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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玉里 ...

  •   这帐篷的确不是两个人能睡的,太挤了,两人平躺根本躺不开,背对背屁股得撞在一起,面对面又像是两个人抱在一起,怎么着都诡异。

      弈暮予心想,这场景可属实不太适合两个人都当哑巴,越安静越尴尬,便开口道:“将军说的可是敌军?”

      “是,一群虫子。”

      “怎么说?”

      临羡想了想,说:“大启最南方原称岐南,常年湿热,山林密集,早年没什么官员愿意去管,多洪多雨种粮都种不了,皇上也不在意那地方,岐南人积怨已久,自立小朝廷。”

      弈暮予“嗯”了一声示意自己在听。

      “这么个小破地方想造反,启文帝觉得蚍蜉撼树,压根没放在心上,派了只随州的军队去镇压,随州就是你先前躺的那儿。”

      弈暮予一哂。

      “结果随州军三日之内全军覆没,随州彻底沦为岐南的地盘,岐南士气大涨,改名为百越,此后不断向北侵袭,从熙和十五年,启文帝还在位那会儿一直打到现在,随、沧、淮州,百越人所到之处不留一个活口。”

      弈暮予蹙起眉,觉出几分不对劲,一个国家怎么会突然被边陲之地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临羡下一秒就给他解了惑。

      “彼时大启兵力集中在皇都,恰逢北幽来犯,大部分兵力北上,匀给南方的兵并不多,大抵是想着百越军备稀缺,不足为患,没人想到他们会这么强悍,皇都仍在等着北上军队凯旋,先等到的却是百越人引毒物突袭沧州。”

      风呼啦呼啦地吹着帐,临羡随手扯过外袍搭在两人身上,一只手枕着头,说:“这下大家伙才都明白过来百越为什么能突然崛起。百越之地最不缺的就是毒物,没人知道他们怎么控制的那些毒虫毒蛇,医师治疗速度远不及毒物入侵速度,大小沟壑堵都堵不住,内有毒虫肆虐,外有百越猛攻,沧州顷刻沦陷,不久之后淮州也被那堆虫子咬得粉碎。”

      再后来就是夙兴关大战。

      临羡揉揉眼睛,想伸懒腰的手伸到一半认命地放下来,真伸了估计帐篷也塌了。

      弈暮予正听得认真,见对方不说了下意识地瞧过去。

      这一瞧恰好与临羡对了个正着,只是瞧得不真切。临羡笑了一下:“还想听?”

      他虽然这么说,但不知怎的,弈暮予觉得他并不想继续说下去,于是柔声回道:“将军今夜所言之事,在下受教了。”

      帐外传来细细碎碎的虫鸣,倘若拉开帐帘,应能瞧见一洗如霜的月色。可惜帐帘掩着,也好在帐帘掩着,从帘间缝隙漏进来的缕缕微光尚能让两人模棱两可地瞧见彼此的轮廓,却看不清对方神情。

      “睡吧。”临羡翻了个身。

      弈暮予睡眠素来很浅,换了个世界原本以为自己大概会更辗转反侧,却没想到睡了一个难得的好觉,一夜无梦,心里觉得新奇。

      他是被光晃醒的,虽然那光很快就被挡住,但是不妨碍他已经被晃醒了。

      “醒了?”

      这是个明朗又年轻的声音,但也有些陌生。

      弈暮予眼睫颤了颤,睁开眼时眼前好像被蒙了一层雾,再一抬眼,一个身着轻甲赤袍的少年蹲在他旁边,手里举着个馒头和一碗糙茶。

      这就有点惊悚了。

      弈暮予凝视着那张陌生的脸,直到意识慢慢回炉,眼前逐渐清明,他才开口道:“将军。”

      临羡任由他看着,听到他唤的这声才笑道:“看来现在真醒了。”

      弈暮予有些抱歉:“我起晚了吗?”

      “没,我去拿吃的而已,吃完再上路,”临羡晃了晃手中的馒头,“今天可没有牛乳了,将就一下?”

      弈暮予支着胳膊坐起来,用糙茶漱了口,说:“谈不上将就,多谢将军。”

      临羡把馒头递给他。弈暮予又道了声谢,咬了几口,忽然问道:“将军可吃过了?”

