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七杂八》秦殊然

2、秉烛夜谈（未完）

　　第一折末名举子
　　恭盛三年的这一天夜晚，星月交辉，银汉迢迢，无甚奇异。
　　今科末名举子萧沛思的软轿自宫门出，因萧举人于宴中饮酒过甚，太傅李学承特意吩咐，脚程微缓。
　　萧举人这末名举子的头衔，在外人看来全然是捡来的，流言众多。
　　比如萧举人与太傅李学承是有关系的，与丞相上官江是有关系的，甚至还同刑部侍郎唐叶霍是有关系的。当然，还会有萧举人家是江南商贾，家有万贯，贿赂了主考官，于考场上作了弊。如此种种，全因萧举人本身是个草包。
　　众才子初到京城时，为显些个名声总会在些个知名酒楼上，提个词挂个对联等等，以此，好让声名快些散出去，如若让今科主考官认识了，博功名便更容易些了。
　　萧沛思来京城的这一日，正是今科最有望夺冠的两位考生张臣安与何光耀斗才的时候。京城这间最富盛名的五步楼上人潮涌动，张考生与何考生更是卯足了劲相斗。
　　堂中所坐的评判正是颇有才名的太傅公子李安乐。
　　李安乐其人心思全不在科举上，纵情坊间博了个风流的名声，才学却极好，一手诗赋得连先帝也赞曰：“云清其人，才思甚敏。”
　　而今科主考官正是太傅李学承。

　　张才子望了眼李二公子手中所持之竹盏，首先一句：“有三分水，二分竹，添一分明月，一个美女对月，人间天上两婵娟。”
　　何才子讥道：“乾坤朗朗，何来明月。功业未成，岂谈婵娟。”
　　不料，李二公子眉头皱了皱，众人心口一颤，李二公子流连坊间已是众人皆知之事，眼下初来乍道，不懂世故的何才子随口一讥，便讥到了李二公子身上。
　　张才子脸倒是红了一红，他这句对子原也是为了讨好李二公子的，可何才子的讥嘲他也是听在心里的，一听之下只觉自己的心思歪了歪，却又不免道：“只怕何公子是对不出来吧。”
　　何才子黑着脸一时无语，他心中一时虚空，又见李二公子眉头紧皱，心料不好，一时对不上头。楼下众人私语声众多，也不多一会儿，只听一个声音道：“从五步楼，十步阁，望百步大江，五百罗汉渡江，岸边波心千佛子。”
　　原想这上来的是位才情颇高的考生，不想，上来这人，灰头土脸一身粗布袍子，袍口线头松落，袖口衣领处磨得泛白，不过袍子挺干净的，肩上抗一个小布包袱。
　　这人朝堂中三人作了个揖，往堂中一坐，张口就喊：“小二，来碗阳春面。”
　　何才子不乐意了，张口道：“我们这正比着对子呢，公子，你是要加入呢，还是如何？”
　　萧沛思抬头朝他看了眼道：“这不是五步楼吗？”
　　何才子咬牙道：“是。”
　　“五步楼不是酒楼吗？”
　　“何才子再咬牙：“是。”
　　“酒楼不卖面吗？”
　　何才子忍无可忍道：“吃面一旁去吃，这儿比着对子着呢。”
　　李二公子忍不住了，开口道：“这位公子可要加入。”
　　何才子瞪了萧沛思一眼，原本不作声的张才子也瞧了萧沛思一眼。这两道灼灼目光盯得萧沛思不大自在，只好无奈地说：“那，我边吃面边比对子可以不？”

