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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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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今肴扔下马就往家里冲,往后院直奔而去,远远便见嫂嫂在廊下刺绣,卉姑娘在理线。
春风中花草清香,傍晚夕阳温和。
“公子。”
下人上去迎人,见他火急火燎的模样忙闪开,险些摔倒条件反射惊叫了一声,廊下的人抬头看,还未看清面色,人便到了近前。
“嫂嫂!”
宋与青看他突地跪地,神色悲切,慌神的去扶他,“阿遥?怎么了?”
方今肴忆起上辈子的事,心肺剧痛,为他处凌迟的人告诉他,方家谋逆被赶尽杀绝,恰好回鄞州探亲的宋娘子孤身回觃京陈情,不料落入圈套,最终坠楼惨死。
宋与青不知他心里的痛苦,见他泪如雨下,悲痛欲绝的模样慌张不已,俯身着急的问,“阿遥哭什么?”
方今肴什么都没说,抓着她的衣袖悲切的看着她,他也不想如此唐突叫她担心,可此情此景如梦一般,眼泪不听使唤一直落出,难以自抑此刻的情绪。
“阿遥?你别吓嫂嫂,发生什么事了?可是将军出事了?”
方今肴拼命的摇头,看着眼前鲜活的嫂嫂悔意更深。
“那可是受了委屈?”
方今肴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宋与青看迷糊了,着急的拉他起来,四处看他身上有没有伤处,随他而来的小厮紧赶慢赶终于到了,气喘吁吁的瘫跪在地。
宋与青质问发生了什么,小厮断断续续的解释,宋与青神色焦急,忙叫人去请大夫再来诊脉。
方今肴冷静下来,示意不用,几番保证真无事,只是心里慌张才急着回家见她,宋与青半信半疑,递给他手帕擦泪。
宋与青当他是劫后余生,心里难免激动,嘱咐了他好生休息,收拾了绣架,去做枣仁汤。
方今肴压下心中翻覆的情绪,将面容收拾干净,这才回神道歉。
景卉挪步到他面前,取了纸笔写字,“问”他,“真无事吗?”
她从小和方今肴一起长大,知道他性子要强,即便被打被骂受了委屈也紧咬着牙关不叫一声,这么多年从来没听到他叫苦过,落了水这般失态,实在匪夷所思。
方今肴抬眸看她,欲言又止,最终只道,“落水后,我恍惚间看到了方家摇摇欲坠,心中悍然罢了。”
景卉被他眼中浓烈的愧色惊到,他似真的历了莫大的苦楚,心里一颤,握笔写,“莫要胡思乱想,今时不同往日,陛下明哲早晚会荡平朝中雾霭。”
说着,她就要去找宋与青,方今肴抬手拉住了她,一脸不可思议,“陛下明哲?”
景卉点了点头。
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他手中滑落,一股强大的恐惧感袭来,他慌忙的出门。
——
华灯初上,觃京繁华,商铺人来人往,河边垂柳青青,小船浮水,波光粼粼。
“阿遥?”
方今肴听到徐正信叫自己,回过神来应了一声,思绪杂乱,他未曾想到自己重生的世界有如此巨变,想来这就是重来一次的代价,但只要家人平安就算刀山火海他也愿意去蹚。
徐正信替他斟茶,他匆忙约见,所问皆是觃京局势,他初以为他是才回觃京,看不清时局特意来问,但细想,他即便身在江湖,但仍是方家人不可能真正的闲云野鹤,怎会对觃京现下的局势一无所知。
故而有些疑惑,“你怎么了?”
“无事,今日落了水,总觉得忘了什么事,就想找你多说说话,看能不能想起忘了什么。”方今肴摇了摇头,胡扯了一个理由。
重生一事玄之又玄,他多说只会引起麻烦,现听完了局势,他只需认真分析局面,防备李允禾,将未发生之事改变就好。
徐正信耳闻他在梁王府跳水救人,想着去探望,但他先邀约了就在此见了,见他安然无恙以为无大碍,没想还是伤到了根本,便追问了几句。
方今肴宽慰了他,消减了他的担心,抬手扣了扣桌谢茶,站起身往甲板上去,望着河边两岸来来往往的百姓,决定先解决最紧急的事情,转身回看,问道,“二哥,我尚公主一事是何人主意?”
