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有雪》楠尾

1、第1章

　　今年的秋天来得早，九月初，凉意来得措手不及，前几天还无法割舍的短袖，如今都被长袖和针织替代。

　　雨声淅沥，于念儿顺着下课的人潮，撑起一把透明的长柄伞，细雨如丝，轻轻拍在水痕斑驳的伞面上，汇成的水珠砸向地面，溅起的水渍打湿了她的鞋面。

　　于念儿低头看一眼，不在意地挪开视线，望向路边湿漉的丛林，闻到了淡淡桂花香。
　　香气被雨冲刷后，散发出沁人心脾的甜。

　　她脚步站定，盯着不远处的桂花树，犹豫一秒，从怀里拿出了手机。
　　然后对着雨中的桂花，找准角度，拍下一张。
　　点击发送。

　　今天周五，新学期开学的第一个周末，回宿舍的小道上，是与赶早八时截然相反的欢声笑语。

　　踏进宿舍楼，于念儿小心抖落伞面的水珠，听见包里的手机传来来电震动。

　　她轻轻收拢伞骨，一边上楼，一边从双肩背包里找手机。
　　寝室在二楼，她习惯走楼梯。

　　包里东西不多，手机被夹进书里，等她找到拿出来时，只看见一个未接的来电显示。

　　于念儿停在二楼的楼道转角，正想回拨时，半扇楼道门之隔的长廊，电梯里走出两个女生。

　　她从她们口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只听楼道外，其中一个女生蹲下身去系鞋带，提议道：“欸我们等会去吃火锅吧，我看网上有博主探店说还不错，正好吃完去逛逛衣服，降温太突然，我还没有秋装，等会儿回去喊小琴一起。”

　　被提议的女生犹豫道：“不……问问于念儿吗？”

　　那女生换上不屑的语气：”“问她干什么，她平时对谁都爱搭不理，我看她穿的用的都是大牌，应该看不上我们这些，你信不信她周末又不会住宿舍。”

　　“她周末不是一直都不住宿舍吗，好像是住她哥哥家？”

　　女生系好鞋带起身，听见这话，似讽刺地笑了声：“谁知道是不是情哥哥呢。”

　　“情哥哥？”

　　两人的声音随着身影的离去消失在长廊转角，于念儿垂眸，眼底没有情绪，面色淡然地看着眼前亮起的屏幕。

　　【拍得不错。】
　　【司机去接你。】

　　言简意赅，两条消息。

　　她乖巧回复：【好。】
　　旋即关掉手机，回宿舍。

　　-

　　宿舍四人，三人似乎已经商量好，于念儿回到宿舍时，都在换衣服化妆准备出门。

　　似没料到她回来，几人不约而同朝她看过来，片刻后，漠然地收回视线，挑衣服的挑衣服，化妆的化妆。

　　她们无视自己不是一天两天，于念儿对此习以为常，不在意地耸了耸肩，兀自走到自己的书桌，从书架取出两本预习用的专业书，就听到身后大力拍粉扑的声音传来。

　　“琦琦，可以借下你遮瑕吗，我遮瑕用完了。”
　　说话的是刚才电梯出来系鞋带的女生，叫姜丽。

　　她喊得琦琦是于念儿邻床的邹琦。
　　邹琦闻言找了找，最后拿出一盒铁皮的遮瑕，“我的好像也没有，你忘了我们当时是一起买的，要不你找……”

　　她停顿一下，看了眼对面的床位，杨雪琴在接电话，不好打扰，她又将视线投向一旁正用纸巾擦拭鞋面水渍的于念儿。

　　她今天穿的一身短款针织衫搭配的学院风西装长裙，显得整个人高挑又有气质。
　　但她身材本来就好，穿搭只是锦上添花。

　　邹琦正犹豫要不要开口问她借，忽见低头擦拭鞋子的于念儿抬眸，似读懂她的欲言又止，朝她露出一抹淡淡的笑。
　　主动抛出了橄榄枝：“我有。”

　　语落，邹琦惊愕的间隙，她起身，从置物架拿起一个未拆封的，递给她，说话自带着南方姑娘柔柔的语调，“你拿去用吧。”

　　邹琦愕然接过，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谢谢！”

　　姜丽在身后传来不屑的哼声。
　　邹琦看她一眼，想了想，试探着开口：“那个我们等会儿准备去吃火锅，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

　　“可能不行，”于念儿拿起小背包，露出歉意的微笑，“我哥哥来接我了，你们玩得开心，拜拜。”

　　她拒绝的语气也轻轻柔柔，让人挑不出错来。

　　“哦哦好，拜拜。”
　　邹琦连口回应，却也莫名松了口气，她只是出于礼貌的问一句，没想过她会真的答应，毕竟过去两年，她几乎不参加宿舍的团体活动。

　　当然，宿舍活动也很少会叫她。
　　她被排除在这个宿舍之外，但她自己似乎也对此欣然接受。

　　“我就说吧，她周末又不会住宿舍，既然这样不如直接搬出去得了。”

　　于念儿前脚踏出寝室，姜丽阴阳怪气的声音在门后响起。

　　邹琦赶紧握她的嘴，“哎呀，都是一个宿舍的，别说这种话，遮瑕我给你借到了，快用吧。”

