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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九章 舞剧 ...

  •   “你打算怎么处理那些金纱?”苏曼噗嗤一声笑道,“一匹就足够做上七、八套,看来你这辈子跳舞都不愁舞衣了。”

      宴会主殿旁的偏厅里,夏拉和苏曼隔桌对坐。

      本来两人在主殿也有席位,但夏拉实在受不了那些后宫女子火辣辣的注视,以及其他贵族各色各异的目光,便和苏曼一起把坐席移了出来。

      “我不可能跳一辈子舞……”夏拉无奈耸肩,从苏曼口中知道那些布匹的价值后,他就有了这个想法,“先收着吧,也许将来可以卖钱维生。”

      “贝希托要是知道你就想着把那些金纱换钱,估计得伤心了。”
      苏曼轻笑着看向眼前的人,盛装打扮后就是不一样,哪怕一个简单的耸肩动作,由这副穿着绝美火红舞衣的身体做出来,也是如此赏心悦目。

      “我推测贝希托搞来那些金纱,其实根本没花多少钱。”夏拉托腮想了想,道,“以我对他的了解,他还不至于奢侈到那种地步。”

      两人小斟小饮过后,主殿的宴席气氛才刚刚进入白热阶段。
      苏曼又回主殿去了,夏拉则对此失去兴趣,一个人走到宴会殿外的走廊间。

      此时月上中天,夜色深沉。
      热火朝天的干杯交谈声隐隐从殿门中透出来,大门把殿内殿外隔成喧闹与寂静的两个世界。

      夏拉靠在廊柱上,抬头观赏那轮洁白弯月。
      突然……有些思念了。

      当年同麦丽娅老师分别时,约定三年后在落羽山一聚……
      可是现在,自己被困在这个王宫中,只能眼睁睁看着约期过去。
      只不知,她如今过得可好?

      三年前同裘洛分别时,他说下一次庆典也会来看望自己。
      只不知今年,他来了没有?

      “原来你在这。”

      夏拉闻声回头。

      “你一个人站在那,是打算勾引经过那里的贵族吗?”蒙图从走廊朝向宴会殿的那头走过来,阴阳怪气地说道。

      “原来是大少主殿下。”夏拉上前一步,微一躬身道,“请问裘洛今年来了没有?”
      一看到蒙图出现,夏拉就急着想打听裘洛的行踪,连对方刚才说了什么都没有去想。

      “大少主???”蒙图仿佛听到了天下最大的笑话,仰天狂笑了一会,才道,“难道你不知道,本王在两年前就继任旋王之位了吗?”

      夏拉一愣,当时进了坦赞王宫,他就把旋族事物抛诸脑后,这事他还真没关心过。
      不过,两年前……那岂不是他们回去后没多久,旋族就变天了吗?

      “我六哥,还有裘洛他们过得好吗?”

      “他们过得很好,不需要你操心!”蒙图在说到“很”字时,加重了一下语气,“不过今天本王发现,你比他们过得更好。”
      说着,一步步凑近,一直到脸和夏拉只隔了一层面纱的距离:“看来你这种货色,的确很适合送到坦赞王宫里!”

      “旋王殿下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夏拉蹙眉道,“殿下别忘了,如果没有我在王宫里侍奉坦赞王,旋王殿下今日能得到直接参与庆典主宴的礼遇?”

      “的确!”蒙图重重点了下头,突然伸手揽在夏拉后腰,把他身体往前一压,两人的胸膛贴在一起,“不过,本王非常想知道,舞者大人是如何侍奉坦赞王陛下的?用身体吗?”

