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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赵阶躺在床上,原以为自己会因为皇帝陛下的屈尊到来而荣幸得睡不着,结果他刚躺在枕头上不久便觉眼皮沉重,阖了眼,不多时就睡着了。

      赵阶睡得不好,他起先做的是个好梦,梦中他已被授官,正掌管着禁军,与一干同僚出来饮酒取乐,玉液桂酒,衣香鬓影,好不风流逍遥。

      喝多头疼,他便在外倚靠栏杆吹风。

      暖风拂面。

      侍人捧酒随其后。

      宽衣博带,散漫风流的美人倚栏饮酒,目光说不出是清明,还是茫然,唇角虽带笑意,眼神却是冷的,可再仔细看,只能看到他眼中被酒液熏染的水光,而无其他。

      一个看起来无害至极的美人。

      不远处,一高大男子本因无趣而漫无目的环视被赵阶吸引而来,紧紧地黏在了后者的脸上,对身旁中原文生打扮,却高鼻深目,怎么看都像极了异族的男人道:“那是谁?”他汉话说的很是生涩,刚出口时是句异族语,说完才想到这里已在魏境,换成了汉话。

      “回小君,”文生打扮的中年男人汉话却说的很流畅,他看过去,但并不是在看赵阶,而是在看赵阶所乘的画舫样式装潢,“这应是一位中原贵胄子弟。”

      纥霜将王称之为大君,王的正妻与正妻所生的所有子女都称之为小君,其余子女则被叫做王子与王女。

      若是旁边有一朝廷官员,当立刻猜出,这一行异族人正是来京的纥霜世子与使臣。

      纥霜世子拈起一朵牡丹,“他,不能出价?”

      两岸秦楼楚馆林立,船舫上亦有美人献艺,多乘小舟,披红纱,往来于河上诸多画舫大船之间,若谁有意,可用弓箭射花枝落小舟上。

      牡丹乃花中之王,约定俗成一枝五百两白银,其他花枝各有银钱,射出花枝落在船上,即代表射箭人愿出的价码,倘合适,则美人登船。

      先前射花的手段纥霜世子听得一知半解,他不是个傻子,自然知道在画舫上的人非富即贵,然而赵阶所乘的画舫并不大,上面侍奉的人也不算多,赵阶迎风侧立的姿态由看起来极其可欺,令纥霜世子觉得,有机可乘——那漂亮的青年或许只是个小官或商贾家的公子,这样的身份同纥霜世子相比,可谓云泥之别。

      文生打扮的男人正要劝上两句,一清越的嗓音便插入两人对话,“不可。”直截了当。

      站在纥霜世子身旁侍奉的美人惊愕地看过去,才注意到原来画舫边缘内竟站着一个人。

      刚刚弱冠的样子,五官极其锋利俊美,墨蓝色的眼睛既如阴雨时波涛汹涌的大海,又像是某种生在荒原上以血肉为食的野兽。

      文生打扮的男人绝望地闭了下眼睛,果然在睁开之后看到了自家世子面色骤变,“阙兰王子。”他小声劝道,不敢劝解世子。

      男人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大君怎么把十七王子派来了,这是看世子的脾气还不够差,要往火上再浇一瓢油吗?

      画舫中其他人也注意到了世子与阙兰之间的剑拔弩张,一个喝得醺然的男人听见了来龙去脉,拿纥霜话嘲笑阙兰道:“王子太胆小了!即便是天上的星月小君若是想要,也会有人为小君摘下,何况一个男人!”

      阙兰懒得同醉鬼说话,对世子道:“小君,其中深浅你我并不知晓,初入京城,还是稳妥持重为好。”

      文生:“……”

      阙兰王子,您……您有没有想过您这样说汉话,小君听不懂!

      世子虽没完全听懂,却明白阙兰这是反对的意思。

      世子早在纥霜就看阙兰不惯,不知阙兰怎么哄得大君将他也带来,一路上世子明里暗里不知讥讽苛责阙兰多少次,阙兰时而有回击,时而没有,世子早憋了一肚子火气,一把扯过弓箭,拈了数枝花,径直朝赵阶射去。

      放下嵌玉的弓,世子朝阙兰挑衅一笑。

      阙兰皱眉,立时转头去看。

      那边,花枝破风而来,却因花枝太轻,握弓人臂力不足等诸多缘故而落到了赵阶所乘画舫之前的河流中。

      然而赵阶看见了。

      他发现,这几枝花是对他射来的。

      六枝花皆是牡丹,足有三千两之多。

      赵阶朝花枝来的方向看过去,果然见到几外族男子正在饮酒,其中为首的朝赵阶遥遥举杯,眼神炽热露骨。

      纥霜,世子。赵阶心中立刻有了答案。

      他在纥霜世子的心中居然值三千两,赵阶非常荣幸,转身大步踏入舫中,取弓出来。

      画舫中同僚说笑的声音音赵阶突然进来而停滞了一瞬间,赵阶摆摆手,示意不必理会他,自己拿弓出去。

      画舫上无花,赵阶目光环顾一圈,最终锁定在身旁侍人发间的银簪上,笑眯眯道:“可借我一用吗?”

