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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   未央宫内此刻安静得落针可闻。

      容颍近在咫尺,近到赵阶都能看清皇帝生着多少根睫毛。

      他眼睁睁地看着皇帝的目光从方才的欣喜变作冷漠,还隐约有些怒意,旋即,一切情绪都消失不见。

      容颍抽手,面无表情地起身就走。

      赵阶的手还停留在半空,保持着一个握的姿势。

      容颍,赵阶皱着眉想,到底在矫情什么?

      容颍那点心思昭然若揭,眼下他直接说了,对方却满面的不高兴,好似被侮辱了一般。

      他甩了甩手,皇帝就站在不远处冷眼看了他片刻,淡淡地问:“走吗?”

      站在一旁装鹌鹑的明许叹为观止。

      能让已经生气的皇帝压下脾气,这位赵郎君,可真有本事!

      赵阶原以为刚才的许诺都会随着自己的“言辞失当”烟消云散,不料容颍还愿意带着他,利落地起身,拍拍长袍上的压痕,果断答道:“走。”

      赵阶大病未愈,容颍断然不许他步行去御书房,于是赵阶被迫与帝王同乘一辇车。

      赵阶一面摆弄着出门时容颍命人给他披上的披风带子,一面没心没肺地问:“生气了?”

      容颍没回答,安安静静正襟危坐,好似根本没听见赵阶在同他说话。

      看来是真生气了。

      赵阶凑过去,从下往上欠嗖嗖地去看皇帝的神情,“奇了,臣与景行谋反那日都没见您这么生气。”这倒不是真话,因为那时容颍显然已怒不可遏,天子一怒,远非今日冷脸不语可以比拟的。

      说完他就听见容颍的呼吸声顿了下。

      看起来更生气了。

      赵阶这个人很有点招猫逗狗的破毛病,别人越生气他越想看看对方能生气到何种程度,把人气哭了偶尔还能哄哄,容颍不在他哄的范围之内,但他确实好奇,因为这三两句话,能把容颍气成什么样。

      “陛下啊,”赵阶换了个口气,好似朝堂上六七十岁白发苍苍的忠贞老臣一般苦口婆心,“食色性也,人之大伦,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他凑得更近,注视着皇帝陛下如冰似雪的仙姿佚貌,唇角有点得意地翘着,“何以色变?”

      只要再往上些,赵阶的额头就能撞上容颍的嘴唇。

      赵阶没有动,保持着这个姿势笑道:“难道陛下真要做忘情圣人?”

      他身上沾染着容颍平日里惯用的梅香。

      幽香若有若无地,萦绕在容颍鼻尖。

      后者下意识屏息了一瞬,而后才缓缓地放松下来,淡淡地回答:“圣人无欲,贤人遏欲,庸人纵欲。朕做不得圣贤,却也不愿意做庸人。”

      赵阶嗤笑,略一抬头,险些与容颍鼻尖相贴。

      “能做出囚臣子于内宫之事,”他低笑道:“您的确不是庸人。”

      容颍伸手。

      赵阶一眼不眨地看着他。

      下一刻,帝王将手贴在赵阶额上,轻轻一推。

      那股梅香顷刻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陛下,”赵阶按了按自己的额头,容颍的手一直很凉,贴上去如同被细雪拂面,他不知有意无意地往容颍身上看,“若有隐疾,还是要及早看太医,不要讳疾忌医。”

      容颍神情无改,“多谢阿阶关怀。”

      赵阶颇觉无趣,往后面一靠,没骨头似的坐下了,低声嘟囔了句,“怎么一个个都这幅样子。”

      容颍扬眉,“一个个?”

      长长的披风堆在一处,将赵阶裹在其中,他只露了脑袋,听到声音往容颍那边歪歪头,好一副无知无辜的模样,“你们都要做圣贤。”

      “你们?”帝王眯了下眼,“那个你们,是谁?”

