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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   赵阶醒来已是第二日。

      日光穿过帘栊,柔和地撒在人面上。

      赵阶皱眉,慢慢睁开眼,而后在看清四周与承极殿截然不同的陈设之后霍然清醒。

      “此处是……”许久未饮水,赵阶的嗓音喑哑,粝粝的,却并不难听,语调又倦懒,听得叫人莫名有些耳赤。

      候在帐外的内侍刚要开口,便听里面慢悠悠地继续道:“阴曹地府?”

      内侍没料到赵阶开口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无言片刻,露出个分外恭敬的笑容来,“赵郎君。”

      赵阶哦了声,笑问道:“那你,是鬼差?”

      这内侍瞧衣裳品级亦不算低,也许只比贺叙差点,白面秀目,唇角天然微翘,生得副令人起不了任何戒心的柔和样貌。

      “奴姓明,”明许毕恭毕敬地给赵阶见礼,“奉陛下之命侍奉郎君,郎君可要起了?”

      赵阶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

      在明许示意下,即有宫人鱼贯而入,侍奉洗漱更衣。

      “贺叙呢?”赵阶问。

      明许心中一凛,贺叙的身份太过特殊,大多不离帝王左右,打探贺叙行踪,无异于探听王驾,他对这位获罪却被免于一死的赵郎君所知不多,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赵阶脸色,笑道:“贺总管自然随侍陛下身侧。”

      他说完已经做好了赵阶会刨根问底的准备,谁料想赵阶好像只是随口一问,其实根本不想知道答案,闻言嗯了声。

      明许愕然。

      这就,问完了?

      赵阶难得睡了个好觉,但因为睡得太久,头胀痛得厉害,人恹恹的没什么精神,薄薄的眼皮半阖,长睫微垂,轻轻地颤着,竟是极羸弱可欺的样子。

      他驯顺地换上了衣服,内穿淡色锦衣,外着一浅紫薄纱罩衫,衣裳穿在他身上有些宽大,衬得身姿愈发峻嵘消刻,腰间组佩垂下,随着他的动作玎珰作响,玉冠博带,极散漫风流,很有当年赵阶天街纵马的意气风发。

      赵阶垂首,看向自己腰间,玉佩以雕花镂空银绶带系着,垂五玉坠,分别是芙蕖、忘忧、舍子、华盖、麒麟,前三者是禅宗意向,后二则表明了佩玉人的身份。

      “这是陛下选的衣服?”安静了许久的赵阶突然开口。

      赵阶语调不阴不阳,听不出喜怒,但明许很清楚,赵阶绝没有因为帝王的优容而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受宠若惊。

      明许回答:“是。”

      赵阶伸出手,像是在逗弄一个活物似的,先小心翼翼,而后五指忽地合拢,一把攥住了尚在晃动的麒麟佩。

      明许看得清楚,赵阶皮肤白得如同细雪的手在那一瞬间用了多大的力气,手背瞬间青筋道道隆起,几要迸裂,可他的神情殊无变化,他立在铜镜外,揽镜自照似的,唇角居然还噙着一抹笑。

      明许想要开口,却被赵阶身上那可怖的冷意唬得嘘声,张了张嘴,那句赵郎君要做什么却无论如何都没敢说出口。

      赵阶倏然松手,麒麟佩坠落,与其他几枚玉佩重重相撞,击声珑璁。

      “好看。”赵阶望着镜子轻笑道:“陛下挑选衣饰的眼光一向都好。”

      明许透过铜镜看过去,竟看到帝王就站在不远处,正静静地往这边望,不由得悚然巨震,一下跪倒在地,口呼陛下。

      容颍示意免礼,大步走过来,与赵阶站在一处。

      皇帝低下头,亲手去给赵阶整理方才被他扯乱的绶带,动作细致又温柔,“不喜欢?”嗓音泠泠,比玉撞声还要动人好些。

      明许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往旁边一瞥,见贺叙屏息垂首,习以为常地立在一旁,心中蓦地想到了那个赵阶在陛下心中非比寻常的流言。

      宫中流言蜚语向来不少,但大多都是捕风捉影,明许还不到二十岁,这还是第一次见到真的,不由得对面不改色的贺叙肃然起敬。

      “喜欢,”赵阶盯着容颍的手看,从修长白皙的手指一路看到光洁圆润的甲缘,“陛下的赏赐,怎么不喜欢?”他扬唇,“长者赐,不可辞。”

