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雁来栖》十日十月

18、夜凉如水

　　雁回众人趁着天刚蒙亮，街上的商贩都没有几家的时候便出了恭州。凤岚坐在马车外专心地赶车，手中的马鞭接连不断地落下，催促马儿快一点再快一点，一刻不敢耽误，而唐如色坐在车内鼓弄摊了一地的药材，没有时间炼药，只能根据药理相辅相成，配了一些防身的，连薄月都被这气氛感染，蹲在一旁不吵不闹，即便腻了也只是拿起没见过的草药闻一闻再搁嘴里嚼两下，唯独起了大早的雁回最没危机感，坐上马车不消片刻，就缩在角落里睡着了。
　　众人皆已做好了被唐家或宋家人发现并追杀的最坏打算，没想到一路上却异常顺利，到有几次被从后而来的马车、侠客追上，却也只是虚惊一场。
　　昼出夜伏，唯一会赶马车的凤岚一直充当马夫的职责，白天忙着赶路，一到晚上，累了一天的凤岚草草吃点干粮饱腹便匆匆睡下，雁回也少了许多和他交谈聊天的机会。不知是不是他多心了，雁回总觉得随着越来越接近青州，凤岚的神色就越来越严肃紧张。一路快马加鞭，他们终于在第二日的傍晚进了青州城。
　　凤岚并没有接着雁回他们到自己家，甚至连靠近一点都不敢，反而特意给他们安排在与自家相反方向的城北边那间位置稍显偏僻的客栈，对于这种安排，在场的两名女子到并无异议，一个似是理解凤岚此举的考量，一个是根本不会去想，而雁回却将不满明确地表现在了脸上，手指戳着凤岚的胳膊，一副男朋友不愿意带自己见家长的委屈样。
　　凤岚叹了口气，也不知雁回是否真的不知道自己惹下了多大的事端，猜想他涉世未深，便细细跟他解释其中的缘由：“我家虽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但在江湖上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名声，虽然这是我第一次踏足江湖，但只怕唐老爷子在听了我名字后便猜出我的身份，当然若是没有那自然最好，如若他知道了，定会通知我家，我带着你们回去便等于是自投罗网！”
　　雁回想起当初在唐家，是他一下子唤出了凤岚的名字，当时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凤岚也没说，如今才明白自己下意识的反应可能会给凤岚带了麻烦，如果当初他没叫出名字，唐老爷子怕是也认不出初入江湖的凤岚吧。雁回在心里自我唾弃着，同时也叮嘱自己下次千万不能这么没头没脑。
　　雁回听凤岚说的句句在理，但打他莫名其妙来到这里后，一直都是和凤岚在一起，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养成了依赖。别说他雁回矫情，没尝过忽然身处于一个完全陌生世界，是体会不到个中滋味的，不安、彷徨、迷茫等等等等。雁回的情况和那些出国的又不一样，留学或打工的，实在没办法了还可以厚着脸皮回去，他却是连回都回不去了。
　　雁回找不到借口，终于接受了这个安排，又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他冲凤岚扬了扬头：“那你呢？如果你家人真的知道了你救走唐如色，会不会对你...”雁回歪着脑袋，想了一会才想起个词：“家法伺候？”
　　凤岚脸上的笑容参杂了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苦涩，模凌两可地回道：“没事！”
　　“诶，我说你到时编个借口给忽悠过去...嗯...”雁回低头想了想：“就说受人胁迫...不好不好，那样太窝囊了...那说你完全不知情...对对对，就这个理由，你就说你完全不知道那是唐家，只是听见有女子呼救，以为院内有啥作奸犯科的事情，于是就跳进去救人了，你不就是喜欢...伸张正义？见义勇为？英雄救美？反正你就这么跟你父母说，他们准信！你再表现出一副追悔莫及的样子，他们一定就不会为难你了，不知者不罪吗，反而显出了你的...嗯嗯...优良品德！”雁回觉得自己给他想的这个理由真是太好了，要说凤岚家人若知道了，不会难为他，雁回自己也不信，但他以为也就是像他娘以前那样，惹急了用巴掌拍几下，毕竟都这么大的人了，家长也很少动手了，只要没有啥原则性错误，多半一天不到也就消气了。总不可能大义灭亲吧，这事也没到那地步。
