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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第五十三章:游子 ...


  •   翌日正午。艳阳高照,北风徐徐。残影引着吴家兄弟进了“麟院”。
      “夜宫别院”分“龙、凤、麟、龟”四院。“龙院”和“凤院”用来招待木叶家的客人,“龟院”住的是“玄青书院”中已练出真气,或读书极有天赋,亦或拥有其他特殊才艺的孩子。“麟院”曾软禁过某些紧要人物,如今已经闲置。
      “麟院”之中,没有专门用来比武的地方,但围墙甚高,内有广场。此时清退了所有无关人等,只余“木、叶、福、禄、影”五人,整个“麟院”便是一座阔大而私密的演武场。
      福、禄二人解下自己的佩剑“双子”,恭敬交到残影手中,各持仿“双子”所制的“木剑”走入场间。叶玄与木青儿,也将“雪脏的木鞘”与“暗水的钢鞘”递给残影。一时间,残影像个“抱着薪柴的枯瘦女孩儿”,显得颇为可怜。待得将“双剑、双鞘”捧到小广场近旁的凉亭内放好,回头看去,四人已两两一并,分立场中。
      残影心中有些亢奋,更不免自得。眼见便是“四蝗相争”的奇景,木叶家族就只她一人得看。这等纯为切磋参照,不决生死亦不争输赢的比武,若发生在各派头面之间,下属、部从照规矩是不能在旁观瞧的。
      然而残影就是残影,她能在“四蝗”的夹缝中挤出座位,如今更让“吴家兄弟”对她俯首帖耳,言听计从。
      昨日临别前,残影对着“二吴”一番训斥,数落得对方唯唯称是。今日再见,还真就大喇喇端出一副师长模样。“吴家兄弟”肯受,也不纯粹因为暂时有求于她。二人总觉得,“小影团长”似乎是真心在为己着想。
      那边“小广场”正中,吴福、吴禄两柄木剑垂指地面,拱手抱拳以谢。木、叶二人依样还礼,旋即撤步斜身,灰刀、黑剑虚抬轻握。
      对面两柄木剑也已笔直地指向胸口,叶玄瞧着七步开外的福、禄二人,不禁生出一种老迈昏聩的错觉,仿佛眼前根本只有一人,是自己两眼聚焦错乱,才看出了双影。
      “吴家兄弟”虚伪、啰嗦是真,识礼、懂事亦真。二人登门索战,主动选用木剑,这是将自己性命交到对方手中。“蝗境”武者相争,木剑说是兵刃,倒更像一种封印。
      使木剑者,需分出部分真气护在剑上,攻敌之劲便欠着一分。而叶玄这边,则是全凭自觉,将劲力压抑到与对方相近的程度。到得纤毫一线之际,决进退、判生死的,必是木、叶一方。
      双影合而为一,瞬息又自分离。顷刻间,福、禄二人凭着诡异步法互换身形,挺进到木、叶身前,双剑直逼二人咽喉,快得让人心悸。
      黑影一荡,灰刀轻闪。叶玄向左滑开半步,“雪脏”横削吴禄右腹。那边木青儿伫立于地,伸臂挺剑,迎着对方锋芒将“暗水”递了出去。看似不吝换命,实则木青儿与吴福身高相若、臂展相近,“暗水”却比吴福手中“木剑”长出四寸有余。
      吴福见此情状,手腕微抖,木剑轻压暗水,欲以柔劲将黑剑引开。却不料这黑剑比自己预想中沉重太多。一拨之下,剑锋只极轻微的朝左偏转,所进、所指仍不离自己咽喉。
      堪堪交得一招,眼见便成贯颈之势!情急之下吴福舍了重心,力灌于臂,借着暗水之沉,猛然将身子朝右侧荡出,全不顾及地撞向身旁正与叶玄“千钧一发”的胞弟吴禄。
      吴禄一击未果,遭叶玄闪身横削,当即回剑封堵肋下空门。刀剑相撞,发出“嘭”一声闷响。吴禄心头一惊:这声音与其说“金木交击”,倒更像是“木木相碰”,难道对面也是木刀?
