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思议航线》久南乔

50、第五十章 深藏

　　大家怀着这样的念头，一直放任战争的局势肆意发展着。渐渐地，即使是年幼的若小澍，也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劲。
　　“若渊先生，这是来自陛下的任命书。”
　　一名身穿灰色制服的士兵出现在若小澍家门口时，若小澍发现父亲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沉重之色。
　　她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
　　“爸爸，你要走了吗？”
　　“我会很快回来的，小澍。”父亲只能勉强安慰她说。
　　“很快是什么时候？明天吗？”
　　“小澍，过来。”母亲看不下去了，将她温柔地揽在自己怀里，“我们送爸爸出门。”
　　他们没有回答若小澍的问题。
　　若小澍也没有继续追问。
　　她不喜欢这样。
　　她不喜欢挨饿，不喜欢送走亲人，不喜欢强颜欢笑。
　　父亲走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连封信都不寄给家里，谁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不是还苟延残喘于世。
　　太奇怪了，这个世界太奇怪了……
　　更奇怪的是，似乎所有人都对现状习以为常，甚至不会想着去改变！
　　如果他们什么都不做的话，情况就只会越来越糟，可是明明知道这一点，他们却装作一切都在朝着积极的方向发展、对未来充满信心的样子，嘲笑担心的人杞人忧天，指责反对者居心不良，视抗争失败的人为死有余辜。但凡对战争政策有半点异议，就会有一群无所不知的专家前来批判你的爱国心不够、无法认清正确的形势、毫无责任心、是个懦夫等等……更有甚者，会拿“你要怎么面对战场上的牺牲者给你带来的生活条件”进行道德绑架。
　　可是，他们却只是连糖都吃不起了而已。
　　没有更美好的生活，没有身为胜利者的喜悦，对若小澍而言，就是这么一回事而已。
　　为什么，世界会变成这个模样？
　　“唉……”
　　她想好好吃饭，好好学习，学会在困难的时候保护自己。越是这么想，上课的时候她就越是静不下心来听课。
　　“——喂，喂，若小澍！你又在开小差了？！”
　　若小澍的班主任是个暴脾气的大叔，一旦发现学生违纪，就会用力敲打讲台。如今的讲台上那个凹下去的洞就是他长年累月敲击的结果。
　　“对不起！老师！”
　　“放学后给我来办公室一趟！”
　　他甩下这句话，若小澍就心里一震，似乎受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打击。
　　“……是。”
　　她郁郁寡欢的姿态引起了好朋友久元的注意。最近，小澍的成绩也在逐渐下滑，这样下去会很糟糕的。如果毕业之后找不到工作，说不定就会被派去前线做后勤兵。身为女性，无论如何都要避免这种命运，这是她们的共识。
　　若小澍垂头丧气地走到教室办公室。
　　她并不经常来这里，因为她的成绩只算中等，又不爱惹是生非，几乎没有人注意得到她的存在。
　　“若小澍同学。”
　　意外的是，这次，班主任老师的眼神里透着一丝悲凉。
　　她还以为他在生气。但现在看来，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
　　“……对不起，我不应该在上课的时候……”
　　若小澍想主动道歉。
　　她在逃避他可能说出的话。
　　但是她的畏惧没有任何意义。
　　“若小澍，这是你父亲的讣告，从前线传过来的。我的朋友是和他一行的医护兵……”
　　他才说到一半，若小澍就紧紧地捂住了耳朵。
　　“我不要听！”
　　她的胳膊在发抖。她多少有了预感，可是，在预感成真的时候，她该死的一点也不想知道现实是什么样子！
　　都是在骗人！
　　都是骗子！
　　都是……
　　若小澍紧紧咬着下嘴唇。
　　她看见视线里的场景变得模糊，又清晰，抹灰，又清晰。
　　“……”
　　老师叹了口气，但他什么也没说。
　　时间过得很慢。
　　慢得她感觉空气都凝滞成固体了。
　　渐渐地，若小澍的手臂发酸了。她不得不把它们放下来。然后，她捡起被自己打掉在地面上的信封，对老师弯下腰去，鞠了个躬。
　　“谢谢您。”
　　在她夺门而出的瞬间，老师看见了她眼角的泪光。
　　这孩子……
　　往后应该如何生存呢……

　　若小澍变了。
　　久元敏锐地察觉到，自从她从老师的办公室回来之后，就再也不发呆了。取而代之的，是埋头于学习，认真地记下课上的每一个字，在实战训练的时候也会第一个冲上前，每天的便当都变成了同样的东西，她再也不花心思计划菜式，比起享受美食，她更像是在唾弃食物的意义。
　　若小澍成为了一个优秀的学生。
　　她几乎不眠不休，只为了让自己的魔力变强一些，能操纵更高级的魔法道具。
　　久元不知道她这样做的理由。
　　失去微笑的孩子突然振作起来，反而比成天郁郁寡欢还吓人。小澍不应该是这样的人。
　　但当她知道小澍父亲的死讯后，又突然明白了小澍的处境。
　　如果小澍不努力赚钱的话，她的母亲恐怕也会一起被这个时代淘汰吧。她们已经没有其他的家人可以依靠了。在战争的时代，只有身怀一技之长的人才有可能继续和平的生活。
　　“我要成为第一名。”
　　若小澍说出这种话的时候，久元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诶？”
　　“我要成为毕业生里的第一名，然后去中央动力资源科做研究员。”
　　若小澍继续说。
　　久元不忍地垂下了眼。
　　“可是……”
　　“我要让妈妈幸福。” 若小澍像是要把自己的心肺都吼出来，“除了制造杀人兵器以外，还有什么一定可以赚钱的方法呢？！”
　　“别这样，小澍！”
　　久元紧紧地拥抱着她。
　　这个孩子不应该承受太多的时代之重。
　　那明明是他们的上一代人做出的错误决定，没有道理轮到他们为前人的过错付出代价。
　　“久元，我受不了了……” 若小澍“哇”地一声嚎啕大哭着，“这样的日子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我也不知道。但是，你必须要坚强。”
　　“我做不到……”
　　“我也做不到，但是，只有好好活下去，才能吃到你喜欢的美食，大家才能变得幸福。不要为了钱去做那样的事……”
　　纵使宣传里把战争说得再天经地义，久元也无法认同研究武器获得外交筹码的策略。
　　简直是疯了。
　　可是如果自己不疯，其他人的疯狂又会将自己吞噬。
　　这是人类性情的悲哀。
　　只有若小澍，久元无论如何也不想逼她去做伤害别人的事。
　　因为她很善良。
　　善良的人，会愧疚。
　　而冷漠的人不会。
　　后者才应该走上那条“人生赢家”的路。
　　若小澍在久元的怀里泣不成声。被寄托了过于沉重的意义的等待，就像一条逐渐收紧的绳索，让她无处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