      “旋王殿下孤陋寡闻了。”夏拉冷冷看着他,不动声色道,“坦赞王宫中的舞者,不侍寝。”

      “你糊弄谁呢?!”蒙图恶声恶气,也不再理那些虚礼虚词,“坦赞王的床,我看你早就不知爬了多少次了吧!跟你母亲一样的货色!还装什么装!不如今晚,也来‘侍奉’我一下?”
      说着,另一只手从夏拉后腰往下移去。

      蒙图的话,如一根冷刺,刺进夏拉心底。
      夏拉抿紧嘴唇,一语不发,只是右手缓缓伸向腰侧,握住海斯刀刀柄,慢慢往外拔。

      他毫不介意,朝面前这人的身上刺上几个窟窿。

      “哟~前面这位不是旋王殿下吗?本殿正在找您呢。”

      蒙图一把推开夏拉,两人之间顿时隔上了一步远。

      贝希托满脸带笑地走上前来,道:“殿下不在宴会殿里,跑这里来干什么?”
      说完一转头,仿佛才发现夏拉的样子,奇道:“舞者大人?你也在这里?”

      “贝希托殿下忘了吗,我本是旋族人,多年未见,自然要和旋王殿下叙叙旧。”夏拉悠悠道。

      “哦!原来是这样,那本殿来得可真不是时候,打扰两位叙旧了,还请两位见谅。”

      “殿下您太客气了,这怎么敢当。”蒙图连忙摆手道。

      “两位叙完旧了吗?”

      “叙完了,已经叙完了。殿下找本王有什么事吗?”蒙图一脸真诚。

      “这不三年前见了旋王殿下一面,本殿至今念念不忘吗?好不容易盼到殿下再来一次王城,今晚当然要彻夜长谈,不醉不休!”
      贝希托哈哈一笑,一手揽过蒙图肩头,原路返回。

      蒙图一个身材明显壮实过贝希托的男人,却被他手臂揽得挣不开,半强迫地带回宴会殿去了。
      最终只能回头瞪夏拉一眼,不甘不愿地走了。

      贝希托这个家伙!怎么会在那么巧的时候蹦出来?肯定早就躲在一旁看戏了,夏拉思量着。
      不过他这几年杜绝了族人下过药的饭食,的确长得比以前健康多了,想到这里,不由真心为他感到高兴。

      裘洛今年到底有没有来王城的事,还是没有问出来。依照蒙图的语气来看,这几年里六哥他们的日子,可能并不好过。
      娜妃那个女人不是一直很有手段吗?夏拉心中疑惑,怎么有种情况不太妙的感觉?

      ************我是庆典到了最后一天的分割线******************

      这一届的王城庆典与往年有所不同。
      区别在于往常只有头天有宴会表演,剩下的一个月里全是重复的酒席。

      而今年整个庆典浓缩成十天,每天不只王宫中有盛大的表演,连洛达尔瑟王城的广场和主道上也搭设了好几座舞台。

      庆典终于不再只是统治阶级间的娱乐,而造就了全民同乐的良好氛围。
      这十天里,整座王城中的人像过节一般快乐,庆贺这个王朝的和平繁荣。

      下午,王宫西侧的丘陵处,坡角一侧搭建了一圈临时座台,坐满了表情惊奇的观众。众人交头接耳着,推测这最后一天庆典的头场表演到底是什么内容。

      在观者视线不能及的丘陵山头另一侧,海弥尔踮起脚尖,环顾一周,现场的一切准备已经就绪。

      坦赞王宫中的宴会表演,还从未在室外举行过。
      这是两个月前,夏拉想出的主意。当时他说要献上一场前所未有的舞蹈,地点就选在王宫西侧密林地带。
      这场舞蹈的与众不同之处在于,不再只是舞者一个人独舞,或者很多人群舞的模式,而是融入对话,冲突等元素,照夏拉的话说,这个叫做舞剧。

      他的提议,得到苏曼全力支持,两人私底下计划了很久,还逼着海弥尔一起排演,说是这场舞剧里缺他不可。

      围观的人群渐渐平静,海弥尔抬眼望去,只见苏曼已经出场了。

      她只是出现在整个露天舞台一角,便马上夺去所有观者的注意。
      她华丽的金发贴着脸侧垂卷下来,发梢在胸前打出几个俏皮的圈,配上精致的五官和一向优雅的举止,仿佛一位浅笑盈盈的女神。