      叶玄反击不成,正欲回转刀锋去截吴禄右肘。刀、剑相抵,未及缩手之际,吴禄背脊遭吴福一撞,身子和剑刃同时向前压了半寸。叶玄本能地加力相抗,却见吴禄腋下忽而钻出一柄长剑,急忙缩身而退。电光火石间内息突转,叶玄撤身后,胸腹内泛起一阵烦恶。
      正当“吴福”的长剑自“吴禄”腋下刺出,迫得叶玄疾退的一霎,木青儿手中“暗水”追到,却被及时回身的“吴禄”封住剑路。
      为胸间那一阵烦恶所扰,叶玄只多喘了半口气,“吴福”双眼紧盯着叶玄,回剑不回身,背对木青儿倒退半步,长剑斜斜撩向右腿,转瞬便成夹击之势。
      所幸一时被“吴禄”逼住身形,未能欺得太近。木青儿狼狈撤步间挺剑阻住“吴福”,右腿险险避过那背身一划,素白长衫给“木剑”削去了下摆。
      眼见木青儿遭人合击,叶玄心头一紧。“岚步”生风,黑影霎时闪入战圈之内,未及换招,蓦然惊觉有异。此时要退,却已不及。只得携着前扑之劲,逆刃挥刀斩向地面,蛮横地将自己身子朝“右前方”崩去,避开了“二蝗双剑”的锋芒。
      “退!”身子腾起的瞬息,叶玄仓惶地向木青儿发出指令。若晚得半刻,木青儿怕是又要杀回战圈。
      只交得三、四招,木、叶二人便不觉跌入了“双子”的节奏。一退一进间,竟已出现两次“二人合攻一人”的场面。倘若叶玄醒得稍迟,倘若木青儿没能不暇思索地听令,眨眼就是第三次、第四次。如此下去,很快便会有人被对方刺中。
      奔逃间,叶玄与木青儿终又合归一处。“吴家兄弟”万料不到,对方竟会逃跑,立时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他们最习惯的打斗,就是比武。可此战若是比武,事先却没划清楚擂台的边界,也不知对方跑出这么远去,算不算认输;此战若是仇杀,对方这般打法,兄弟二人当真是涨了见识,也当真是不会应对。
      二人攻一人,威胁是双倍的;二人追一人,速度却不能累加。游斗,该是怎生斗法,师傅们没教过。
      木、叶二人并肩而立,远远望着吴家兄弟,不退不进。叶玄脑中疾速回闪着方才那一口茶的工夫所发生的事:一个对一个的时候,并未觉得对方如何恐怖。战局的倾倒,就在那看似狼狈的一跌一撞。
      激斗间给人从背后冲撞了的是吴禄,被扰乱的却是自己。那一撞,是事先算计好的吗?绝不可能!根本没有外人见过木青儿用剑,更遑论“暗水”是柄全然不合常理的怪剑。
      假若一切都是他们临场挥洒,那该是一种怎样的默契?难道这二人的心意,真是相通的?一撞之后,“两两对阵”变成了“四人混战”,己方瞬时便落下风。那感觉,直如遇到了一只双头八爪的怪物!
