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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枷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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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青睡着了,神情柔和。
林羡舟拨开黎青脸颊上的一缕碎发,握住他的手指在指尖吻了下,动作很轻地把他的手放进被窝。
林羡舟下楼来到客厅,向来温柔的脸此刻冷若冰霜,他扫了眼一直在原地站着不敢动的林弦月:“来阳光房,我有话和你说。”
林弦月打了个寒颤,向安庭之求助。
安庭之摆摆手,示意爱莫能助。
“哥……”林弦月迈着颤颤巍巍的脚步跟上林羡舟,她刚示弱地喊了声,就注意到林羡舟晦暗不明的眼神,立即闭上了嘴。
过往的经验告诉她,林羡舟此时很生气。
“对不起。”林弦月垂着头道歉。
林羡舟坐在椅子上,抬头看着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犯了错就低着头不敢看他的林弦月:“道歉留给黎青,不必给我。”
“我会跟他说。”林弦月揪着身侧的衣服。
林羡舟嗯了声,他知道林弦月是安全感在作祟,可他作为林弦月的家人,作为在她成长过程中应该给予正确引导的年长者,他却不知道要如何解决,或者说如何给林弦月安全感,这他感到一种近乎于悲哀的无奈。
一个同样缺乏安全感的人要如何去劝说另一个人?
“还记得小时候你第一次见到我的场景吗?”林羡舟看向阳光房出去的花园,花园中盛放的花朵摇曳生姿,很像他碰见林弦月躲在花丛后哭泣的那个花园。
那年林羡舟十四岁,林弦月九岁。
林羡舟得到林弦月母亲去世的消息,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五六年没有回过家的他踏进了家门。
空荡安静的家里,林启明,也就是林羡舟血缘关系上的父亲正在酗酒作乐,完全看不到一点伤心的影子,甚至能从他身上看到一丝终于解脱的轻松。
林羡舟扫了林启明一眼,问他林弦月在哪里。
林启明醉得不轻,手里端着酒杯摇晃了半天,想了许久才想起来林弦月是谁,却支支吾吾地说不清楚林弦月在哪里,最后来了一句,她在哪里关老子屁事。
林羡舟不再理会嘟嘟囔囔的林启明,他听见后花园中传来窸窣的声音和压低的抽泣。
循着声音,林羡舟在后花园的花丛后面找到了蜷缩成小小一只的林弦月,颤抖着肩膀哭泣。
小女孩穿着精致的公主裙,却灰头土脸的,头发也乱乱糟糟,好几缕头发被泪水黏在脸上,不像小公主,倒像个偷了公主裙子的小乞丐。
林弦月仰着头,害怕地望着他。明明都怕得打颤,说话也结结巴巴,却咬牙不移开目光,她带着哭腔说,哥哥,可不可以让那些人把妈妈还给我,可以不可以不赶我走,我会乖乖听话,我想跟爸爸妈妈在一起。
林羡舟低头看着她,没有回答。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的小女孩,那时小女孩才两岁,还不怎么记事,穿着蓬松的公主裙,别人一逗她,她就张着嘴咯咯笑,然后不好意思地躲到大人身后。
林羡舟看着现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仿佛天塌下来了一样的林弦月,又想起五岁的自己,也是像林弦月这样,哭着问别人他的妈妈呢?
然后林启明就生气地给了他一巴掌。
打完,林启明又抱着他哭了起来。
林羡舟蹲下来,抽出手帕擦了擦林弦月脸上的泪,他认真地对林弦月开口,并不在意他说的话对一个小孩子来说是否过于残酷。
他说,你妈妈死了,死就是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她了,她不会变成大家说的星星,也不会变成任何一个你看到的东西,她永远的离开了你,不会再回来。
林弦月哭嚎得更加厉害,甚至开始对林羡舟拳打脚踢,用指甲去抓林羡舟的脸。
我没有骗你。林羡舟一只手按住了林弦月,盯着她的眼睛说,以后你的家人只剩下我和林启明,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带你离开这里。
林弦月使劲摇头。
林羡舟并不勉强,他找来别墅的阿姨,让阿姨带林弦月去洗个脸,换身衣服。
他不想在林启明的家里多呆片刻,转身就要离开,然后他就听见林弦月在他背后哭,哭得让人难受。
于是林羡舟回了头。
他认下了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
“我当时想,不能让你变得和我一样。”林羡舟很少去回忆小时候的事,这次因为林弦月不得不回忆起这些过去,他整个人都肉眼可见的阴郁下来。
沉默了片刻,他看向林弦月,苦笑道:“但现在看来,我好像没有做到。你和我一样,没有安全感。”
林弦月眼睛有些发酸,嘴角使劲抿起。
“程尧的离开在你心里一直是个疙瘩,你不明白更不理解,我也从来不会跟你谈论这些。”林羡舟看着林弦月强忍着眼泪的神情,抽了张纸递给她,“他离开是因为他发现,他想要从我这里要这个,而我不仅给不了,还不懂。”
林羡舟手指点在自己的胸口,淡声道:“我们都不懂。就像你认为我喜欢程尧,寻找他是对他念念不忘,而其实不是,寻找他是因为他走得不明不白,我想不明白为什么,后来才想明白,想明白了也就结束了。”
“那黎青呢?”林弦月问。
“黎青是更难懂的存在。”林羡舟不自觉露出个笑,仅仅是听到黎青的名字,刚才盘绕在心里的阴霾就散了个干净,“他让我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我只能按照我以前的习惯来,可是他不愿意。”
不对,在他下楼前黎青愿意了。
可是他却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
甚至他心底深处是不愿意黎青同意的。
可他想要黎青留在身边,除了他熟悉的包养,他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
用人们经常用到的喜欢?他也有吗?