      那侍人一愣,但随后就理解了赵阶的意思,放下酒,取下发簪,双手奉上。

      赵阶笑着接过:“多谢。”

      搭弓。

      赵阶练剑,亦拉得起硬弓,手指并不软若无骨,相反,他的手指冷硬,手指虽修长,却蕴含着足以致命的力量,他指腹和虎口出都被一层薄茧覆盖,几道褪了色的伤疤停在腕处。

      那旁纥霜世子不明所以,还以为美人在与他调情,得意又不屑,对赵阶的身份看得更轻。

      下一刻,那一抹银色割风飒然疾驰而来!

      还未等他们反应,那似是暗器的物件已到射至眼前,狠狠擦世子面颊而过,留下一道深深血痕。

      银簪穿过立在世子旁侧奉酒美人的玉壶,酒液喷溅而出,泼了世子与他身边坐着的人一脸。

      啪!

      美人双手巨颤,玉壶的残片与那暗器同托盘一道砸落在地。

      有人定睛看去,方才那力同弓弩的暗器,竟只是一根素净的梅花银簪,此刻在上好的琼浆中闪烁着银光。

      画舫内一片骇然,陪同官员面露恐惧之色,若这支银簪不是朝着世子的脸,而是喉咙,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一堆人凑上前去,去给世子看伤。

      世子才反应过来,脸上火辣辣地疼,他一摸狭长伤口,倏地转头,怒视刚刚放下弓的赵阶。

      侍人大赞,“郎君好箭术!”

      唯一冷静的阙兰弯腰捡起银簪,见四下无人在意,悄无声息地将簪子拢入袖中,他心中暗叹好箭术好腕力好臂力,叹人果然不可貌相,偏身看去时那射箭的青年正慢悠悠地拿一块帕子擦着手。

      见有人看过来,青年人抬起头,朝他们微微一笑。

      明明是艳丽绝伦的样貌,笑容也半点威胁意味也无,可方才那穿云裂石的一箭却叫人怎么也忘不了。

      若是朝着喉咙,或者人头……有人打了个寒颤。

      在世子一行人眼中,此人有桃李之貌,此刻俨然成了条正在吐信子的毒蛇。

      赵阶随手扯了腰间一枚玉佩给侍人赔罪,语气歉然:“污损了簪子,有借无还,我愧对郎君。”

      侍人惶恐,有听见那边声响而出来看情况的同僚对那推拒的侍从笑道:“既然郎君执意要给,你便收着。”

      侍人诚惶诚恐地接过,恭恭敬敬地为赵阶见过礼。

      后来梦就变了,从繁华的画舫变作了他家的书房,他亲娘姜白姜夫人正从后面环着他的手臂,一笔一笔地教他写字。

      赵阶想偷懒,撒娇说手疼,一面说一面偷偷去看姜白的神情,见自己亲娘好像很无奈地叹了口气,偏头不去看亲子装可怜的模样,点了点指下雪白的纸张,“继续。”

      赵阶只好扁嘴继续写,写着写着发现身后传来的触感不对,姜白温暖柔软的手臂不知何时变得干瘪僵硬,身上的味道也从熏衣的香变成了浓重的药气,赵阶回过头,见姜白一身病骨支离,眸光却还是明亮清澈的,他突然不敢停笔了。

      又过了一会,一截白森森的东西猝然砸下,赵阶猛地回头,正好与白骨空空荡荡的眼眶相撞,白骨架下颌动着,发出的声音和他娘的嗓音一样好听。

      骨架说:“赵阶,你怎么没死?”

      父母亲族皆亡,旧冤不得昭雪,当年由父母立下的功绩早被小人窃据,凭此高居庙堂,位极人臣,而真正为民请命,心怀天下之人连骨殖都不知道喂了哪里的野狗。

      赵阶,你怎么不去死?