      “世子。”赵阶答得毫不避讳。

      他也无需避讳,因为他与崔静允是名正言顺的先帝赐婚,虽然,眼下有个小问题——就是崔静允死了。

      容颍淡色的眼睛凝视着赵阶,专注得令人头皮发麻,半晌,蓦地笑了,“阿阶这种话,竟与外人都说过吗。”

      赵阶疑惑地看了眼容颍。

      到底谁是外人?

      当日他与崔静允被容冕赐婚,崔静允后来不知怎么想的,竟同他说,若是有心上人不必在意自己的存在,一切随赵阶的心意,但是万勿让旁人知晓。

      赵阶不以为意,而且觉得崔静允病得不轻。

      倒不是赵阶真喜欢崔世子,而是赵阶谁都不喜欢。

      赵郎君一生没心没肺,哪里真心实意地在乎过谁?

      于是他反问:“那你呢?”

      崔静允不答,神色其实很像方才冷着脸的容颍,然后赵阶拍着崔静允的肩膀道:“食色,性也,你不用害羞,真有也不必告诉我。”

      崔静允无言片刻,长长地叹了口气。

      辇车内,两人再无言,直到入书房,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御书房规制极有雅趣,书房分前后,前室为皇帝平日里处理公务,与大臣会谈之所,后室则是满架书籍,汗牛充栋,俯仰皆是,且另辟一架,存放要紧公文,后室只一桌案,供人看书时用,书房前后皆用沉水香,气味幽淡。

      赵阶虽不是第一次来,但亦许久没来,眼睛不由得一亮。

      容颍看着他的神情,忽地觉得自己方才生气生得毫无必要。

      他只说了句,“选好了书到前室来看。”

      赵阶眨眼,明知故问,“臣会不会妨碍陛下公务?”

      不由得感叹容颍的脾气真是越来越好了。

      以赵阶的秉性,他自忖倘若自己做了皇帝,被他委以信任的臣下谋反,他不下令凌迟,已是十分心慈手软。

      倘是爱重之人,便更要处置,绝不容情。

      容颍淡淡道:“无碍。”

      赵阶眼见容颍微微扬起的唇角又放下去,顿觉一言难尽。

      容颍在高兴什么?容颍在不高兴什么?

      语毕,容颍离开后室,将书房留给了赵阶一个人。

      赵阶的目光先落在各种机要文书上,每一格子内都垂着一条悬挂着玉片的青色绳结,随着外面的徐徐微风,轻轻摇晃作响,玉鸣润泽清亮。

      赵阶移开了目光,这些文书此刻对他而言没有意义,若无其事地仔细选了几本未在外面流传的残卷孤本,在内室停留了有小半时辰,方心满意足地抱着走出去。

      他双眼惬意地弯着,竟不想御书房有官员在,直直与那人打了个照面。

      那人一身浓紫官袍,生得高大英挺,行止利落,很有几分武人气魄,样貌看上去还很年轻,两鬓却已然全白。

      李微明,李大人。赵阶心道。

      兵部尚书,赵阶的老熟人。

      李微明算是朝中少有没对赵阶长相身份指指点点过的官员,俩人曾经共事,李微明行事果决,雷厉风行,赵阶虽对朝中同僚大多无好感,但不厌恶李微明。

      时人永远偏重推崇高风峻节,怀瑾握瑜的谦谦君子,赵阶做官的时候就被言官以重颜色,轻德行为由弹劾过,赵阶当着容颍的面驳了回去。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损毁乃不孝,我容貌为天生父母所予,难道非要刮花了脸来上朝才叫重德行?到那时大人要不要弹劾我个御前失仪之罪?还是要弹劾我不忠不孝?”

      赵阶朝李微明点点头,思来想去,不知道自己坐哪,得容颍示意,坐到了他旁侧的位置。

      饶是李微明作为见过不少腥风血雨,朝中倾轧的老臣,此刻也被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这是赵阶。他对自己说。

      这是赵阶?!

      赵阶居然没死?