      吴福、吴禄看着远处交头接耳的木、叶二人,面面相觑。
      “这是仇杀!对方在盘算如何弄死你们,你们就这样站着?”残影立于场边,对着吴家兄弟怒骂道。
      二吴心下凛然。微微侧头只以余光互视一眼,终于不再顾及规矩、脸面,不再思虑对方是如何想法。身形一闪,如两支白箭射向木、叶二人。待得迫近到身前十余步远时,复又使出那“曲折交错”的步法,双星斗转般逼将过去。
      叶玄左手一扬,两枚“游子”伴着嗡吟之声破空而去,穿过两道白影的缝隙,连二人衣角也未划破。(注:“游子”是一种正四角星形状的钢镖,乍看与常见的流星镖无异。)
      便以残影之能,在远处瞧来也只觉“钢镖”脱手后的半瞬,福、禄二人便已欺到木、叶身前,场面与四人初交第一招时,十分相近。然而这一次,木、叶二人齐齐门户洞开,凶暴至极地砍出四刀、四剑,只攻不守,招招换命!叶玄使的不是“烟波刃”的阴劲,木青儿出的则根本不是剑招。
      这般粗鲁的打法,时候稍久,必给法度森严的福、禄二人寻到破绽。叶玄没有发疯,他带着木青儿装疯,只求吓住对方片刻。四招一过,“游子”归家。
      钢镖离手时,刃锋指地,纵射而出,归时却平平飞回,以并不奇快的速度切向二人腰肋。身前,是势若疯虎的劈砍;身后,是愈来愈近的寒镖……情急之下,福、禄二人终于分向左、右跃开。
      钢镖余势不止,缓缓袭向叶玄与木青儿肚腹。叶玄拧腰挥臂,手中“雪脏”如棍棒斜斜抡出,重重扫在钢镖侧锋之上。“当”一声响,钢镖疾速射向“吴福”胸口。
      吴福提剑封挡,小小“游子”,势大力沉。钢镖、剑脊轰然相撞,吴福又退半步。叶玄一招得手,如一只黑鹏般扑身而上。
      浑不讲理的悍戾劈砍并未如期而至,叶玄刀招复归轻灵,身形却决然地横亘在吴家双子之间,半步也不肯让。
      木青儿已晓得叶玄心意,却不似他那般熟识“游子”脾性,无法精准地将“钢镖”击向朝右跃开的“吴禄”。索性不花心力去瞄,剑脊一翻,将“钢镖”崩向对手大致所在的方位。紧跟着欺身而进,重剑“暗水”携雷霆万钧之势点向“吴禄”胸膛。
      吴禄撤步疾避,欲在木青儿回剑的间隙抢攻,哪知木青儿手臂并未回缩。虽一招刺空,剧震之下,剑身如重金入水,砰然波荡。剑尖颤动之猛烈,更似“蛟龙乱海”般无伦狂暴。吴禄从没见过如此霸道的剑法,顿时被逼在场间,不敢寸进。
      木青儿得“暗水”已一年有余,爱不释手,日夜习练。进境之快,远超叶玄所料,亦远超自己所料。时至今日,叶玄已难在两百招内占得她丝毫便宜。
      见吴禄不攻,木青儿脚步再进。不待“黑龙”怒息,手腕着力一抖,非刺非斩,直将“暗水”如软鞭一般斜斜抽向对方肩头。
      吴禄的六师傅“臧青雷”是使软剑的名家,这一招的阴损他早已烂熟于心。此时若举剑上格,对方剑尖必似鞭梢一般咬开自己背胛;这一式的破法他已练过千万次——仍是举剑上格,同时脚步向前滑动,在剑锋与剑脊相交的一霎,避开舔向自己背后的剑尖,趁对方未及撤剑之际,横削腋下空门。
      不需半刻思索,心神未动,身形已动。两剑一触,吴禄右手虎口顿感酥麻,抵住“暗水”的木剑,骤然压向自己左肩。肩头剧痛,前滑之势未止,左腿一软,跪跌在木青儿前身。
      这一格一跪,下压之力卸去了大半,剑尖倒是没能扫到吴禄背脊。然而单手单剑,根本格不下那山呼海啸的一记“剑鞭”。
      见对手俯身,木青儿左膝猛提,悍然撞向吴禄面门;吴禄左手成钩,直抓木青儿右腿。将触未触,戛然而止。这边胜负分了。
      叶玄能感觉到,单打独斗,“二吴”应不是自己和师姐的对手,却料不到木青儿胜得如此之快。叶玄心觉意外,只因他没有似吴禄一般感受过忽遇“暗水”的窘迫。