　　凤岚却在雁回只说了一半的时候就蹙起了眉，只是唾沫横飞的雁回并未察觉罢了：“惟诚可以破天下之伪，惟实可以破天下之虚，我本就有错，若再为求免于受家罚而用谎言为自己开脱，那我只会更为自己觉得羞耻的！”
　　雁回先是一愣，紧接着他差点跳起来，前面两句文绉绉的话深了他不懂，但大概意思还是明白的，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放屁！你这个呆子，你做的那是错事吗？也许...也许是有欠妥莽撞的地方，但那也是救人一命啊，怎么就变成错事了？”
　　雁回说得也没错，但让凤岚扯谎他是万万做不到的，到时他会为自己辩白，会对他做的事情据理以争，会解释那是他认为对的举措，但绝不会去欺骗：“是我用词不当，但切莫再说这种话，如若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孩童听了这种话，如若他记下了学会了，那么他以后必定会走上弯路的！”
　　看见凤岚一脸认真的表情，雁回几欲抓狂跳脚，却张着嘴巴想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凤岚也觉得自己可能太严厉了，于是缓了缓表情，冲着雁回和唐如色、薄月抱了抱拳“在下先告辞了，几位住在客栈也要多加小心，如若无事，我会尽快来找你们的！”凤岚其实也极其担心雁回，知他江湖经验为零，又毫无自保能力，身后跟着的两名女子，怕是会让他们极为惹眼，虽然那两女子懂些功夫，但跟雁回一样不谐世事。他似乎都能预见若没有自己打点，雁回会碰到多少麻烦，担心到了焦躁的地步，但他必须回家，至少要回家一趟，为自己做的事坦白，或者是解释。
　　凤岚看了看月上枝头的夜空，骤起的风让人感到一丝凉意，他又嘱咐了几句“天凉该加衣了，晚间关好窗！”便转头走了。
　　直到凤岚的背影融入夜色中看不见了，望着夜晚稍显萧条的街道，雁回怪叫着拍拍脑门：“天啊，别告我那个呆子从小到大没撒过谎吧！”
　　薄月扁了扁嘴，喊了几声爹爹，说她饿了，这才让雁回收了视线，转身踏进客栈。唐如色和薄月一是免惹人注目，二是怕被人认出，于是早已带上了在恭州准备的纱帽。两名女子跟着雁回进入客栈，也只是惹了些客人侧目，然后那些人便回过头继续大口吃饭，大口喝酒，以为是行走江湖的女子，虽然武林中的女侠不多，但也不是没有。
　　要了两间客房又随便点了些饭菜，让唐如色和薄月住在一间也是为了有所照应，薄月疯疯癫癫，时而严重时而好似又清醒几分，怕她夜间发疯失心病加重，也担心薄月被人掳走，怕连个惊呼的人都没有。
　　洗完澡后披了件衣服就走到了窗前，明明赶路的两天都是和衣而眠，疲惫的很，雁回此时却真真地睡不着，毕竟换算成现代的时间也不过是八点左右，太无聊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推开小窗，冷风吹得浑身还有些潮湿的雁回起了鸡皮疙瘩，紧了紧领子又抚了抚手臂，却仍不打算关窗回屋。外面虽没有林立的街灯，但头上点点星空照亮了万家，少了灯红酒绿却让繁星显得更加闪烁明亮。即使算不上万籁俱寂，也相差无多，街上已经看不到一个行人，偶尔的说话声也是透过房门从走廊上传来的，听不清的句子给人一种很遥远的感觉。看着对面一片矮楼，朦胧的烛光打在纸窗上圈成了淡淡影子，温馨的感觉呼之欲出，却让雁回有了更浓的无归属感。远处似乎能望见挂上高楼的五彩华灯，明明处在屋中根本听不见人声吵闹，但似乎能想见那处一片繁华如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