲他递过一个浅浅的微笑,安德烈无言地点头,对神色不善的士兵说:
“别用军部那套对付我,你们就不能表现得礼貌些吗?”
“抱歉,公爵大人,这是将军的命令。”
杰拉尔德·洛克菲?
安德烈回头瞥了眼缸中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男人们,将心中的疑惑压下来,向凯递了个眼色,便默默跟着士兵出了房间。
“你们要带我去哪里?”慢慢往塔顶前进,安德烈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终于忍不住问道。
“带您去将军那里,阁下。”一个看起来懂点礼仪之道的士兵毕恭毕敬地回答。
“凯呢?”
“将军只想见您一个人,至于凯·洛克卡勒伯爵,我们会派人护送他离开。”
擅自闯进“塔”里却连一句“不可饶恕”都没有,做好准备要与军部“抗争”到底的安德烈一下子有些摸不着头脑。毕竟,向来秉承“公私分明”的杰拉尔德·洛克菲不是那种大气量的人。犯了大忌却能不受惩罚……安德烈唯一能想到的是,亚兹也许已经和杰拉尔德碰头了。
亚兹那家伙到底为什么要跑到军部来?难道真的像蒂凡说的那样,只是为了见杰拉尔德·洛克菲?亚兹他……就真的那么爱那个冷冰冰的男人吗?
这种时候还有时间嫉妒,安德烈自己都觉得有些头痛。
“我们到了,阁下。”
安德烈瞪着眼前一间墙壁都雪白如洗,一尘不染,却连简单的桌椅都没有的空落落的房间,终于对自己的处境产生了些许自觉。
“麻烦您先在这里等一下,将军随后就到。”
还没等安德烈回答,士兵就把安德烈一把推进了房间,手脚麻利地从外面锁上了门。安德烈跌跌撞撞地急转过身,却只能对着关得死紧的门干瞪眼。
安德烈倚在墙壁上,瞪着另一面墙上等墙高的宽大镜子,脑子里俶忽飘过刚才在实验室里看到的景象,不由不快地歪起眉毛。
“杰拉尔德·洛克菲那家伙,总不见得想让我一个人边照镜子边等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