　　“水冷金寒，火神庙，大兴土木一舟二橹，三人遥过□□。公子请。”
　　李二公子先是选了个难度不算大的对子给萧沛思，萧才子略一沉吟道：“我的阳春面呢？”
　　李二公子朝一旁候着的小二施了个眼神，阳春面即刻到了。李二公子又道：“公子可想出了对子吗？”
　　“阳春面啊，阳春面，阳春面啊阳春面啊，我的肚子真是饿，饿得很。”
　　众人绝倒。
　　李二公子脸微微黑了黑，萧才子默默地划了两口阳春面，方才没对出对子的何才子低声吟诵道：“南腔北调，中军官，什么东西，万瓦千砖，百日造成十字庙。”
　　“好对，好对。”众才子赞叹。
　　接着，何才子出对，接着张才子出对，萧才子唯一对得上的不过是一个词——“阳春面”。众人耐心降了降，萧才子吐到第十个阳春面时，人群里有人问：“公子适才那对何来？”
　　萧才子抹了把嘴道：“啊，门口不是挂着那对着吗？”
　　原来，张才子出的这对子刚出口，外面便有人试着对，不想一过路客对上了，便有手痒的才子挥墨记下。
　　最终，众才子明了，这是一个欺世盗名之辈。

　　皇榜一放，末名萧沛思。殿试一考，末名萧沛思。这萧沛思，要么朝中有人，要么家中有财。这年头，官绝对不是那么好混的。
　　萧举人坐在软轿里，头脑却一点也不昏沉。今科把握得实在有些好过头了，居然不偏不倚，是个末名。方才在御花园里，李太傅将他拖到一旁暗暗道：“萧公子好个本事，竟考了个末名。”
　　萧举人嘿嘿笑了两下道：“纯属运气，运气。”
　　“呵呵。”
　　“嘿嘿。”
　　“呵呵。”
　　于是，就在这么一场主角是今科三甲的宴会里，萧举人被李太傅几一行人灌了几杯酒就放回来了。

　　萧沛思被轿子颠了大半夜，全身骨头酸痛，心底懊恼地想，早知道便不承李太傅的好意，自个儿用双脚走两步也就好了。万不得以，萧举人拉开轿帘，探出个头说：“停轿。”
　　李太傅赠的随行小厮极其好意地问：“萧举人可是要方便。”
　　“暂时不用，我们走一会。”
　　“是太快了吗，我们再慢些。”
　　萧举人略略有些懊恼，从轿子里钻出来道：“我出来走一会。”
　　“唉，萧举人，您喝了酒怎么能走，唉，萧举人，您走慢一点，唉，萧举人，您等等我们啊，唉……”
　　萧沛思在这几声“唉”中，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于是，一个踉跄，四仰八叉倒地了。
　　“唉哟，我的萧举人，你怎么了？”
　　萧沛思回头一看，地上一团黑泥，再定晴一看，还是一团黑泥，隐约是个人形。他爬过去，抹了两把黑泥，黑泥有些温，再往上抹了两把，露出一张蜡黄的脸来。
　　萧沛思惊了惊，小厮铁青着脸道：“举人，这，这，这，这，这人怎么了。”
　　“死了。”
　　“什么，啊，举人，你可只踢了他一脚啊，怎么就死了。”
　　萧沛思瞧了小厮一眼淡淡道：“死了约半个时辰。”
　　“啊。”