他第一次对黎青暗示包养,黎青说自己给不了他不一样的东西,所以对于自己,他其实没有什么想要的。
黎青愿意同意,是因为他已经给出了不一样的东西吗?
林羡舟陷入了沉思一瞬,回过神来,他继续对林弦月说道:“黎青是个很神奇的人,你和他相处了就会明白,没有人会不喜欢他。”
尤其是像我们这样的人。
“我才不会喜欢他。”林弦月嘴硬。
“不喜欢也没关系。”林羡舟温柔地笑了笑,“你有权利选择你喜欢和不喜欢的人,这些都是你的自由。但在他没有主动招惹你的情况下,我不希望再有今天的事情发生,还有你今天对他说的那些话,很伤人。”
“你真的在意程尧,可以去找他,你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他。他没有怎么变化,你们可以继续做朋友。”
“但我们永远都回不到两年前了。”
“这是已经确定的事实。”
林弦月沉闷地嗯了声。
林羡舟站起身,伸手揉了揉林弦月的头发。
担心黎青随时会醒过来,林羡舟离开阳光房,经过安庭之身边,林羡舟给了安庭之一个眼神。
“放心吧,我会陪她呆会儿。”安庭之朝阳光房走去。
林羡舟放心地上了三楼,打开卧室门,他放轻脚步走进去,看见黎青正坐在床头看电影。
黎青现在的腿已经可以不用架高,上周去医院复查,医生说他恢复得很快,再过两周就能拆石膏。
但在《缉凶》试镜之前是拆不了石膏了。
“试镜那天我陪你一起去。”黎青的腿一天没办法下地行走,林羡舟就担心一天,放在家里他都要担心,更何况是放在外面,“有件事可以提前给你说一声,让你有个准备,你试镜的那个角色,章珏也会去试镜。”
章珏是最早被赵成谦捧红的一个演员,演戏缺乏天赋但是人很努力,去年拿了最佳配角奖。
“这算是被包养的小福利吗?”黎青笑着问。
“当然不。”林羡舟坐到黎青身边,“这只是我的偏心。”
黎青顺势靠在林羡舟怀里:“你妹妹还好吗?”
“怪我之前没有和她认真聊过。”林羡舟捏着黎青的手指,“她和你道歉的话,你不接受也可以,不用为了任何人委屈自己。”
“你妹妹她好像很缺安全感。”黎青抬了抬头,看着林羡舟一瞬间绷紧的侧脸,手指抚摸上他的脸颊,贴着蹭了蹭,“你也是。林羡舟,虽然你很会隐藏,但我是看到了。”
林羡舟眉心微微动了动,深邃的瞳孔悄然划过一丝暗光,他的耳边再次出现了那种厚重的冰层裂开的声音——咔嚓咔嚓。
他还是那条冰封在湖面下的鱼,听见声音就游了过去,而这次的缝隙让他窥到了蓝色的天空,有一道阳光照了进来,金色的光照进幽深黑暗的湖底,像是神终于想起了这片遗落之地,降下神迹。
林羡舟抵上黎青的额头,闭上了眼睛。
“你想要什么?”黎青轻声问道,“你妹妹想要身边的人和事永恒不变,熟悉的一切,是能带给她安全感的东西。你呢,林羡舟,你想要什么?”
林羡舟总觉得自己又被黎青看穿了。
黎青那双漂亮的眼睛总能轻而易举地望到他心底深处,拨开里面浓重的云雾,找到藏起来的他。
他想要什么呢?
小时候他想要的和林弦月一样,长大后他明白所有人都有可能离开,就连物品放久了也会变得陈旧破烂,把安全感放到人或物上实在是不聪明的举动,于是他果断地选择了从不确定的安全感中抽身离开。
挑挑拣拣的他在最后选择了可以由他完全掌控的东西,一段完全由他掌控的人际关系,一个完全由他掌控的公司……
他古怪的控制欲和占有欲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变得越来越严重。
但这些他不太敢和黎青说,怕吓到黎青。
小狐狸喜欢自由,像是四季都会吹拂的风,来得自由,走得也自由。
他的安全感只会成为一道枷锁。
“我不知道。”林羡舟说。
黎青笑着戳了戳林羡舟的胸口,没说什么。
但林羡舟觉得,他再一次被看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