      初握着“暗水”的木青儿,笨拙得像个孩子,她一点点熟悉这既重且软的长剑,也给了叶玄足够的时间,适应渐与“暗水”合而为一的她。
      实则于外人看来,“暗水”之怪,犹胜“雪脏”。那灰白的“雪脏”虽既轻且硬,也只是让叶玄出刀更快而已。然而对付“暗水”,却必须在极短的时间内,调整自己的常识。至少,吴禄做不到。
      两两捉对厮杀,一边分了胜负,另侧绝然无幸。这一阵,双子已经败了。背后剑风止息,叶玄却不肯罢,手中轻刀仍似落雪般向着“吴福”缥缈。这一战虽是“吴家兄弟”求来的,于木、叶而言,也是弥足珍贵。
      灰芒一闪,虚切左颈,又在剑锋点到自己右腕前疾缩。虚指右腕的“木剑”顷刻变招转向,疾刺心口。刀锋圈转,堪堪在中招前的半霎拨开了长剑,顺势斜撩回斩。
      木青儿虽已取胜,叶玄仍当作身后战端未止,横在“吴福”身前不肯退避。他武功原是阴魅轻灵、机变诡谲一路。步法受制,威力骤减。眼见交了二十余招,没能占得对方丝毫便宜。
      “你们继续呀!吴二哥,想办法汇合!青儿姐,阻他!”残影此时已缓缓飘至战圈近旁,如教官一般,呼喝着停手罢斗的二人。
      木青儿正自凝神观瞧着叶玄与吴福的对决。闻听残影呼喊,也顾不得她言辞、口吻是否无礼,当即拧步回身,横剑挡在吴禄面前。
      吴禄心中对残影更增感激,望着木青儿恭敬道:“请了。”二字出口,身形蓦地向右疾掠。木青儿心下已有防备,足下风起,白影紧紧粘着白影。寸步不离,寸许不让。
      她身法虽不似叶玄迅捷,却也慢不太多。吴禄折反了几个来回便即了然,想要一招不交,纯凭身法扯出一人一剑之距,绝无可能。覆车之鉴在前,又不敢与她硬碰,无奈只好边游边斗,仍落得险象环生。
      吴福心知,要在叶玄面前晃出身位,更是痴人说梦,只以凌厉剑法进逼,试图将他迫开。叶玄紧闭门户,七分守御,三分攻袭。双方一时僵持不下,心神、气力亦在刀芒剑影中慢慢耗损。
      倏忽间,一式撩向腿根的阴损过后,叶玄收转刀身,横于胸前,双手“陌掌”齐出,将“雪脏”刃锋朝外平推了出去!修长黑影,蓦然后掠。
      “雪脏”轻如枯木,“陌掌”借不出些许反推之力,身形陡退几乎全凭“岚步”。然而这赌徒般“弃刀舍身”的一式,全然出乎吴福预料。仓促间提剑封挡,虎口一震,立即惊觉不妙!
      木青儿与吴禄,如两道素白的帘幕般,沿着一条笔直的横线,不尽地折反、游斗。叶玄辨着背后声息飘身疾退,刚好封住二人奔袭的去路。场间情势陡转,又现夹击之态。
      吴禄这边本就处在下风,无余暇眼观六路。突见叶玄闪到身前,骤停不及,足下顿时凌乱。又遭直迫眉心的“阴风指”一扰,腰间软肋终于被“暗水”浅浅刺破。待得吴福追到,木青儿已然回身。
      “吴福”惨然一笑,与腰间受刺却并未跌倒的“吴禄”并肩而立。二人同时抛下木剑,拱手认输。比武斗罢后,主动抛却手中兵刃,于江湖中是一种莫大的礼敬。兼有“心服口服”和“永不寻仇”之意。
      叶玄赶忙将两剑拾起,双手捧还:“承二位吴兄相让。我们亭中饮茶叙话。”说罢,将二人引至“小广场”近旁一处低矮土山顶上的“凉亭”之内。残影将一直温着的“松萝茶”倒入木杯,自己却不入座,只在叶玄左手旁侍立。
      福、禄二人心下奇怪,亭中分明有六把藤椅。想请她座,又不好僭越。
      “吴大哥、吴二哥。架打完了,有何想法?”残影虽不便坐,却不妨碍说。当头一语,竟含考校之意。
      吴禄忍着腰侧疼痛,凄然道:“唉……两阵全败,怕是难活了。”
      残影转向吴福:“吴大哥,你也这般想吗?”