      坦赞王宫第一乐师的美貌早就传遍大陆,观众坐席中的贵族男士们不由得发出啧啧赞叹声。

      苏曼在这次舞剧中并不直接参演,而是充当旁白的角色。
      她的声音动听悦耳,娓娓道来。
      【有一座山,长年伫立在这里。山中人迹罕至,常有飞禽走兽出没。山上怪石嶙峋,路径幽深,难于攀爬,因此,这么多年来一直与世隔绝着。】

      【直到有一天,山中的平静突然被打破了。】

      【一名少年,闯了进来。】

      海弥尔从露天舞台的另一侧冒出来,他表情惊慌地跑入山中,脚步凌乱,血色沾衣。山路非常难走,还要避开横生而出的枝条藤蔓。他一脚深一脚浅地跑着,终于因为体力不继,扑通摔倒。

      费力地再次站起来,他捂住身上还在淌血的伤口,表情迷茫地环顾四周,似乎才发现自己身处于一个陌生的环境。

      虽然事先知道这都是演出来的,但观众还是被这样新奇的开头给吸引了,全场极度安静,大家聚精会神地看着。

      【少年在原地转了几圈,不得不承认自己迷路了。】
      【受了伤,还陷进这重重密林之中,尽管可能因此摆脱身后的追兵,但对于没有丝毫野外生存经验的他来说,不亚于另一场灾难。】

      “有人吗?”海弥尔张开手掌放在唇边扩音,喊道,“这里有人吗???”

      【回答他的除了呼啸的山风,几声虫鸣,和偶尔掠过的鸟类翅膀扑打声外,再无其他。】

      【少年又渴又饿,身上的伤口还一阵阵刺痛。逃命时穿着的外袍,早已被他撕成布条,用来包扎伤口。此时,由于失血过多,单薄的身体在山风吹拂下瑟瑟发抖,他已经再也跑不动了,于是,他打算先找条溪水解渴。】
      苏曼继续旁白道。
      【可是他找啊找,又不知绕进了多深的林子,始终只能看到数不胜数的花草树木,只是没有溪水的影子,也没有捕捉到泉水流动的声响。】

      【终于,少年体力不支,昏倒在地。】

      苏曼看了眼露天舞台中已经直接倒在地上的海弥尔,继续道。
      【少年昏迷后,山林间又再一次恢复了平静。阳光照射产生的树叶影子映在他身上,却不知何时,一个人形阴影替代了斑驳树影。】

      由于刚才注意力都被苏曼吸引过去,观者们这时才发现,倒在地上的海弥尔身旁,已经站了一个人。待看清那人的模样后,众人不由抽了一口气。

      那是怎样的一个人?仿佛不食人间烟火,只生活在仙界的精灵。
      他有着绝色的外貌,和一头稀世罕见的黑发。
      他的衣着在普通人看来非常暴露,但观者却不会用带色的目光去看他,只因与世隔绝的人,本来就是那种打扮。
      他的脸上戴着一个面具,遮住额头与眼睛外的其他部位,让人浮想联翩,面具下到底是一张怎样的脸。

      他慢慢蹲下身,查看倒在地上的少年。
      那双动人的大眼睛中,浮现出惊讶,迷惑,和怜悯的神情。

      【于是,当少年醒过来时,便看到眼前坐着这样一个人。】

      海弥尔睁开眼,被眼前突然冒出的人吓了一跳,僵持了一会,见对方只是平静地望着他,才放下心。
      动了动脖子,甩了甩手臂,发现身上的伤口已经被清洗过,还敷着不知名的草药。脚旁,放着一堆新鲜水果。

      海弥尔毫不犹豫地抓起就咬,狼吞虎咽解决掉一大半,才满足地抚着肚子,舒了一口气。
      填饱肚子后,再次注意起眼前的陌生人,问道:“是你救了我?”

