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大西洋暖流

6、第 6 章

　　太师府后院，奉旨前来的太医全部被拒之门外，此时正站在萧堇岚的卧房前。

　　“我家大人说，有劳诸位太医前来，他的身体已无碍，各位请回吧！”

　　“这…”

　　太医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离开。万一陛下问起来，他们该如何答复？太医们纷纷看向年迈的首席，希望他能给出个主意。

　　首席斟酌片刻，上前对那位仆人说道：“陛下听闻萧太师身体欠安，特命我等前来照料。烦请再通报一声，容我一人进去为太师诊断，要是真的没有大碍，我等回去也好上复陛下。”

　　“我家大人刚吃了药，已经睡下。陛下若是问起，各位大人据实回答便可。”仆人在萧堇岚身边伺候多年，知道他此刻是不愿让太医问诊的，就算进去通传一百遍也没用。

　　太医们正拿不定主意，天子的马车已经驾临太师府门口。

　　唐宝静被前呼后拥着进了太师府。这是她第一次来萧堇岚家，府里比她想象中的更加冷清，一路走来连个丫鬟也没看见。

　　根据惯例，朝廷五品以上官员可以有自己的府邸，三品以上高级官员由户部统一安排官邸。

　　如今萧堇岚的官职远高于父亲和兄长，自然不好继续住在萧家。而他的家人没有与他同住太师府，表面上看是父母多随长子居住，其实还有另一层原因，那就是萧父觉得他的太师之位并不体面，是对家族的背叛。

　　唐宝静由仆人引路来到后院，刚进院子就看到乌泱泱的一群太医站在外面。

　　小太监高声“陛下驾到”，太医立刻分开站在两侧，向陛下行礼。

　　太医们还没跪下，唐宝静便着急让他们平身，忙问：“老师怎么样了？”

　　太医尚未问诊，不知如何作答。只有首席一人走上前，回道：“陛下，臣等来时萧大人已经服药睡下，又命仆人告知不许打扰，臣等还未见到萧大人。”

　　“既然已经服药睡下，肯定有其他大夫诊治过，”唐宝静又问，“给老师看病的大夫怎么说？”

　　首席迟疑了一下，“臣未曾见到太师府的大夫…”

　　唐宝静对太医们无语至极，让他们先过来给萧堇岚看病，结果连人也没见着。

　　唐宝静指望不上太医，提了裙子踩上台阶，“我进去看看。”

　　仆人不敢阻拦，眼看陛下就要推门。

　　房间传来急促的咳嗽声，“臣身体染疾，不宜见驾，请陛下回宫…”

　　唐宝静正欲推门的手停在门上，站在门外担忧道：“老师既然醒了，就让太医进去看看，若是没事儿，也好叫我放心？”

　　“有劳陛下亲自跑一趟，昨夜已经让大夫看过，吃了药好多了…咳咳…”

　　唐宝静听他声音断断续续，想来必是强撑着回话，不忍再打扰他休息，只好暂时妥协道：“那老师好生养病，我改日再来探望。”

　　“恭送陛下…咳咳。”

　　唐宝静能感觉到萧堇岚对她的抗拒，不止这一次，从第一次见面，他们之间就像隔着什么东西，也许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离开太师府前，唐宝静特意叫来太师府的管事，当着太医院全体太医的面，跟他们双方交代说：“老师有什么不妥，可直接去太医院请太医诊治，无需另行请旨。”

　　这些话，萧堇岚在屋里听得一清二楚。他苍白的唇角浮出冷漠的笑，小陛下还不知道太后做了什么，她的善意就如同掩饰太后阴毒手段的遮羞布，讽刺至极。

　　门外终于安静了。

　　萧堇岚躺在床上，手臂压在脸上挡住视线，似乎这样就能与世隔绝。在他温润如玉的外表下，残留着拼命才能压抑的厌恶。

　　…

　　第二天上午，太师府“闭门谢客”的大门又被人叩响。

　　唐宝静拦住要去通报的管事，“我今日来是给老师送补品的，你们不必去打扰他休养。”

　　她从宫里带来的各种珍贵药材和补品，摆满了太师府的前厅，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她还连夜列了一张单子，上面是她询问太医后，亲手写的食补的方法。

　　唐宝静把单子交给管事，让他按照上面所列，每日给萧堇岚炖煮药膳。

　　昨日来的匆忙，唐宝静便觉得哪里不对劲，回去以后才寻思过来，今日正好问管事：“太师夫人不在府上吗？”

　　管事恭恭敬敬地回道：“回陛下的话，我家大人尚未娶妻。”

　　“怪不得府上冷冷清清的。”唐宝静觉得她应该为老师做点什么，拍着胸脯说道，“老师文采出众，相貌不凡，等他病好了，我一定给他找个贤惠的妻子！”