      吴福没有去迎残影的目光,只望着她的方位,叹气点头。
      “少主,你说呢?”残影像个书院的先生般,逐个儿点过坐下学子们。
      “别废话,你既想清楚了,就直接说出来。”叶玄不耐道。
      “同徐飞、上官一战,要能下注的话,我买你们胜。”残影望着对面白净、孱弱的吴家双子,语声笃定而恳切,不似虚言宽慰。
      “独个儿拎出来打,你们不及少主和青儿姐;四人混战的话,少主和青儿姐远非你们敌手。此番少主能赢,只因为……不为颜面所累。”她原想说“无耻”,顾及木青儿在旁,只得改了措辞。“吴二哥,你说自己两阵全败,那不对的。少主只‘分开’了你们一次。”
      吴福心中稍慰,嘴上仍自谦逊:“叶兄能‘分开’我们,我们却‘合’不起来。”
      “奇招只能用一回。”叶玄浅笑道。
      “下一次,叶兄会有新的奇招。”恭维之言,却含潜意。
      “没有下一次了。”叶玄淡淡回绝:“整日陪你们练,徐飞还敢来?”
      吴家兄弟互视一眼,仍是吴福开口道:“叶兄…答应给岳父写信?”
      “你叫他什么!”残影站在一旁,厉声斥道。
      “在下失言,是‘徐爷’。”吴福慌忙改口。
      “徐飞!”残影不依不饶,继续相逼:“你们若连他名字都不敢叫,后面的事,我看也不必谈了。”
      “是。叶兄愿意给…徐飞去信?”给残影一通教训,二人望向她的目光,只更增感激。另则,福、禄心知,叶玄答应相帮,也必是残影劝诱所至。
      “权且试上一试。”方才一战,叶玄虽勉强得胜,对“双子”却是信心大增。二人合在一起时的恐怖,他这个当局者,比在旁观瞧的残影有着更深的体会。就只那“一跌一撞”的绝妙,叶玄几乎可以断定,他与木青儿便练上一辈子也是难及。应该说,那根本不是靠“修行”所能跨越的鸿沟。
      “所以现在就只两个问题。如何确保他们来;如何确保你们赢。”尚没说得几句,残影已开始谈起具体的筹算:“那信是怎生写法,又由谁去送,还需做些思量。”
      “由谁去送,用不着思量。”叶玄蛮横地打断残影:“我知道你想去,不行!”
      “小蛾、寒星、雁子,都不适合与人交道。难不成你亲自去?”知今日要战双子,木、叶二人也颇慎重。昨日晚间打过残影,木青儿与叶玄便早早歇息,以养精神。正午前的一个时辰,残影才终于说服叶玄,答应写信去邀徐飞、上官。于诸般细节却还未及敲定,此时又当着外人的面起了小小争执。
      “为何非要咱们去?城主府难道无人?”
      “如此大事,我去才显诚意嘛。”残影分辩道。
      “那是他的大事,不是我的。此事无需太有诚意,也不能太有诚意。‘苍城’强,‘凉城’弱,我这是给他机会。‘刀剑大会’不会为他延迟半日,‘顾老板’更不会多坐半刻。来就来,不来就罢。”
      残影站在叶玄左手,比坐于藤椅中的四人浅浅长出小半个身子。叶玄微偏着头说完此语,方才抬眼望她,那神色分明在说:“你又想出去玩儿了吧?”