      那人看着他,却不回答。
      “你是哪个部族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座山上?看你的衣着,应该在这里住了很久吧?你也是逃难进山的吗?”一连串问题抛出,对方非但没有回复,还有点不知所措起来。

      海弥尔觉得奇怪,又问道:“你听不懂我说话?”
      那人终于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

      “你不会说话?”海弥尔想到一个可能性,指着自己的嘴问道。
      那人迟疑了会,轻轻点了下头。

      【少年推测,面前这人可能是从小被抛弃在山中,不知是运气好还是命大,竟然活了下来。他长那么大,也许就没见过几个活人,更别提开口说话了。】

      【于是少年便暂时跟在这人身旁,吃他摘的果子,喝他采集的水。渐渐地,身体恢复了,伤口愈合了。】

      【山林间的静默生活,冲淡了他心中因被追杀而产生的恐慌,可是,最初几天的平淡过去,胸口那股浓浓的哀伤却难以控制地蔓延开来。】

      露天舞台中,两人之间隔着三步远,各自背靠树干坐着。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吗?”海弥尔知道对方不会回应,他的问题其实更像是抛给自己。只是有这样一个不会说话的人存在于身边,勾起他一种强烈的倾诉欲。

      “你一直住在山里,肯定不知道……”少年哀伤地说着,“这片大陆已经完全变天了,明明一个月前还歌舞升平,可现在,西边那股蠢蠢欲动的势力终于决堤而出。我们一直都知道,总有一天会这样,却想不到这一天来得那么快,而他们,会那么残忍暴虐。”

      海弥尔抬手掩住双眼,由于情绪的影响,双肩颤抖着。
      “他们冲进我们的部族,杀光了能见到的所有人,不论男女老幼,甚至怀孕的女子。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施暴,却毫无力量去阻止。我能杀掉他们的十个人,两十个人,却杀不掉他们的一千人,两千人……那种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人死在眼前的感觉,你能体会吗???”

      说到这里,声音哽咽,却突然感觉到,有人在抚摸自己的头顶。

      海弥尔倏忽抬头,只见那个不会说话的人,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旁,同情地看着他,右手按在他头顶上,轻轻抚摸着,像是在劝慰。

      “谢谢你的安慰。”海弥尔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道,“我当时想,与其冲上去跟他们拼命,不如先暂时躲避。并不是我懦弱,只是觉得,如果我也死了,我亲人的仇便没有人去报。与其逞一时快意,不如从长计划。只是没想到……”

      顿了顿,他苦笑道:“没想到连我这样一个手无寸铁的人,他们也不肯放过,派出一支十多人部队,一直追杀了我两天两夜……我实在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对我们这样赶尽杀绝。”

      说完这些,海弥尔叹了口气道:“终于能把心事说出来了,虽然你也许听不懂……明天开始我要努力练武,争取早点出山把仇给报了,让他们为我的家人偿命!你……陪我一起吗?”

      【少年本就出自武斗之族,但从小不思进取,不肯乖乖听从长辈教诲练武,此时才深深后悔起来。】

      【因此,从那日起,少年奋发图强,每天苦练。就地取材,用山间的树木枝杆做成武器。还做了两把,一把丢给那个不会说话的人,让他陪自己练武。】

      【那人起先非常茫然,少年演示了好几遍,他才有所领悟。渐渐地,武器也用得得心应手起来。可能由于生活在山林之中的关系,他的身手非常灵活,力气也很大,没过几天就能同少年打成平手。】

      【两人相处得十分融洽,关系亲近后,少年开始教他说话。】

      海弥尔指着身旁的树,对那人说:“跟我念,树。”
      那人迟疑着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虽然跟“树”还有点差距,不过能看出他很努力在模仿。

      “水。”海弥尔指着一汪潭水。
      “……水……”