　　管事低着头不敢回话。他家大人为何没有娶妻，他不知道，但大人不想娶妻，他看的明明白白。陛下这话要是让大人听见，只怕病情又要加重了。

　　明知见不到萧堇岚，唐宝静只略微坐了会儿，就回去了。

　　她一连好几日都是如此。

　　每次来都恨不得把皇宫搬空，各种稀奇玩意一车一车往太师府送。来了又不让通报，只是在前厅小坐一会儿，或者喝杯清茶。

　　连唐宝静都没有注意到那茶何时从蒙山紫笋换成了香甜的果茶，还特意搭配了京城中流行的糕点。

　　管家在一旁小心伺候，“陛下，后花园刚修葺完毕，您可要移步观赏？”

　　唐宝静来了这么多次，还从没观赏过太师府。修葺后花园肯定是萧堇岚的意思，她正好闲来无事，不如去瞧瞧老师改造的园景。

　　唐宝静放下茶杯，“前面带路。”

　　…

　　国子祭酒公孙柏听说萧堇岚病重，专程跑来探望。前两次都被萧堇岚的闭门谢客令挡了回去，直到管事向他说起国子祭酒来访一事，他才将公孙柏从谢绝探病的名单中剔除。

　　“你太师大人的门可真难进！”

　　萧堇岚在卧房都能听见祭酒大人的抱怨，公孙柏大摇大摆的走进来，一股凉风被带进卧房，引得萧堇岚咳嗽不止。

　　公孙柏连忙将门关紧，皱着眉远远站着，免得将寒气带过去，问：“怎么病的这样重？太学院每个人都在说你高升了，莫非这皇宫还方你不成？”

　　公孙柏口无遮拦，却难得逗萧堇岚一笑，“你这张嘴，早晚惹出事来。”

　　“我不过是实话实说。你做了天子的老师，府中还成了禁地不成？”公孙柏抬头张望，刻意压低声音，“难道隔墙有耳？”

　　萧堇岚算着时辰，这个点小陛下应该到了。他轻轻一笑，煞有介事地说道：“有，就在我府上，祭酒大人可愿一见？”

　　公孙柏只是顺嘴胡诌，没想到太师府真有太后的眼线，吓得他连大气都不敢喘了，“这不好吧。”

　　“她日日都来，我已经习惯了。”萧堇岚靠在床头，甚为无奈地说道。

　　“…习惯？”公孙柏惊恐万分，“你还跟他打过照面？”

　　公孙柏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萧堇岚心大，还是该说太后的眼线太不专业。何况同住屋檐下，就不尴尬吗？

　　“开始见过几面。”萧堇岚见他当真了，故意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平日都是管事招待，她喜欢京城流行的糕点，不爱清茶爱果茶，十分难伺候。”

　　“……”

　　公孙柏初见萧堇岚时，便知他与众不同。后来拜读过他高中的文章，更觉此人才华出众，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这样的聪明人能识破太后诡计，他并不意外，只是他戳破对方身份，就不怕招来杀身之祸吗？

　　萧堇岚见祭酒大人不语，继续说道：“我刚搬进来时，见府邸有些破败，画了图纸请人修葺后园，昨日方才完工。我久病在床，不能前往，想着不如让管事请她替我去品鉴。”

　　公孙柏越听越害怕，赶紧劝他，“你是不是病傻了？不要跟太后的人产生奇怪的交情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萧堇岚从未想过与唐宝静有交情，他们的“师徒”关系不过是一场政治阴谋。

　　在太学院授课时，他见世家子弟纨绔，想要逃离那个毫无建树的地方。可惜命运弄人，他离开了太学，一跃成为当朝太师，偏偏是为太后效力。

　　那日他豪言壮语，在小陛下面前胡说八道。太后惩罚他，倒叫他躲过拜访欧阳町，也不用每日进宫给小陛下讲课。

　　“如此也好…”

　　公孙柏听他自言自语，回头问：“什么也好？”

　　发现自己不小心将心里话宣之于口，萧堇岚坦然一笑，道：“今日天气不错，后园定有好景致。祭酒大人陪我也是无聊，不如自去观赏。这个时节还有花开放吗？倘若公孙兄有幸遇见，替我折一支回来。”

　　“寒冬腊月，只有梅花盛开。”公孙柏也不推辞，总比让太后的眼线替他去赏花要好。

　　这萧堇岚自从当了太师，整个人都变得郁郁寡欢。即使病好了，也不见得能有过去的好精神。高官厚禄又怎样？还不是夹在各方势力之间，身不由己。

　　当下朝局不明，他若是个聪明人，应知现在并非出世的好时机。他尚且年轻，何必卷入其中？

　　可叹萧堇岚年少心高，怎么可能甘心一辈子待在太学当个博士？

　　他太心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