　　“谁要用她的东西？”
　　“是你一直想买的那款，你不是觉得贵怕买来又不好用吗，正好试试再决定要不要买呀……”

　　至于后面姜丽用没用，于念儿无从得知，她轻声合上寝室房门，转身走出公寓楼。

　　雨停了。

　　接她的车在南校门外的停车场，很好认，最低调奢华的那一辆。

　　他没来。

　　于念儿拿着雨伞，避开水坑走到车旁，刚握上车门把手，身后有同学喊她。

　　”于念儿？”

　　是个长相斯文的男生，眼熟，但于念儿不记得他叫什么。
　　于是礼貌点头，回应一声，拉开了车门。

　　下过雨，路边湿滑，车轮压过积水的路面，溅起小小的水花。

　　桂花的香气混在湿润的空气中，不知道路边种有桂花，还是她捧在手心的糕点散发出来的。

　　于念儿垂眸看着手里精致的包装盒里，两个雪白的酒酿桂花软酪。

　　刚才上车，司机拿给她的，说是先生吩咐他买的。
　　这个先生是谁，不言而喻。

　　于念儿咬下一口，唇齿留香，是她喜欢的软糯口感。

　　-

　　司机将她送进小区，主城区二环内的大平层，一梯一户，从她学校过来，十几分钟的车程。

　　于念儿入梯进户，室内空无一人，昏暗下，只有餐厅的灯光亮着。

　　她趿上拖鞋，径直走过去。

　　桌上三菜一汤，尚冒着热气。
　　想来做饭的阿姨，刚离开不久。

　　每次的时间都特别巧，她从未见过这个阿姨长什么样。

　　窗外视野辽阔，湖景清雅，碧波荡漾。

　　于念儿放下背包，在餐桌前坐下，包里的手机再次响起。

　　与刚才在学校的那通电话不同，这一次，是视频电话。

　　于念儿刚拿住汤勺准备盛汤的手忽然顿住，愣了几秒，才缓缓放下，拿起手机对准自己，点了接听。

　　画面一闪，右上角出现一抹素色领带，低调稳重的暗红色。

　　没有脸，只有一道男人宽阔平直的肩，和他身前平整饱满的衬衫褶皱，占据了整个手机屏幕。

　　于念儿不动声色地拿远手机，撇开了视线。

　　刚做完这个动作，一道男人低沉的嗓音从对面传来，“到家了？”

　　偌大的屋子空旷安静，衬得这道声音更加清晰明朗，于念儿将手机拿的更远了，轻声回他：“嗯。”

　　镜头拿远，她整个上半身被框进画面，一头浓密的披肩长发，白净的小脸巴掌大，眸子亮亮的，看着镜头。
　　手机越挪越远。

　　对面男人看着镜头里越来小的人影，轻笑了声，“要把我挪哪儿去？”

　　于念儿没再挪，将手机放定。

　　“拿近点，让我看看你。”
　　对面人沉稳诱哄的声线入耳，于念儿怀疑他贴着手机在说话，震得人耳膜发麻。

　　于念儿忍住想要揉耳朵的动作，沉默几秒，开口：“我在吃饭。”

　　男人似乎身在饭局，背景时而吵杂，听她细声细语的说话，纵容地笑：“行，好好吃饭，我晚点回来。”

　　视频挂断，通话时间不过五分钟。

　　于念儿先是揉了揉耳朵，复而停顿几秒，又摸了摸心口。

　　吃过晚饭，她将剩下的饭菜打包放进冰箱，碗筷清洗放进消毒柜，余光瞥向窗外时，才发现又开始下雨了。

　　于念儿过去客厅打开一点落地窗的窗户，站在窗边听了一会儿雨声，才慢悠悠去洗了个澡。

　　窗外夜色降临，男人还没回来，她拿了今天带的两本专业书，席地坐在柔软的地毯上，预习新学期的内容。

　　内容于她而言不难，半个小时就结束。

　　外面雨声似乎没有停歇的意思，于念儿扯下沙发上的毛毯，往身前一裹，就那么盯着窗外的方向发起呆，然后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雨声入梦。

　　却是不同于今日的肆虐。

　　陈旧深巷，暴雨如注，她梦见自己仍旧躺在那汪泥潭，洁白的衣裙染满泥渍，似雨水打残的茉莉。

　　残败之际，偶然路过一个惜花之人，将她拾回收藏。
　　然后会收藏多久，无从知晓。

　　于念儿是在突如其来的凌空感中惊醒的，她下意识睁眼，茫然无措间，落入一个温热的怀抱。
　　熟悉的雪松冷香，混杂淡淡酒气，彻底驱散最后一丝睡意。

　　她慌乱抬眸，男人明朗的五官赫然跃入视线。

　　那双如墨般漆黑的眼眸，在看到她的反应，染上一抹笑意。
　　“醒了？”

　　他刚回来，上身还是视频里那件黑色衬衣，暗红领带不知所踪，衬衣领口的纽扣解开两颗，胸肌撑起衬衫褶皱，少了视频里的矜持沉稳，视觉冲击来得更为直接。

　　于念儿又想躲，被男人早有预料地拦住后路，禁锢在怀，“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