      “很好,有进步。我们继续。”

      【就这样,两人一个教,一个学。一个月后,那人已经能同少年进行简单的对答。】

      【那天,少年指着自己对那人说。】

      “海弥尔,我叫海弥尔。这是我的名字。”

      “你、叫、海、弥、尔……?海、弥尔……”那人喃喃重复。

      “对,我也给你起个名字好不好?你就叫……”
      海弥尔正想说,你就叫夏拉吧。

      那人突然摆手打断他。
      海弥尔不解地看向他,不对啊,按照事先排演的剧情,没有打断这一出啊!

      那人笑着望了一会远处绵延的山脉轮廓,用脑中有限的词汇组织了下语言,道:“我的、名字叫、山、灵……山、的主人,山灵……”

      海弥尔意识到夏拉临时篡改剧情了,心中不由炸毛,但是两人正在舞剧表演中,又不能发作,只好顺着他的话演下去。

      “那好,你就叫……山灵吧。”

      苏曼发现了改变的台词,把海弥尔的表情收入眼底,心中暗笑,继续配合着旁白。
      【过了几天,少年做了一个决定,那就是下山看看。】

      “那群混蛋应该已经离开这个地方了,我必须要回部族看看,也许还能找到幸存者。”

      “别、走……”山灵一把拉住他的手臂,眼神不舍。

      “别担心,我很快就会回来的。”对于他的紧张,少年心中感到温暖,“我会避开那些人,不会有事的,你就在山上等我吧。”

      【于是少年下山去了,山灵在山上坐卧不安,艰难等待的两天过去了,山灵犹豫着要不要主动下山去找人,但是没有接触过人的他,对于山下的外界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感。】

      【终于,第三天,少年回来了,带着一个破布包,和一脸哀戚表情。】

      “我的部族已经消失了,彻底没有了。”海弥尔痛不欲生,垂首道,“那片区域彻底被夷为平地……房屋都被推倒,只剩下烈火燃烧后的残骸,而那些……尸体,也都不见了……”

      山灵拙于言辞,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只懂得轻轻拍着他的背,眼神焦急。

      海弥尔安静了会,解开面前的布包,那是几把用布条里三层外三层裹着的武器。
      “我只能凭着记忆,找到曾经的家,家里的东西全被烧光了,只剩下这烧不化的铁器。”

      海弥尔拿起一把匕首状的武器,丢给山灵,看着他接住,才道:“那群混账,简直灭绝人性,禽兽不如!总有一天,我要让他们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

      布包中还剩下一对月牙状的弯刃,海弥尔熟练地戴在双手手腕上,站了起来。
      那一刻,他整个人都变了。
      从一个懵懂的少年,化身成了一柄出鞘的利剑。

      【那天以后,少年说话的次数越来越少,苦练的时间越来越长。山灵很担心,却不知该如何开导他。而两人的武艺,也在日日锤炼中,渐渐高深起来。】

      【三年后。】

      露天舞台中,海弥尔与山灵已经换过一身衣着。

      两人本就容貌出众,各有各的不凡之处。
      现在两人面对面,隔了五步远对峙着。

      海弥尔举着一对月牙刃,丰神俊秀。
      山灵擎着一把带环形手柄的海斯刀,长身玉立。

      山风吹动了两人的衣摆,却吹不乱这副赏心悦目的画面。
      一旁的观者已经完全沉浸其中,眼神如天鹰捕猎般牢牢摄住场中两人,谁也不舍得眨一下眼。

      “山灵,你我对练了这些年,今日来真正比试一下吧。”海弥尔严肃地发出挑战。
      “愿意奉陪。”山灵干脆地回答。
      两人的神态仿佛完全颠倒过来,少年刚刚闯入山间时,还是个很爱说话的孩子,而山灵总是在一旁表情淡淡地倾听。
      而现在,少年变得沉默冷凛,山灵却开朗随和起来。