徐正信端着茶杯出来,与他一道吹风,微风拂动衣袍,他垂眸看着手中的茶,沉声道,“听闻是长宥王。”
“长宥王?”方今肴诧异,脑海里浮现今日梁王府见的人,记忆中长宥王是个不问政事的富贵闲王,看来世道变了,人也变了。
他冷静下来,疑惑,“他为何选我?”
“我适才与你说过,觃京局势三分,太后与摄政王各占一方,剑拔弩张,余下一分,说是陛下,亦可说是长宥王。”
徐正信字句入耳,方今肴思绪更乱,抬眸望着河岸两侧的灯火,映入潺潺河水中,如灿烂繁星,他本该高兴自己能够重来一次,但事事不如他所料,心中难以松懈。
热闹的街道上,百姓来来往往,行人中有一人衣着华贵,身姿挺拔,容貌俊美,路过行人都不由得侧目而视。
代书怀中抱剑,百无聊赖的跟着应衍行走,被各种各样的眼神审视,很是不舒服,弱弱的问,“殿下,我们不回家吗?”
应衍扇子有一搭没一搭的敲打手心,神色淡然,对旁人的注视漠不关心,敷衍的“嗯”了一声,往河岸边上走,站立河边,看船只缓缓行来。
近前的船只上,只见一人身姿卓越,目光灼灼,正是梁王府上见过的方家公子。
目光相接,皆是一怔,神思各异。
徐正信见之,上前行礼。
船只缓慢离去,人影消失在眼中,代书看应衍神色怪异,歪头叫他,“殿下?”
应衍垂眸敛了敛眸光,冷声吩咐,“叫人盯着方今肴。”
方今肴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若不是他身在囹圄十年之久,他恐怕看不懂他眼底的警惕和防备,还有无尽的怨恨。再想想今日梁王府上,他与李允禾应是初见惊喜,他却极力克制着恨意,故意踩断了李允禾想借上青云路的笛子,行为举止处处有疑点,这个炮灰和他知道的可不一样。
代书领命。
船只停靠,方今肴送走徐正信,转身没进了无人的偏巷,黑影中借着遥远的灯光依稀可见有人,他低声道,“盯着长宥王,一举一动不可放过。”
上辈子虽没有和长宥王面对面说过话,但远远见过几面,长宥王性子散漫,看人的眼神也毫无攻击性,适才所见,长宥王眸光戾气深重,十分凌厉,非是他所知的长宥王。
或许,上辈子长宥王就在伪装自己。
觃京局势三分,他占一分,不可小觑。
他顺着正阳街慢行,这种处在人间的感觉真是久违。
风撩灯笼,光影摇曳,人影幢幢,烟火沉香。
不知不觉,路上的人越来越少,他思绪太重一晃走了许久,回过神来,路上行人寥寥匆忙而行,他收敛了心绪,转身回家。
屋中案上搁着一个瓦罐,掀开盖子香味扑鼻,热气袅袅,他坐在空空荡荡屋中,静静地看着汤冒着热气,如安神香一般抚慰他杂乱的心绪,直到热气消失殆尽,他才缓缓站起身,执起盘中的勺子小心翼翼的尝了一口。
翌日。
方今肴替宋与青跑腿去胭脂铺拿东西,初春风寒,清晨需着棉袍,他一身单薄的黑衣在瑟瑟发抖的人群中给外引人注目。
“没钱抓什么药!这都多久了,一再拖延!”