      残影说话时本就瞧着叶玄,直直迎着他的目光,回了一个内含轻笑的眼神,叶玄读得确实,她在说:“你只是不敢让我去吧?”
      “吴家兄弟”显然能用目光交谈更复杂的事,但却读不出残、叶二人之间这一瞧一看之意。
      见叶玄态度决绝,残影只得说道:“好吧,送信的事搁下,先说后面。吴大哥、吴二哥,你们见过徐飞、上官出手吗?他二人又见过你们出手吗?”
      吴福应道:“算是不曾见过吧。我与‘素素’回‘凉城’那次,徐…徐飞曾说要比试一下,我没敢应。后来徐飞、上官带我和素素入‘雪山’狩猎。住在山中那几日,倒是见过彼此出手。虎豹孱弱,也试不出什么深浅。”
      “那就当他们与少主和青儿姐差不多,或者稍强些好了。四人混战的话,你们胜算应是不小的。‘刀剑大会’总共七日,‘顾老板’只首日出席。可在开场时安排‘比武助兴’一节。徐飞、上官一到,要想办法引他们在擂台之上动手。这一战虽是仇杀,但众目睽睽之下登了擂台,徐飞应该没脸再主动跳出去。”
      说到此处,残影又眼含笑意地望了下叶玄,嘲弄中夹着些许欣赏。“战场越小,想‘分开’你们就越不易。乱斗之势一成,天平就会倾向你们。木叶家不会明着与徐飞、上官为难,我也只能在这不经意处作些小怪。剩下的,就看你们自己了。”
      听得残影如此苦心思虑为己,福、禄二人多礼之病又犯,当即从椅中站起,冲着残影抱着躬身,口中不住称谢。残影受揖竟不还礼,只漠然望着二人,冷声道:“杀过人吗?”
      二人愕然互视:“不曾。”
      “随我来吧。”残影言罢,头也不回径自走出凉亭,行到“麟院”中一处屋舍近旁。二吴紧随而至,心下不禁惴惴。叶玄与木青儿也跟了过来,停在稍远处站定。
      “将屋中人拎出来。”这已全然是呼喝下属的令遣口吻。
      吴福、吴禄惶惶推开木门而入,但见屋内锁枷、钢拷,缚着四男二女。此间并非囚室,六人除手足遭锁外,足上镣铐中段各伸出一条钢链,盘绕环扣于室中梁木之上。福、禄手中没有钥匙,只得伸手将钢链扯断。六人未上口枷,却不敢出声,只眼中透出异芒。
      不多时,六囚并排跪伏于屋舍门外的青砖地面之上。瞧这情状,两位素手扯断钢链的大侠,似又不像是来搭救自己性命的。
      “把这两个杀了。”残影指着最右的两个汉子,淡然下令。仿佛于她而言,取人性命便是“折花摘木”一般。
      福、禄二人虽早已猜出残影心思,事到临头心中仍感震骇:“这……他们是死囚?”