　　京城的办事效率颇高，没一会儿六扇门捕头杨培带着仵作和几个捕头就赶到了现场。现场只有萧沛思和一个随行小厮，原本抬轿子的四名轿夫在萧沛思那一声“死了”以后，全跑光了。
　　今科末名的萧举人在京城因五步楼对子事件，还是薄有点名声的，虽然不是什么好名声。
　　“萧举人是如何发现尸体的。”
　　萧沛思朝正在验尸的仵作看了眼，仵作正对着一旁随行的助手道：“死了约一个时辰。”他想，是个工作了才三年的仵作吧。
　　“萧举人。”
　　“嗯？”萧沛思这才回过神，杨培当捕头已经有八个年头了，手底下破过的案子早已经破千，死在他手里的大盗小贼也有数百人。萧沛思上下打量了下这个人，又看了看他的手，虎口处的茧真厚，看来是用惯刀的，还是把厚重的刀。
　　“今日宫中宴会，杨捕头可知。”
　　“知道，萧举人是从宫里出来？可据在下所知，萧举人亥时末刻离的宫门，眼下已辛丑时，长安大街离萧举人的府邸可不算远。”
　　萧沛思倒没怎么思忖道：“杨大人是在怀疑在下，也罢，今日在宴中饮了些酒，一路上走得慢了些。唔，对了，这事李太傅也可作证。”
　　提及位官还算高的李学承，和李学承有些私交的杨培倒顿了顿，随后却又道：“即使如此，萧举人可有明证证明一路行的慢了？”
　　“我。”一旁的小厮站了出来。
　　杨培朝他瞧了眼道：“你是何人。”
　　“小人，小人时小冬，原是李大人家中的小厮，眼下是萧举人家的管家。”时小冬瞧着萧沛思身侧无人，便自顾自给自己提了提身家。当然，眼角还是窥探了下萧沛思的，萧沛思并未提出异议。
　　于是，管家时小冬弱弱地道：“小人是陪着萧大人一路过来的，绝对可以替萧大人作证。”
　　杨培沉着脸，淡淡道：“既是管家，通气也是一理。”
　　萧沛思朝杨培扫了眼道：“杨大人怀疑在下却是没什么道理的，在下如今仕途光明，缘何要自毁前途。再退一万步讲，若真是在下犯的案，何必差遣小冬去报案，只消将尸体寻一处荒郊，埋了，一了百了，好过为杨大人所猜忌。”
　　杨培默然不语，萧沛思的话，似是有理。但杨培记得自己办过的几百几谋杀案里，有那么五六十起，凶手就是报案人。就因如此，杨培不得不怀疑。
　　萧沛思想了想，又道：“既然大人怀疑在下，不如将在下与小冬一起带回六扇门，待案子水落石出，萧某的嫌疑自然洗脱。”
　　时小冬听罢，颇感忧愁，杨培想了想，同意了。

　　第二折人肉包子
　　杨培考量再三，没把萧沛思和时小冬带回衙门，当然借口是：“天牢人快满了，你们俩进去忒挤了。”
　　时小冬嘀咕着：“切，明显是忌惮李大人。”
　　杨培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不语。萧沛思扯扯嘴角道：“要不，大人让我在牢门口打个地铺？”
　　杨培低咳了声，萧沛思这才道：“也罢也罢，想省个饭钱也忒不容易了些。”
　　时小冬别过头去，沉默了。

　　翌日清晨，惠风和畅，几缕云飘在天上，萧沛思啃着包子抬着头，叹道：“这真是个好天气啊。”
　　时小冬低伏着腰道：“萧大人，咱今儿不是该去趟李大人府弟？”
　　“做啥？”
　　“走后门啊？”时小疼暗想，萧大人您这还要我说大白话啊，果然李大人把我安排在您身边是需要的，我这么个人才才能时时提点你。
　　萧沛思沉吟片刻道：“不走。”
　　时小冬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劝道：“大人呐，李大人乃你恩师，读书人说得好啊，一日为师终身师，天地君亲师，您怎么能把师也抛了啊。”
　　萧沛思却丝毫未理只说：“走，咱去找杨捕头。”
　　“啊，那个……那个穷酸鬼？”
　　萧沛思轻笑一声说：“杨大人虽然穷但也算穷出了头地的人物。”

　　说来，杨培绝对不是正统士族出生，原来也就是山区里的野孩子，某一天他遇到了六扇门的老捕头，不出意外的被收了徒弟，然后就这样顺水推舟的，老捕头把杨培推成了总捕头。当然这中间还有些琐琐碎碎的小事，暂且可略过不提。
　　时小冬凌晨去替萧沛思寻杨培的资料时，看到杨培曾为了两个馒头打架一事，顿时只觉他真是个穷酸人。时小冬是李大人家的奴才，可狗也要看主人，何况奴才。时小冬是吃得饱饱喝得足足还余下银两的代表。

