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4、第八十章:佯作南冠 ...
-
“南宫大人好演技。”聿肃睿涯冷眼看着皱了皱眉,向聿肃悯恳切道:“父皇,今日之事断非儿臣所为,儿臣的为人父皇最是清楚,怎至于大庭广众下做出残害兄弟的歹毒之事!如今风圻太子妃离奇在此,父皇理应细细拷问,莫不是这其中有什么阴谋,这才是重中之重!”
“回禀陛下,四殿下与小千岁所中之毒乃是‘封喉夺命散’。”太医检验完毕,恭敬禀奏:“臣等已查验了今日宴上所有的酒食以及杯盘器皿,并无发现任何不妥。”
聿肃悯闻言看了江泠璧一眼,只见后者面上带着丝轻蔑的笑意,面色一沉:“来人,搜身!此女身上必有毒物。”
“放肆!”江泠璧眸光一寒,冷声道:“久闻玄帝宽仁识礼,娇客至此,这莫非就是玉凉的待客之道?本宫并无机会接触到两位王爷,敢问国主,本宫为什么要给两位下毒,又是如何下的毒?”
“这……”聿肃悯一时语塞,也意识到此事并不简单。正欲出言,却听身边“扑通”一声,袖子已被扯住。
百里莘哭得与泪人相仿,连连道:“陛下,麟儿死得冤,您要为他报仇啊……臣妾,臣妾想起了一件事!陛下您可曾记得,麟儿晚上并未吃什么不妥之物,然而他曾经含过七殿下的袖子!”
“袖子……”聿肃悯若有所思地盯着聿肃睿涯摇了摇头,喃喃道:“不,这不可能。”
“贵妃娘娘这一说,老臣也记起……”南宫长岭面色阴沉,眼中划过一丝得色:“若说四殿下沾染了什么不妥的东西,那怕就是与七殿下谈话之时,七殿下曾用袖子盖住四殿下的酒盅。”
“国舅,不可,胡言。”那边缓过劲来的聿肃睿铮艰难地开口:“父皇,此事断与七弟无干,应依七弟之言细细审问那江泠璧才是。儿臣,儿臣相信,七弟虽与儿臣不睦,但……”
聿肃悯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了,转向聿肃睿涯:“小七,你将外袍脱下。”
“父皇……”聿肃睿涯面露哀色,一动不动地看着聿肃悯:“儿臣,冤枉。”
“冤枉不冤枉一验便知。你既口口声声说非你所为,如何连这一验的胆量都没有?莫不是心虚。”聿肃悯“啪”地一拍桌案:“你若不自己动手,孤便让人动手了!”
“父皇……”聿肃睿涯跪了下来重重叩首:“儿臣此番是栽进了奸人的局里,今日之事,确非儿臣所为。儿臣是清白的,父皇……”
聿肃悯并不看他,向一旁的金瓜武士摆了摆手,后者会意,上前按住聿肃睿涯,强行将他的外袍脱下,递给候在边上的太医。
少顷,太医打着颤低声回禀:“陛下,确在袍袖之上验到‘封喉夺命散’。”
殿中鸦雀无声。百里莘一声悲啼昏了过去。聿肃睿铮和南宫长岭抿唇不语。
“孽障!”聿肃悯颤声道:“你还有何话说?”
聿肃睿涯身子一震,喷火的双目瞪着江泠璧,恨不能将她千刀万剐。心知落入算计之中,此局无解,转面向聿肃睿铮,一字一句:“四皇兄,你好歹毒。”重重向上叩首,悲声道:“父皇,这‘封喉夺命散’,方才江泠璧对我说是她受人所托下在我的袖上,儿臣被人算计百口莫辩,自请收监。还望父皇能查明真相,还儿臣一个清白!”
聿肃悯无言地摆了摆手,金瓜武士会意,上前将聿肃睿涯压下殿去。
江泠璧面色平静无波,轻垂下眼帘掩去变幻的眸光,嘴角轻牵起一丝冷嘲。不知为什么,心底蓦地有些发凉。厌倦这些肮脏的阴谋,可偏偏,自己却总置身其中,身上手上的不净怎么也洗不去。那样一个粉嫩可爱的孩子霎时间一命呜呼,自己无法,也不能相救。然而心弦到底还是被触动了,哀伤如潮水几乎将她淹没。这样的牺牲品并不少见,人命轻贱,唯有硬下心踩踏着敌人或同伴的尸体向上爬去,方能存活。究竟,在不忍些什么?