      容颍的眉头轻蹙了下。

      先前赵阶因与崔静允订了婚,就随崔静允一样唤过他几声舅舅,但绝大部分时刻仍只叫陛下,长者这两个字叫赵阶念得含糊,又带着没什么气力的软,偏偏小针一般,刺得容颍心口痒痛。

      容颍温言道:“不是赐,是赠。”

      作为十几岁就名扬朝野的贤君,容颍的脾气实在太好,朝臣不论如何失礼,倘若存为国之心,虽有御前失礼之过,却从不见帝王责罚,简直是被两代昏君庸主祸害了近五十年的魏朝臣民心中圣君天子的具象。

      赵阶不以为意,“那多谢陛下相赠。”

      容颍为他整理好了绶带,仿佛无意间纠正了句:“朕不过大卿五岁,算不得什么长者。”

      “君君父父,”赵阶的眼眸乌黑,流转着一层戏谑笑意,,又似是挑衅,“您是君父,如何不是长者?”

      “卿既知朕是君父,”容颍语气淡淡,“怎不言听计从,事事顺从上意?”

      赵阶朝容颍漫不经心地见了个礼,笑道:“若是万事遵从,臣便是佞臣了。”

      他欲往后退,腰间却骤地被施了力,将他狠狠拉回!

      赵阶霍地抬头,却见帝王为自己抻平了腰带上的褶皱,容颍道:“那总好过,做逆臣。”

      没有分毫怒意,却含着久居上位之人才有的,令人惶恐得恨不得伏地叩首的威仪。

      整个未央宫内已是寂静无声。

      君君父父,帝王统御天下,于赵阶的尊荣、于他的性命、他的一切,都,予取予夺。

      赵阶弯唇,按住了容颍整理腰带的手。

      他刚起来,掌心还温热,蜡烛文火似的烫人。

      容颍动作一顿,克制着抽走手,或者就此扣住赵阶手指的欲望。

      “是,臣错了,错得罪不容诛。”赵阶低语。

      手指,灵活得像蛇。

      他极尽缠绵地、依赖地贴上了容颍的手背。

      望着帝王翻涌着暗色的眼眸,赵阶没有任何躲闪的意思,反而变本加厉,“陛下,臣犯了这样的错,您为何不杀臣?”

      为什么?

      当然不是因为容颍心慈手软得连他这个谋反的逆臣都要宽恕!

      而是因为,而是因为……

      一段记忆蓦地涌上脑海,赵阶的胃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他想起先前容冕为他赐婚时,他也有过一回这样的恶心。

      他不可自控地干呕。

      他什么都没吃,自然什么都吐不出。

      他扶着木廊,眼睛一片赤红,却没有一滴眼泪落下。

      崔静允的声音便在此刻响起,平日里装得温润如玉的伪君子此刻声音一片寒凉,他递过去了一杯茶,但赵阶没有回头,更没有接,后者修长的手指死死地压在廊柱,已是白中泛青,毫无人色,“赵阶,”赵阶听到崔静允唤自己,“今日之事,你就那么不愿意吗?”

      赵阶霍然回头,眸中恍若含血,他唇瓣上染着几处艳丽非常的红,不知是何时咬出来的伤口,怒与恨令赵阶快要无法思考,寒声道:“我所受的折辱,难道还不够吗?!”

      赵氏一族,虽不是累世公卿的世族,但也算得上书香门第。

      无论是先生、父兄的教诲,亦或者从小的耳濡目染,从没有谁教过赵阶身为男子,要向同为男子的更高者,以身献媚取宠。

      他既然无法离开,便拉近了与帝王的距离。

      吐息交融,缠绵入骨。

      他望着帝王比世间任何一块美玉都要清润明澈的眼睛,柔声说:“因为,您想要羞辱臣,不是要臣作为败军之将苟延残喘那样羞辱,”在他说出羞辱二字时,容颍的神情已经变了,他清晰地看见了那张素来平静无波的面容上浮现出了星星点点的,仿佛被人掌掴了一般的怒意,“而是作为……”

      “奴隶、禁脔、玩物,”赵阶的笑容越来越大,“陛下啊陛下,您不愧是先帝亲子!”

      无论是昔日容冕的赐婚,还是今夕容颍那点不可告人,又昭然若揭的心思,对于赵阶而言,两者其实毫无区别。

      都是羞辱而已!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3-03-06 12:15:39~2023-03-07 23:03: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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