      “不许用剑,更不许用剑气!盯着他的眼睛,手掌插进咽喉!”残影不会告诉他们,这六人加在一起,至少背着三十几条性命;她也不会骗他们说,这六人是街上随意掳来的。于这喂给吴家兄弟“铸心”的六人,她什么也不交代,只任凭福、禄二人自己去挣扎。
      “吴大哥,你先。”残影走到最右边那名大汉身后,膝盖顶住后脊,右手抓住蓬垢的乱发,一把揪起,使他仰面对着一脸惊惶的吴福。
      “你要么睁开眼,死个痛快。要么我先将你眼皮撕下来。三、二……”这手臂几乎比残影大腿还要粗壮的汉子,颤抖着张开双目,满眼乞怜地望着眼前这留了两撇胡须的温润书生。
      吴福缓缓举起右掌,“并指如刀”悬在对方颈畔,不住颤栗。
      “干什么,等妈妈哄你么?”病弱孤女鼻中的轻蔑,终于逼出了病弱书生眼中的杀意。洁白纤瘦的右掌,贯颈而入。大汉面目骤然狰狞的一霎,“吴福”还是没能忍住,将眼闭了。手掌拔出的同时,残影也松开了揪着乱发的右手。那大汉扑跌在地,并不立死,像条被扔在烧红铁板上的鳝蟃般,蜷缩、翻滚了好一会儿,才终于不动了。
      “吴大哥,做得好。”残影望着神魄已有些散乱的吴福,微笑赞许:“不过你杀下一个时若还闭眼,我就让人再送二十个过来。吴二哥,该你了。”
      见此情状,跪伏于地的余下五人中,两个男人冲着“二吴”不住叩头、哀求,另有一个挣扎着站起要逃,没奔出两步,便给自己脚上镣铐绊倒。倒是那两个女子心知无幸,垂手默不作声。
      残影抓过那瘦骨嶙峋,奔逃未果的男人,按倒在“吴禄”面前。他顶上无发,残影右手如鹰爪般扣在他盖骨之上,仍如先前一般令他仰头瞧着吴禄。“你想第二个死,也由得你,睁眼。”残影不再重复相同的威胁,左手食中二指,直接抵在男人眉心,随时准备将他眼皮扯落。
      “睁了!睁了!”干瘦男人生怕残影站在背后,瞧不见自己乖巧。便是将死之人,少受一分痛楚,也是极重要的。
      双生子的心意,也不知是否真能相通。杀第一人之前,“吴禄”面上惨白之色丝毫不比“吴福”更浅,然而当他右掌刺破这干瘦男子的喉咙时,却已没了生平第一次杀人的惊惶。莫不是在“吴禄”心中,方才那名大汉,根本就与自己所杀无异?
      残影拔出腰间两柄短刀,分别递入“二吴”手中。根本不给他们空隙擦去手上血污,又将磕头如捣蒜的两个“中等身形的男子”薅着头发自地上揪起:“取心脏。”
      “吴家兄弟”一时有些错愕,也不知这“取心脏”是照武人说法“一刀直取心脏”的意思,还是说真的要将“人心”取出来。二人也不敢多问,齐齐半蹲于地,双刃“晏鹊”透胸而入。两名男囚当即毙命,与咽喉中刺者相较,死得快上许多。
      杀人这等事,就只头次最为艰难。此时“初血”已尝,二番手起刀入,心中竟涌出一丝快慰。残影瞧着福、禄面上神色,心知莫问塔那“六个任务”的横财,到手的成算又大了几许。
      “你们尝了腥烈,‘双子’也要饮血。”残影取回“晏鹊”,连刃上血渍也不擦,随手插回腰间刀囊之内。
      “怎么,瞧不起女人?”已破了杀戒的吴家兄弟,此时面对两个女子,又生踌躇、退却之意。
      “上官静会杀你们。杀完你们,杀你们娘。”
      银白“双子”,盈然离鞘。二女眉心,一线殷红。
      这是残影第一次真正见到“吴家兄弟”的兵刃,那意味很妙:平凡,却又无比相配。这就是两柄寻常的精钢长剑,不似“无用”泛着淡黄微芒,也不似“裁决”透着彻骨森寒。“双子”握在双子手中,浑然一体,浑然天成,浑然不觉。
      “这一关过了。我们回吧。”残影满意地引着四人,回到方才饮茶的凉亭之中。
      “‘苍城’有通‘凉城’的信鸦?”四人重新入座,叶玄浅浅饮了一口杯中微凉的松萝茶,随即开口询道。
      “有不少。”徐素的棺木,早已随着陪嫁入“吴府”的婢仆们回到“凉城”,数百只“信鸦”却未曾带走。
      “烦请留个信物给我。书信拟好后,我会抄录多份,派几批使者分送。其中一批送至‘苍城’,由信鸦飞渡,徐飞得息或能早些。”场间五人,均不知徐飞、上官是否仍在“凉城”。即便不在,凉城“城主府”想必也有法子知会他二人。距“刀剑大会”之期仅余两月,枯荣城、凉城,一西一东,远隔万里。时日不甚充足,勉强得够。
      五人在“凉亭”之内谈至深夜,残、叶二人事无巨细,盘问着有关“徐飞”与“上官静”的诸般琐碎。木青儿只安坐静听,不发一语。
      残影腰背臀腿满是绛紫鞭痕,藤椅近在眼前,却不得坐。侍立久了,到得后来双腿愈发酸痛,心下渐渐生出怨气。送走福、禄二人,回至“夜宫”内园后,终于忍不住冲着叶玄发作:“我一心为你办事,你还叫青儿姐打我!”