      赵阶霍然睁眼,猛地地喘了一大口气。

      房中沉水木的香气幽幽地萦绕在鼻尖,赵阶吐息几回,极快地让自己平静下来,以手掩盖了眼睛遮光,半晌,冷笑一声。

      掌下皮肤微微发烫,赵阶难以分辨是否为情绪过于激动导致,按了按眉心,一掀被子,照旧闭上眼睛,入睡后又是一阵真假参半的梦。

      次日醒来,头疼欲裂。

      他的身体确实不大好了。

      重刑之后身体不加调养就落下了更严重的隐疾,但回京之后赵阶的眼中含着欲,像一团灼人的火焰,对权势的欲望,对雪恨的渴求,支撑着他比未受伤时更英武,更搏命。

      在那些支撑消弭之后,赵阶的身体也不可避免地衰落下去。

      “赵……赵郎君,”太医令不知该怎么称呼这个曾经的宠臣,现在的囚犯,在他看来,皇帝没将谋反的逆臣正法可谓天方夜谭,可这事就发生在他眼前,由不得他不信,“赵郎君本就有暗伤,早伤了根本,这段时间不……多梦少眠,用饭又极少,多重情状聚在一处,若不加以调养,只会,”他悄然觑了眼皇帝的脸色,声音不由自主地放低了,“愈加虚弱。”

      然后,活生生将自己耗死。

      皇帝点点头,对这个结论好像并不如何意外,“可还有惊闻噩耗导致的心力憔悴?”他问。

      太医令并不止是何种噩耗,“若真令郎君听到了什么,或也会加重病情。”

      容颍便不再开口。

      太医令在贺叙的示意下告退。

      贺叙担忧地看了眼皇帝,后者只是神情如常地继续看奏折。

      容颍并不是个沉湎于过去的人,但突然想起多年前赵阶哄容澹玩,曾经雕过一只鹰,他记得那只木鹰正欲振翅高飞的鹰,勾齿锯牙,目光如电,可惜的是,赵阶又往鹰爪上雕刻了一只扣环。

      于是翱翔寰宇的猛禽就成了被训练得当的家宠。

      容澹不解,且为这只鹰生出了些憋闷,道:“你为何要这样做?”

      赵阶理直气壮地回答,“殿下,不戴上枷锁,鹰会飞走。”

      ……

      承极殿用度照旧与未央宫相当。

      宫人对这位赵大人的恩宠觉得惊讶,于是服侍起来愈加惶恐,不敢同赵阶多说一句话,多吐露一个字。

      贺叙常来,赵阶偶尔还会猜猜这人是不是容颍,但在几次都发现不是之后,就彻底失去了对这一活动的兴趣。

      今日,贺叙照常过来。

      每次赵阶见到他来时都看起来很是快乐地从内殿出来,先前贺叙立刻姿态诚惶诚恐地表示请赵大人千万不要如此,后来两人都日渐习惯。

      不过赵阶今日没出来。

      贺叙心中悚然一惊,大步踏入内殿。

      “赵大人?”他开口。

      没有人回答。

      一个最不可能发生在赵阶身上,但在此时此刻又显得无比合理的猜测蓦地涌入贺叙的脑海。

      若是赵阶看见了他此刻的样子,一定会笑话贺叙原来木头挪根也有这么快的时候,只是此刻贺叙顾不上许多,几乎是小跑着冲入内殿,赵阶正伏在案上,手边搁着半盏冷茶。

      从贺叙的角度看,罪臣的面颊贴在泛黄的纸张上,面上几无人色,长睫无力地垂下,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贺叙呼吸猛地滞住,狂跳的心脏险要破出喉咙,他尽量放轻脚步走过去,似乎怕是扰了赵阶的好梦,他伸出手,微颤的手指落在赵阶的脖颈上。

      以赵阶的为人,绝不可能做出自尽之事。

      但是,但是万一呢?

      若是容冕杀他全家的仇,他已经报了,无边的苦楚与位极人臣的荣光他都一一体味过,故人皆去,倘若赵阶病中思绪消沉,一时想不开……贺叙的思绪被自己生生打断。

      他按下纷杂混乱的思绪,终于感受到了指下微弱的起搏。

      赵阶还活着!

      极致的惶恐与喜悦一道席卷而来,贺叙站立不稳,险些跪倒在地,他扶住桌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过头,向外唤道:“来人,传……”

      声音戛然而止。

      站在殿外的容颍接住了贺叙的话,“传太医,”话音一顿,“去未央宫。”

      贺叙立刻抽开了放在赵阶脖颈上的手指,他不知自己方才恐惧紧张的样子被皇帝看去了多少,也不知道这种看起来超乎职责之外的关怀落在容颍眼中是什么样子,他登时跪了下去,“陛下,奴绝无……”

      “你是好意。”容颍淡淡地打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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