一声呵斥打破了清晨的安宁,百姓驻足注视。
方今肴取了胭脂出门,恰好能看清旁边的药铺门口全景,书生被老板推攘着出门,脚下牵绊几次险些摔倒,老板盛气凌人,怒骂不止,书生任由辱骂,低声致歉。
他将胭脂收好,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那书生正是昨日落水的李允禾,面色苍白毫无血色,即便强撑着体面,手忙脚乱中仍能看出他病的严重。
老板盛气凌人,说话颐指气使,不堪入耳,“什么东西,骗到老子头上,没钱就在家等死,来我这寻什么晦气!”
百姓议论纷纷,却都不愿上前替李允禾说一句话。
“王老板!”李允禾忽然高声回话,神色窘迫又愤怒,王老板被他一震愣怔一瞬,正要发怒动手,就见他从怀中取出半块玉佩。
见状,王老板一把夺过玉佩,见钱眼开,“有宝贝不早拿出来!”
李允禾抬手作揖,弯下身躯,“此物暂且押在你处,等我有了银钱再来赎回,还请王老板莫要拿去当了。”
觃朝虽不抑商,但自古商为下品的观念根深蒂固,读书人大多清高自傲,心中对从商者不屑,尤其还是如此当众辱人的商者,读书人垂首行礼,真真是罕见。
李允禾如此,观者皆是一惊,议论声更盛。
方今肴看见玉佩形状微微蹙眉,这个玉佩上辈子李允禾请他帮忙将其抵给他,摄政王看到想要,他不给因此得罪了摄政王李臻。
他回过神继续看,王老板丝毫没有因李允禾客气而退让,更加得寸进尺,凶神恶煞的瞪着他,“你给我就是我的!管我做什么!”
“你……”李允禾本想息事宁人,没想到被如此对待,一时噎住。
王老板拿着玉佩就想走,忽听一声喊,“住手!”
众人随声望去,只见人群外站着一位漂亮的姑娘,粉衣青披,眉若远山,眼如琉璃,唇如桃花,周身的气派瞧着就不是普通人,众人不自觉的让开了路。
“呀,原来是顾小姐。”王老板神情骤变,满脸堆着笑意上前去迎,盛气凌人的气势变得点头哈腰。
众人闻言才知,原来是觃京赫赫有名顾家小姐——顾姣姣,她才貌无双,两年前太后寿宴上一曲《山河万里》名动觃京,平时又节俭救济难民,朝野百姓都对她赞不绝口,如今陛下未立皇后,不少人都觉她是当之无二的皇后人选。
顾姣姣走到李允禾身旁,说道,“这位公子的药钱顾府替他付了,你将他的东西还给他吧。”
王老板犹豫:“这……”
顾姣姣一个眼神,丫鬟便立刻取银子去交换玉佩,王老板只是小小商贩,敢欺负无权无势的文弱书生,却不敢与权贵耍横,收了银子就作揖赔礼,挥手驱散看戏的人。
百姓纷纷散去,顾姣姣拿着半块玉佩转过身,望着李允禾的面容不由得一叹,粗布麻衣也难掩饰清俊之姿,她轻声道,“此物非是凡品,公子莫要再轻易给人。”
李允禾虽穿着朴素但生的俊秀,举止文雅,眼神谦卑但不谄媚,现下生着病,文文弱弱的模样更惹人心疼,他抬手推了推玉佩,温声道,“多谢顾小姐出手,此物就先押在小姐处,容我几日手中宽裕再拿钱与小姐赎回。”
顾姣姣:“不用……”
话未说完,李允禾便抬手行礼。
顾姣姣见他眼神坚定,她也不过偶然遇见此事,想来没有阴谋之论,思索再三,她点了点头,将玉佩递给丫鬟叫收好,而后颔了颔首离开。
李允禾目送她走远才离去,适才谦卑的神色变得阴沉。
街上人声嘈杂,适才的热闹恍若没有。
方今肴目睹了全部,正要离开,忽然感受到一道灼热的目光,猛然抬头看去。
对面酒楼的二层,窗户里站着长宥王,漫不经心的垂下目光,慵懒自在。
又再见,不知是巧遇还是预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