      “若是我没吃,”临羡支着下巴,状似认真发问,“你打算把剩下的给我吗?”

      手中馒头已经被咬了一半。

      弈暮予犹豫了一下,指指馒头底部,说:“将军若是不介意……”

      他说着就真的把馒头递过去,然而刚伸了个手又被推回来。

      这是拿我寻消遣呢?弈暮予看他。

      “吃过了,”临羡忍着笑,“弈公子请。”

      果然是在寻消遣。

      弈暮予对他淡淡一笑不再理会,馒头配糙茶味道虽淡,但好在饱腹,撑个半天不成问题。

      “三爷,三爷——”

      帐帘被唰地掀得极高,白亮的光争先恐后地窜进来,照得弈暮予眯眯眼睛。

      临羡扯过外袍搭在他身上,帘外赫然冒出几张大脸,弈暮予逆着光艰难地与他们对视。

      “哎哟这位公子还没醒呢?打扰打扰。”几个人立刻七嘴八舌地喊道。

      “嗬,这小帐子还真能睡两个人,神奇啊!”

      “那以后帐子不够咱们也挤挤!”

      “你有脚臭,我他妈才不跟你一起——”

      临羡懒洋洋地拖长尾音,说:“来干嘛的。”

      三人这想起自己是来做什么的,其中一人一拍脑门,说:“诶!对对对,三爷,大将军方才说今日之前抵达夙兴关,特地让咱们来嘱咐三爷和公子把能吃的都多吃点,三爷倒是不要紧,只怕这位公子身体吃不消。”

      弈暮予不知道那句今日之前抵达夙兴关究竟意味着多长的距离,临羡在意的显然是另一句话,他颇为郁闷地道:“谁不要紧了?”

      “就知道是要紧的,”说话那人名叫风小岚,正是昨晚说牡丹花下死那位,他笑嘻嘻地往临羡和弈暮予手里各塞了两个馒头,“大将军说了,不吃完不准上路。”

      弈暮予从来都秉承着吃饭七分饱,这下着实是被撑着了,馒头并不松软,是能果腹的那种密实,吃起来倒很快,吃完走出帐,兵马已经准备就绪,远远看去,无论人还是马都英姿飒爽。

      弈暮予忽然觉得有些热血沸腾,但当他看着临羡牵着马走来时,胃里下意识地开始泛起酸。

      所幸,这一次临羡没有再让他腹部贴着马。临羡坐在他身后,在他耳边道:“弈公子,今日都别想下马了。”

      “什么?”弈暮予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说——”百声高喝和千百马蹄声铺天盖地,风极其恶劣地刮过脸,临羡在他身后朗声道:“今天我们得跑、一、天!”

      前方的道路、树丛疾速扑面而来,又瞬间被甩在身后,仿佛风也追不上他们的脚步。

      这是弈暮予从未有过的体验,他曾经也骑过马,但是被驯养来专供人骑坐玩乐的马如何能同战马相比?

      弈暮予紧捏着马绳,心脏跳得极快,血液仿佛都沸腾起来,风迷得他睁不开眼睛,他下意识地往后靠,靠住的是一片紧实。

      “风大,受不住就闭上眼睛,”临羡说,“我在后边儿你掉不下去。”

      前面的风是冷的,耳后却是一热,弈暮予忍不住打了个颤。但他不想闭眼,这样的经历难得一遇,怕风吹散了声音,他扬高了语调:“无妨!”

      身后传来一声笑,弈暮予受着疾风,心头畅快无比,只觉得自己从前的十八年仿佛白活了。

      他脑子里突然冒出昨天无瑕去顾及的念头,之前世界的弈暮予死了吗?还是凭空消失、人间蒸发了?大概是后者吧,因为他仍在自己的身体里,呼吸着存在着。

      从前的世界莫名其妙少了一个人,这个世界莫名其妙多了一个人,谁会在意呢?他自己都不在意。

      父亲和母亲信佛信因果,常常带着他去寺庙诵经祈福,他小时候听不懂经文,但会很认真地去听,后来他听得懂了,却不太信了,只是这么多年来也没舍得弃掉。

      常常有人说他生错了时候,早生个千百年都没什么叫人奇怪的,他听后只是一笑而过,心想,任何一个时代都会有离经叛道的人,我大概还没到那种地步。

      飞驰之间弈暮予乱七八糟想了很多,一会儿想一间师父明明早有所料为什么闭口不提,一会儿想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一会儿又想将来还能回去吗?