      叶玄只觉残影满腹委屈,泪眼盈盈的模样,相较平日的尖利、刻薄要可喜许多。被她当面叫嚣也不恼怒,温言道:“莫要胡搅蛮缠。打你,是因你携外人向我‘逼宫’。从前我只苦于制你不住,现在看来,如何才能不被你控制,也是个难题。”
      “哼,反正家里就是我做事最多,挨打最多!”说罢一滴泪珠顺眼角滑了出来。
      叶玄轻笑:“你挨打,有几次是因为做事啊?又有多少次是你跋扈无礼,主动寻衅的?你记性好,不忘事,要不今晚就列张单据出来?”
      残影此时没有斗嘴的好心情,只站在原地抹泪不语。叶玄瞧着有些心疼,复又柔声叙道:“知道昨日为何非打你不可吗?哼…你又要嘲笑我,那也随你吧。总之,不仅仅因为你做出那等僭越之事,更因为我虽愤怒,却没有自己以为的那般愤怒。”
      “这是什么道理?”残影呜咽道。
      “小影,我说真的。若能再活一世,我挺意愿做你的部下;挺愿意什么也不想,只乖乖听你令遣。我得承认,你或许比我更适合做家主。
      然而我们这一世,只能先这样了。我有背景,你一片空白;我有过去,你惟有木叶;我有目的,你要寻刺激。所以这一世,你只好听我的。所以昨天的事,不能饶你。”
      “我做了家主,定要整日打你。”残影撇着小嘴,一边抽泣,一边恨恨说道。然而听得叶玄如此说法,心中怨气倒也消了大半。
      “你说什么?”木青儿冰冷的声音,令残影身周、心底,同时一凛。
      “没…没有啊,说的是下一世嘛。”残影的委屈,只对叶玄好使。因此她也只有对着叶玄的时候,才有更多委屈。
      木青儿依旧望着残影,夜色之中,那浅淡灰眸被月光一映,显得幽冷而诡秘。残影被看得愈来愈毛,喉头的抽噎也不敢不愈来愈缓,终于像个犯了错的小女孩儿一般,站在原地低头瑟缩,手足无措。
      “师姐,回吧。”叶玄轻轻挥手,是驱赶,也是放走了残影。伴着木青儿,回了“青院”歇息。
      残影在寒凉夜幕中,漫无目的的行了一阵。有意无意间,踱到了“蛾院”近前。小蛾大概早已睡了。她不在乎会否扰她清梦,也懒得去管“冥烛”在侧室还是主屋。今晚,她不想一个人。

      流亡日记-节选(58)
      安涅瑟身上还有几张金叶,我们撕下半张,买了农夫的驴子,一路往北逃去。很快我就发现驴的耐力不如安涅瑟,我骑驴,安涅瑟跑着,驴跑不动时,她却没有丝毫疲惫的样子。
      我问安涅瑟,如果你背着我,我背着水和饼喂你,你是不是能一直跑下去?她说那也不是,驴太慢了,跟着驴跑真气消耗也慢,但是如果不等驴,自己拼命跑,是能感觉到体内真气迅速变少的。
      今天安涅瑟还学会一种新的跑法,她身子前倾,两□□替点地,一下下往前跃,一个起落能有七、八个驴身的长度,还有优美的。
      这里离天河很近了,我想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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