      随着海弥尔两手弯刃之间一声摩擦,比试正式开始了。

      这其实并不是一场真正的比试,而是海斯族代代相传,享负盛名的刃舞。
      海斯族人全民尚武,自然一切的审美也都和武力扯上边,甚至连舞蹈也带上了刀光剑气。

      在坦赞王宫的几年里,海弥尔日日吹嘘自己刃舞跳得好。
      海斯族的刃舞可以一个人跳,也可以两个人一起跳,其实说白了,就是把个人舞弄兵器,或者双人兵器搏斗的动作,打出艺术感来。

      真正性命攸关的搏杀,往往是没有美感的,只有残酷血腥的气息翻滚涌动。
      而海斯族的刃舞,可以说是很好地把打斗和舞蹈融合起来,因此在海弥尔随意演示了一段后,夏拉与苏曼便筹划着,一定要把刃舞编排进舞剧中。

      海弥尔与山灵身形相错,“噌”一声,短兵相接。

      由于两人使的都是近战兵器,因此这套刃舞大部分是近身打斗的动作。
      在坦赞王宫里将近三年的磨合,两人早已不再是当年的青葱少年。
      身材匀称高挑,兵器娴熟挥转,动作流畅到位,直把这场刃舞打得赏心悦目之极。

      在座的观众基本都是观赏过刃舞的,但是以前看的都是两个壮汉在那里打,尽管打斗动作是精彩的,打的人却是不堪入目的。
      而这次换成两名容貌堪称……额,绝色的人来表演,那种视觉上的震撼简直无与伦比。

      仿佛一石激起千层浪,每次兵器交接声,都在观者心湖中振出一圈圈涟漪,荡漾出一道道波纹。

      山灵一个角度刁钻的斜切,海弥尔扭身避过,刀光交错间,看到对方的眼神势在必得,不由轻哼一声,心道不会让你小看,转身回以两道猛烈的反攻,把对方逼退几步。

      说出来也许没人相信,两人的打斗动作事先并没有经过周密排演,完全是此时此刻随心所欲而出的。这三年间,他们两人几乎天天打,天天练,早已练出了一套独有的默契。

      动作在每次兵器相撞时放慢,在每次擦过身体时迤逦,这场刃舞的每个瞬间,如果能够画下来,都会是一副精彩绝伦的画面。

      美好的时光在人们心中总是显得太短,当刃舞划上休止符的时候,观众明显还意犹未尽。

      苏曼把观众的表情收入眼底,有些得意地继续旁白。
      【三年的共处,少年与山灵早已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这场比试完后,少年突然对山灵说。】

      “我决定三日后下山报仇。”海弥尔认真地看着山灵的眼睛,道,“现在的我早已不是当年的弱质少年,我有信心下山后找到那群作恶多端的混蛋,千万人中取那头领的首级!报我灭族之仇!”

      山灵听了他的话,好像很震惊的样子,急着想要回答。

      海弥尔抬手制止他说话,继续道:“我不会让你跟去的。这是我自己的血仇,也要由我自己去报。你与此事毫不相干,不要贸然把自己牵扯进来。”

      说完,顿了顿,才道:“你留在这里等我回来,如果,一年后……我还没有回来,你就别再等我了,忘了我吧。”

      【少年说完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开,始终没有去看山灵的表情。但他能感觉到那人站在他身后,急促的呼吸渐渐平息下来,却始终没有开口挽留。】

      【接下来的三日,少年没有和山灵住在一处,而是在山上另找了个山洞过夜。白天他为自己的报仇之行做准备,夜晚他很早就躺下,保证良好的睡眠。其实,打心底里他是在逼自己不去想山灵。】

      【因为,再这样下去,他甚至会兴起留在山上,陪伴山灵,度过余生的想法。】

      【而身负灭族之仇的他,本就……没有资格憧憬这些。】

      【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也就第二天晚上,山灵突然来找他。】

      “嘭”一声,一个包裹掉在海弥尔面前,在地上翻了几个跟头。

      “你滚吧。”山灵居高临下地站在他面前,冷冷地说,“现在就滚下山去。”