      作为血亲,容颍给了崔静允在牢狱中自尽的体面,其余参与官员,皆明正典刑。

      作为主谋祸首之一的赵阶并不在其中之列,谋反之事绝不光彩,诸臣几乎不在朝堂上提及,因为有崔静允在前做例,大多人都以为赵阶亦被赐自尽。

      可赵阶现在就活生生地在他面前,还坐在了容颍身边!

      御书房内寂静无声。

      李微明吞了下口水,原本准备好的话不知道从哪开始说。

      赵阶一身常服,瞧着很是风流洒脱,并不似一个囚犯的样子。

      李微明忍不住往赵阶喉咙手腕上看,只觉得比以往更消瘦伶仃,几乎用一只手就能紧紧地圈住,但不见束器锁链擦磨过的痕迹,赵阶被关得很白,有点淤红便回非常显眼。

      或许是李微明的视线太过明显,“李卿。”容颍开口。

      李微明悚然回神。

      即便他竭力克制,赵阶还是觉得李微明看他的表情像见了鬼一样。

      他朝李微明微笑,李微明的表情更似见鬼。

      ,  容颍似乎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何不妥,示意李微明继续说下去。

      李微明心中更诧异,实在看不懂这两人的关系,但从容颍微妙的态度中咂摸出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喉结滚动了下,干巴巴地便接着说了下去。

      皇帝二十多岁,皇后的人选迟迟都未定下,传言中除了说陛下年少时同太后吃斋念佛养成了个和尚性格外也有些很大不敬的风言风语,譬如说陛下多病,于人道上心有余而力不足。

      李微明分心的一秒忽地想起了这个传言。

      现在看来,似乎不是于人道上无力,而是……对于女色兴趣不大。

      赵阶安静看书,顺便听了些兵部事务。

      看了几十页,便听书房门响动,赵阶并未抬头,直到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将小瓷碟推到赵阶手边。

      赵阶侧头,竟看到了一碟梅花乳酥,乳酥通身雪白,唯中间一点梅花酱点缀,四溢的甜香侵蚀着赵阶的嗅觉。

      容颍正在与李微明叙话,手却刚刚拿回,搁到膝上。

      赵阶脊背一僵,长睫缓慢地向下压住,掩盖了眼中神采,他不动声色,轻缓地喘了一口气。

      很明显吗?

      容颍什么时候开始注意这样的小事了?

      赵阶面色如常地伸出手,捏起一小块乳酥,放入口中,无声地含着。

      舌尖吸吮着梅花的甜。

      他看得漫不经心,低顺着眉眼,人显得格外驯服乖巧。

      容颍余光瞥到在自己身侧安静看书的赵阶,唇角忍不住往上扬了扬。

      李微明的话音顿了顿,低下头,尽力掩藏自己的震惊,镇定自若地讲了下去。

      李大人的精神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就算,就算陛下您喜欢男人,普天之下何人选不得,怎么就是赵阶?

      赵阶曾经与崔静允订婚,崔静允是死了,赵阶当然也没有守望门寡不嫁二夫之说,但是,但是他是罪臣!

      他几个月前才谋过反啊!

      况且李微明本身对于赵阶并没有恶感,但是不代表其他朝臣没有,这个消息传到外面,势必会引起轩然大波。

      便是能压下群臣反对,百年之后,煌煌史书上,后人该怎么评说!

      各朝各代的皇宫理应是此处风水最好之地,按理来说,不应该见鬼。

      可李微明就是觉得自己青天白日活见鬼了。

      如果赵阶不是鬼的话,那就只有皇帝陛下被魇镇了这一种可能。

      赵阶看李微明鼻尖都沁出了一层汗,以为他热,顺手给李微明倒了杯茶。

      李微明身体一僵。

      “咳。”容颍咳嗽了声。

      赵阶疑惑地看着容颍,“您冷?”

      自从生病后,赵阶无论在哪都觉得凉,感受不到正常的温度,因此很难判断,此刻书房里到底是冷是热。

  • 作者有话要说:  给李大人一点小小的恋爱脑震撼。
    感谢在2023-03-10 11:59:21~2023-03-10 23:43: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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