　　这时候，杨大人大多会在城西的码头包子店吃包子。码头包子店的包子远近驰名，可惜码头的工人太多，不大有人愿意去和一帮劳工同桌。体面这东西，是很重要的。
　　杨培就不大计较这些东西，同桌吃包子的还有一个满脸横肉的大胖子，吃的时候还口沫斜飞。这是包工头关二，关二脾气贼差，基本没有人敢与关二同桌吃饭。可关二和杨培却相谈甚欢，末了还不忘拍拍杨培的肩道：“你放心，事儿交到我手上总给你办得妥妥的。”
　　萧沛思远远的站着不动，时小冬见关二那体型，脚抖了两抖，话也不大敢说，只弱弱地说了声：“大人真要找穷……杨……杨大人？”
　　萧沛思不答他，只说：“你在这儿等着。”
　　“大人！”时小冬望了眼关二，一付视死如归的模样，伸出一只手扯着萧沛思的衣角说：“萧大人，让小人陪着您吧！”
　　“你好好呆着。”
　　“大人！”
　　萧沛思往杨培那儿瞧了眼道：“关二已经走了。”
　　“啊。”
　　此刻杨培身侧空无一人，时小冬这才大着胆说：“那大人这是要去办什么事呢？”
　　“死人的事。”
　　“大人，你是在和我说玩笑话吗？”

　　萧沛思走到杨培身侧，一拖长凳坐下，桌上食物乱叠，可见关二吃东西的习惯不大好，当然所有码头劳工都会有那么些不良的习惯，无可厚非。不过萧沛思却如未见一般，粗布袍的袖口就这样随意地搁在桌上。
　　杨培吃完最后一口包子，不忘回味了下说：“这肉果然不掺假，否则绝计不会这般鲜。萧大人可需要些？”
　　“我吃过了，也挺鲜的，当然是没掺人肉的。”
　　杨培一怔，斜眼看了看萧沛思，萧沛思似乎浑然未觉，用粗布袍袖口抹了两把桌子，淡淡道：“真是脏。”
　　杨培心道，我日日来此吃，怎么就不觉得呢。
　　萧沛思瞅了杨培一眼，又望了眼远在一旁东张西顾的时小冬，暗想，这个二愣子原先是怎么在藏龙卧虎的李大人府邸生存的？这应该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所以萧沛思就这么陷入了深思中。
　　杨培见萧沛思不语，想着莫不是有什么线索了，便低咳一声说：“萧……萧大人。”杨培起先倒不怎么执着于称呼，不过同在官场，少不得再有什么交道，他这么得罪人的营生在平常事上总不好太过于得罪人。何况萧沛思算是李大人的门生，一个称呼，他也不怎么计较。
　　萧沛思听到杨培叫他，回过神来道：“怎么了？”
　　“可有头绪？”
　　“何事？”
　　见萧沛思一脸茫然的样子，杨培道：“案子。”
　　“没有。”
　　杨培眸光顿时冷了几分，萧沛思却仿佛未见一般，沉吟片刻说：“还是觉得这里人肉味道重。先告辞了。”
　　杨培一想，已知事情有些眉目了，不由对萧沛思肃然起敬，一下就转变了脸面放低了姿态道：“萧大人是如何得知……得知这里用的是人肉的？”一说这话，他顿觉有些反味，但反胃归反胃，案子总是要破的。可见他做久了这门行当，连胃口都变得怪异。
　　萧沛思往正在包子笼那边看了眼，杨培顺着看过去，照理说他做了这一行许久，总是能看出些什么来的，可偏偏一无所见只觉再正常不过。再返过眼去看萧沛思，却见他慢条思理地理衣袖：“人的血总是不过猪血浓。”
　　“……”
　　杨培一回味，再往一旁看去，果然看见包子铺的老板娘，圆滚滚跟水桶似的样站在包子架后边，她手腕上沾了两点儿血，看上去是有那么些淡，可……
　　“这，可有真实凭证？”
　　“杨大人，查案可是你的份内事。”
　　“请教萧大人。”
　　“不必，说来我作为一个嫌疑人也是挺少有的事，挺新鲜的……”
　　听到新鲜二字，不知怎的，杨培立即觉得胃内五谷翻腾……
　　萧沛思嘴角慢慢上扬，淡淡道：“杨大人不必急着吐，人肉包子可不是日日可以吃的，新鲜的才好吃，只怕在这个时段是吃不着的。”
　　“嗯？”

作者有话说

　　未完，待我慢慢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