聿肃悯阴沉的声音打乱了她的思绪:“家务琐事,太子妃见笑了。接下来太子妃是否该与孤说说,玉凉风圻素无交好,你不在宛京陪伴你家太子,反倒在孤的玉凉,所为何事?”
“故人相邀,为的是本宫自己的私事。”江泠璧浅浅一笑,疏离倨傲:“国主若是不希望两国再增新恶,还是放本宫离去的好。”
“太子妃这是在威胁孤?”聿肃悯不满地微眯了眼,冷嗤一声:“还请太子妃先在兰都盘桓几日,待孤查清一切再送太子妃离去不迟。照顾不周,多有得罪了。”说罢沉声吩咐:“来人,将风圻太子妃‘请’到有司。”
“是。”金瓜武士一拥而上,江泠璧回望了一眼聿肃睿铮,眸光冷冽如冰。聿肃睿铮对上她的视线,唇边浮现出一缕转瞬即逝、阴冷而得意的笑容。
“来人,将皇贵妃送回长福殿悉心照料,老四也回府好生调养。孤乏了,都散了吧。”聿肃悯神色倦怠:“今日之事,稍后再议。”不理众人,径自往后去了。
四皇子府。聿肃睿铮谢绝一切探访,只留了南宫长岭在病榻前答话。南宫长岭摇头叹息:“殿下觉得怎么样?是否仍有不适?”
“好多了。”聿肃睿铮面色虽仍惨白,精神却是极好:“没承想这么顺利,没费什么周折就一网打尽了。颜少卿与江泠璧再聪明,也断没料到我们会依计反将一军。”
当初颜少卿听完聿肃睿铮的计划,以为不妥,并向他叙述了一个故事:家族之争,兄弟俩只有一个能继承家业。有一天,弟弟遇刺重伤,后查出凶手是受哥哥指使,哥哥因而被逐出家门,弟弟继承了家业。无人置疑。然而事情的真相却是,那买凶行刺弟弟的正是弟弟本人,他用兄长的名义联系刺客,自导自演了一出苦肉计。同理,若仅仅针对聿肃睿麟,聿肃睿铮未必能脱去嫌疑。若是自己也从鬼门关走上一圈,更能招人同情,增加聿肃睿涯杀兄弑弟的可信度。只是不知他可能吃得这个苦。
聿肃睿铮点头答应。借言事后接近聿肃睿涯放毒需要机巧之人,想请柳非言完成,颜少卿和柳非言并未推辞。
“说来……”南宫长岭下意识地左右看了看,方低声问道:“颜少卿处如何了?”
“呵……我要这兰都霓裳坊,成为‘天机公子’葬身之地!”
天色已晚,霓裳坊内的客人渐渐稀少。断楼忍不住左顾右盼,时不时抱怨颜少卿几句:“颜公子,您怎能让主事冒什么大的险呢!若是被主子知道了……”
颜少卿不理他的聒噪,淡淡道:“非言那样机敏的人哪里能吃了什么亏去?再者,此事一成,我们便可回去了,难道不好么?”
“也对。”断楼想了想,点点头。
“想来非言此行行事隐秘,只要身份不被发现,断然不会有什么危险。”颜少卿看似不经意道:“不过你知我知她知,只要你我不泄露出去,任他聿肃家有再大的本事,怕也是查不出什么的。”眼见断楼身形不由自主的一僵,心中冷笑,微嘲一笑:“你这么紧张,莫非是已知有人知晓了她的身份?”
“哎呀颜公子,你这玩笑,断楼可担待不起。”面上带了惯有的笑容,轻声道:“还不是因为主子千叮咛万嘱咐要保证主事的安全,故而我脑中总绷着根弦,看来是过虑了。”
“看着不早了,准备打烊吧。我们去别院等非言回来。”
“好。”
夜色沉沉。二人一前一后出了霓裳坊,左拐进偏僻的小巷,颜少卿忽然收住脚步。
断楼也停了下来,手按上腰间剑柄,全身紧绷、如临大敌。低声嘱咐:“颜公子,小心!”