      海弥尔楞在当场,这又是唱得哪出?按原先舞剧的编排,演到这里应该是少年独自下山,山灵偷偷跟在后面,最后在少年与仇人搏斗的时候,现身助一臂之力。最终两人报仇血刃,一起归山的团圆结局。

      可是现在,一向温顺的山灵突然变得冷言冷语,还打包了一包东西,看似少年的衣服,仍在他面前,让他滚下山?

      莫非……这个家伙又篡改剧情了?
      海弥尔心中咬牙切齿,直想把夏拉按在地上揍一顿,但是碍于两人还在表演,不好发作,只得忍了下来。

      海弥尔继续躺在地上发愣。
      山灵抬手一指山路,道:“我的话你没听懂吗?现在就给我滚。”

      海弥尔听到这里,一个纵身跳起来,道:“你叫我滚我就滚?难道这山是你家的???”

      山灵嗤笑一声,道:“我是山灵,山的主人,自然是我家的。”

      海弥尔再次愣住,敢情这家伙当年给自己起名的时候就预料到这一天?

      最终海弥尔只能讪讪然下山而去。
      既然夏拉突然改了剧情,他也就按照自己本能去演了,
      当一个日夕相处的人突然变脸让你滚蛋,那还留着有什么意思?

      【少年背着包裹下山,路上越想越失望,猛然发觉,这三年里自己对山灵的身世,仍然知之甚少。对于这样一个突然闯进他生命中的陌生人,自己是不是过于看重了。也许对方心里根本就把自己当成一个过客而已。想到这里,心中再无眷恋,就此离去。】

      海弥尔配合苏曼的旁白,一脸失望决然地走下山丘。
      他这表情倒不是演出来的,而是发自内心。

      苏曼明显知道夏拉临时变卦的事情,连旁白也一起跟着变了,竟然只有自己一个蒙在鼓励。海弥尔决定表演结束后一定要找他们两个算账。

      【少年赶了两天的路,在一片树林中停下歇脚。此地距离那座山的山脚已经有了一段距离,但是透过头顶那些郁郁葱葱的树木间隙,仍然可以望见那座山的山顶。】

      【少年解开那只布包,打算找条溪水洗个澡,再换一声衣服,然后就地歇息。】

      旁白继续,海弥尔嘴角抽搐,只好按着苏曼的语言指示演下去。

      【解开布包后,突然发现包里叠好的衣物上摆了一块兽皮。少年奇怪地拿起来,只见兽皮上用不算工整的字迹写着一段话。】

      旁白到这里没有了,明显那上面的内容要海弥尔自己来念。

      海弥尔拿起兽皮,对着日光读道:
      “我看见山下有很多人骑着马,已经把山脚的南面围住,他们手中拿着火把,兵器,表情很凶恶,看来要对这座山不利。所以我叫你从北面下山,赶快走吧,去报你的仇去。我是山神,山的主人,所以我要保护这座山,不能离开。看到这封信,你就不要回来了,再见。”

      【少年看完这封信,心中极度震撼,顿时这几天的变故都有了答案。他转身朝原路奔回。开什么玩笑!那个笨蛋,他一个人有什么能力保护一座山?而且山有什么好保护的?长在山中,心性单纯的人,怎么斗得过那些凶神恶煞的蛮兵?估计到时候,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苏曼知道海弥尔对改变后的剧情不了解,便帮他把台词一起说了。