      他半真半假地琢磨着最后一个问题。

      能吗?不能吗?

      答案是怎样对他来说似乎都没区别,他在哪里都可以,哪里都可以是他的容身之地。

      直到黄昏,弈暮予的腰都快直不起来了,大腿内侧被磨得发疼,估摸着应该是破皮了。

      他这才知道临羡那句要跑一天当真是半点玩笑都没开,若不是马儿路过一片沃林要休息吃点树叶子,他们压根就没打算停。

      一开始弈暮予还能从奔腾之中得趣,思考人生,半个时辰后就晕晕乎乎的了。他自认体力不错,现在说这话跟讲笑话一样,尤其是看到临羡那张仍旧神采奕奕的脸后。

      “将军,”弈暮予接过他递来的肉干,诚恳地发问,“你不累吗?”

      “是我的马跑又不是我跑,还行吧。”

      弈暮予身下的马儿十分灵性,仿佛听懂了这句话,当即要用头去拱他。

      临羡赶紧一把将它摁住,教训道:“别乱来啊,还背着人呢。”

      那马儿就安静了,勤勤恳恳地嚼树叶。

      在人家吃饭时还骑在人家身上可不太礼貌,想到这里,弈暮予对临羡伸出手:“劳烦将军搭把手吧。”

      临羡纡尊降贵地搭手让他下了马,说:“心疼它啊?没事儿,它没这么娇气。”

      弈暮予咬着肉干,看着马儿,笑了一下:“长得很漂亮,是个小姑娘?”

      “嗯,叫玉里梅梢,有管它叫玉里的,也有叫梅梢的。”临羡薅了一把玉里梅梢的脑袋,人家根本不理他,自顾自地吃得欢。

      弈暮予端详那马儿,通体雪白,耳尖却是红的,可不就是玉里梅梢吗?

      “这名字当真不错,将军取的?”

      “是,想了半天才想出来,第一次想的叫白里红,它不乐意要踢我,我姐也说太庸俗,第二次是临瑜想的,说叫梅花糕,它不敢踢临瑜就去踢他的马。”

      “叫谁临瑜呢?没大没小。”临瑜嘴里叼了根草,闻声回头睨了他一眼,又看向玉里梅梢,“你这马随你,胆比天还大,踢得我的宝贝儿都见血了,梅花糕这名字有什么不好?好吃又好看,就它矫情。”

      玉里梅梢不吃了,冷酷地昂首。

      “瞧瞧,是不是矫情?我才说一句,这就绝食上了,我再说几句,它就该撅蹄子了。”临瑜扭过头,不说了。

      弈暮予见玉里梅梢真的不吃了,不由有些担心:“它吃饱了吗?”

      “吃饱了,”临羡拍了几下马背,“吃得不少了,吃多跑不动。”

      弈暮予莞尔:“倒是个自律的小姑娘。”

      话音刚落,玉里梅梢立刻探过头来蹭他的手,弈暮予深觉有趣:“它能听懂我在说什么?”

      “也没那么神,”临羡往旁边一斜,靠在树上,这是个容易被骂软骨头的姿势,却被他做出几分闲散恣意的味道,“不过马有灵性,通常能感觉到人说话的情绪。”

      弈暮予回想起自己之前骑过的马,心道可不是所有马儿都这么有灵性。他一下一下地摸着玉里梅梢,说:“想来是将军驯养用心。”

      临羡谦虚道:“还行吧。”

      “还行?”旁边冒出个脑袋,风小岚喊道,“何止还行啊!公子,你别瞧咱们梅梢看着温温柔柔的,其实暴得很,连大将军的玄麒麟都敢踹,三爷没少花功——嗷!”

      “它踹我的马是什么丰功伟绩吗?”临瑜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一脚踹在他屁股上,“话多,整队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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