等待死亡,远比死亡本身要恐怖得多。感觉到强大的杀气,却看不到对手的脸。
颜少卿背对着断楼,声音冷若冰霜:“断楼,太子妃待你不薄,你因何陷害于她!”
“我……我也不想这样的……”断楼的声音低了下去。
“这些话,留着你日后见着太子殿下自己解释罢!”颜少卿恨声斥道:“狼心狗肺!殿下焉能饶你!”
“‘天机公子’,自己也是穷途末路,何必不依不饶呢?放弩!”墙头人影一晃,张狂的笑声咯咯响起。
“嗖嗖”声在夜间听得格外清晰,断楼与颜少卿身形翻腾,尽力躲避着尖利的弩箭。
隔着一堵墙,银发蓝眸的雪涧慵懒地打了个哈欠,望向身边的游龙子:“老头,我们是不是该出去了?”
游龙子怒瞪了他一眼,屏息听了听,足尖一点:“正是此时!”
有司地牢,江泠璧微微合目,纤纤柔荑一遍遍抚摸着“永结”玉檀簪。身上还穿着扮作小厮时的青衣,想着都觉得有些滑稽。抱膝静坐,感觉到阴湿的寒气一点点攀附、侵入,杂乱的草垛上只有一方油污破被堆在一角。昏暗的油灯将她的影子摇曳着拉长。侧耳细听,窸窸窣窣似有鼠动。微颦了眉,轻轻叹了口气。素来爱洁成癖,没想到有一天也会沦落至此。想起之前几人商议之时雪涧戏言:“小泠儿,别的不说,只有一件——你当真不害怕老鼠么?”以及少庄谐谑却有几分心疼的目光。少庄……他是否顺利脱身了呢?情知必然,心里却还有那么一丝放不下。
“滴答,滴答……”滴水声在这阴暗幽长的处所传出多远。站起身来将木簪插回发间,手扶铁栏,默默伫立。好些日子没能见着仕霖、嫣珞,不知两个小家伙长得怎样了。有些盼望他们开口唤自己一声“姑姑”,他们是大哥的骨血啊!大哥,记忆中那儒雅温和的翩翩公子,不知与玉淑姐姐在往生路上是否幸福。皓昱。这孩子啊……本是一笔糊涂账,她与他的父亲结怨甚深,然而对他却不知不觉倾注了太多本不该有的感情。那孩子对自己的依恋以及挂在嘴边一句句撒娇似的“婶娘”……终究,一颗凉薄的心还是化作一汪春水,小小的人儿也成了自己心中的挂念。不是不知自己是亲自系了一把匕首在身边,不是不知日后难保会有变数,然而,理智终究敌不过朝夕相处的感情。但愿自己日后的离去,不要给这孩子造成太多伤害。但愿他能如自己所愿,心意如莲,成为一代贤王。
看来,今夜应当是不会有什么人前来讯问了。她缓缓踱回草垛边,侧身躺了下来,闭上眼。需要休息片刻,理清思路,才能应付明日及之后的种种局面,才能使事情的发展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从金色的牢笼自愿踏入这污秽囚牢,为的便是一朝挣脱出去,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怀璧小筑。如雪玉梅。潺潺流水。郁郁青竹。那个甜蜜而温馨的梦境呵,在她最绝望的时候,曾经一次次护着她的心。少庄,我们的家,那是我们的家呵!你为我画眉,我为你束发,只要能与你红尘执手……如果可以,我们将姨父姨母摇情仕霖嫣珞一起接了来,日后若有了属于我们的孩子,也好让他们小一辈做个伴,不至孤单。
嘴角微牵,已入梦中。月色柳林,白衣女子轻抚箜篌,雪衣男子吹箫相和,《长相思》《长相守》。然而……“铮”!激越的琴音横空而临,阴云遮月,柳色迷蒙间,似有一个若隐若现的华服身影,冷冷地旁观。
“啊……”低喃一声惊醒,额角已是冷汗涔涔。不知为何,虽离开了宛京却总觉自己无法脱离那一道固执的视线。偶尔,那一双幽潭般的黑眸,那一张总带着难辨真假完美表情的英俊容颜便会突兀地闯进脑海。午夜梦回,耳畔总回响起一个低沉笃定的声音,他是真的这样说过,一遍一遍宛如咒语——“无论你究竟是谁,你只能是我叶君镆的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