      海弥尔转身疾跑,心中焦急。
      而露天舞台的观众们,也跟着他一起焦急。

      【少年跑到山脚下,抬头只见一片红光,整座山已经从半山腰上开始,熊熊燃烧到一眼望不尽的山顶。在整座山中寻找一个人,何其困难?更何况是着火的山。】

      【灰头土脸,筋疲力尽,少年跑遍了他和山灵平时常去的地方,路上扑杀了好几个落单的蛮兵,却始终没有发现那人的身影。】

      “山灵,你到底在哪里?我回来找你了!你快点出来!!!”海弥尔对着山丘喊。

      【可是,回答他的只有这漫天的火光,以及草木被烧得噼噼啪啪的爆裂声…………】

      语带哀伤地说完这一句,苏曼朝海弥尔使了个眼色,意思是没你的戏份了,退场吧。

      然后话锋一转,继续道:
      【在少年看不见的山顶,烈火包围圈里,山灵一人和众多蛮兵对峙着。】

      “你们为什么放火烧山?你们不知道山也会疼吗?你们简直没有人性!”山灵红着眼控诉。

      “怪了,这山里怎么会有人住?”由侍卫长巴亚尔客串的蛮兵头子诞着脸奸笑道,“这小娃娃长得倒不错,要不就跟了爷回去,锦衣玉食少不了你!”

      “滚开!混蛋,我今天要让你们为这场火偿命!”

      山灵抽出那把匕首,比划着,却引起蛮兵们一阵哄堂大笑。
      “拿着那么小一把刀,还想跟我们打?”

      正大笑间,山灵的刀尖已经刺入一个蛮兵手臂,顿时血如泉涌。

      “还真不能小看他!”巴亚尔啐了一口,喝道,“弟兄们一起上!”

      【乒乒乓乓一场混战,山灵到底一人难敌众手。被渐渐逼到山崖边。】

      【最后打斗间,他一脚踏空,一声惊呼,整个人直接从山崖边摔了下去。烟雾缭绕的山巅,人一下子没了踪影。】

      【只剩那席卷全山的烈焰在翻滚,在咆哮,仿佛在泣血控诉这场暴行。】
      苏曼说到这里,朝向观者席一躬身,代表舞剧到此结束。
      但是没有人看向她,所有人的眼神仍然集中在露天舞台中央。

      自从夏拉扮演的山灵从丘陵顶部摔下去后,没了踪影后,扮演坏人的巴亚尔成了众矢之的。
      巴亚尔打了个寒颤,被这么多人的目光集中屠戮的感觉,真恐怖……

      他无奈地叹息,不用这样吧,他只是演戏而已……

      一直到最后,所有参与的人都走上露天舞台中央向观众躬身行礼时,人们才真正从舞剧里自拔出来。
      热烈的掌声久久不息,响彻王宫。
      但令人遗憾的是,扮演山灵的夏拉却不在这些人中。

      仿佛就应了那个结局,隐没在烟雾缭绕的山巅,再也找寻不到。

      ***********************************************

      从观众席位处无法看见的山丘另一边,夏拉僵着身体,愣了半晌,才问道:“陛下,您怎么会在这里???”

      本来按照剧情需要,他倒退着一跳,从山丘顶部摔下,会直接摔到草地上,不过这座山丘根据目测,也就三人高,落地时借力一滚,就不会受伤。

      但是出人意料的是,夏拉身体坠下丘顶后,半空中突然有人从后托抱住他,然后稳稳地着陆了。

      而此人,在着地后,仍然维持着托抱他的姿势,一动不动。

      “陛下,放我下来吧……”夏拉有些汗颜,这种横抱的姿势令他尴尬,“您不是在观众席上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啊……”

      坦赞王突然笑了,轻声道:“山灵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夏拉一怔,怎么讨论起剧情来了,回答道:“可是山灵性格单纯,又深爱着那座山……那照您的意思,他应该有什么样的结局呢?”

      坦赞王深深看了他一眼,缓缓道:“那样美好的山灵,即使从山崖上坠落,也应该有我这样的人,去救他。”

      低头环视了一遍两人的姿势,坦赞王勾起唇角,加了一句。

      “就像,我们现在这样。”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第二九章 舞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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