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Chapter 15 叙旧(一) ...


  •   马车上。

      “透支内劲,损耗过度导致血行滞阻。”阿杏简单地搭了搭沈寻的脉象,屈起手指连扣太渊、章门、绝骨、大杼、阳陵泉等八会穴后,沈寻裸露在外的皮肤之下,突然隆出一块细小的凸起,沿着皮肤纹理青筋快速游走,直至消失不见。

      “你莫慌,此蛊虫是助他打通筋脉之用。”她小心地瞧了瞧陆海音的脸色,发现对方只是面色苍白,并没有露出惊疑或是怀疑的神色,方才有些忐忑地开口,“这是我们巫月寨的驭蛊之术……当年沈寻两位师父带他来巫月寨寻药治病,伽罗大祭司翻遍医书,也不得其法,思来想去只想出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千回蛊。”陆海音垂下眼,仿佛曾经在转轮殿中,沈寻怕她眼盲伸手覆盖他双眼那般,将手指轻轻搭在沈寻的眉眼上,“若是一对母蛊与子蛊同种于一人,便有解百毒的奇效。”

      “故而他不畏百嘴蛊,也不惧‘牵机’毒,是也不是?”

      马车上一时静默无声,阿杏又偷偷觑了眼沉默捻须的老者,轻声叹气,似是不知从何开口。

      陆海音原本就没有逼问的意思,见几人不欲多言,也不再问。阿杏适时挑起马车车帘,向窗外眺望,正巧将骑马而行的裴珩等人纳入眼帘。

      道路渐渐平坦,道旁积雪也成消退之势,’望春雪案’,’云梦苇荡’越来越远,渐渐被拉成视野中的一幕遥远剪影。他们已经快进入此行的目的地——荆州重地江夏之郡。

      陆海音微眯起眼睛,不知是思索一路种种颠沛流离,还是单纯地因为太阳有些刺目。

      抬眼望,原来风雪已经停歇,他们也已经抵达襄宁公位于江夏的府邸。

      这一路历尽艰险坎坷,颠沛流离,一行人终是来到此处,要将三年前未完待续的纠葛悉数了结。

      “陆卿何感?”裴珩从马背一跃而下,束起的长发甩动之间,大氅之下箭袖轻袍,行动迅疾如电,“似有所得的样子。”

      “臣在想……襄宁公好算计。”陆海音抄手,神色淡淡,“算无遗策,从来如此。”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再也不似从前一般,落在身侧之人身上。裴珩闻言低头,只能望见陆海音的长睫,在寒风中如同蝴蝶翅膀一般轻轻颤动,莫名让人掌心生出些许微妙的痒意。

      裴珩压下心底莫名浮现的异样感,与陆海音一同走进庭院。
      ……

      江夏一郡,地处荆州要塞,扼黄河与靖江之汇,延伸首尾上千,四通八达,易攻难守。布防不易,却也注定此地贸易繁荣,商贾南来北往、络绎不绝。寻常地界难见之物,此地都容易淘换,沿街叫卖的吃食虽不如京都风雅,上京奢华,却包罗万象,雅俗共赏。

      道年此时琵琶横置膝上,左手捏一串梅子姜片、右手端了盘滴酥水晶脍炙,独坐台阶,同屋外的高思鸣、高思乐面面相觑。

      对视半晌,他勉为其难地伸出右手,似是分享,又似是搭话:“那什么……你们襄宁公胆儿还挺大,没个防备就敢孤身对敌。”

      这对双胞胎俱是沉默以对,如同两尊石像一般驻守门外,道年讪讪地缩回手,独享美食,暗自嘀咕:

      “这群故作深沉的老东西!”

      高思乐瞥了少年一眼,不动声色,也未知他指尖如何运作,霎时间千百根银针自其手中平平无奇的伞中速射而出,细若发丝却密密匝匝,几乎织就一张无处躲藏的天罗地网。不待道年反应,已有十根直奔胸膛而来!

      待他腾跃闪避后,才看清九根银针已牢牢扎入脚下石阶,迎风微颤,还有一根,他低头一瞧,正正戳在右手那盘炙羊肉——最鲜嫩的一块之上。

      也好像戳在道年的委屈的心上,很扎心。

      虽说容貌一样,但与他的兄长高思鸣沉默如山的气质很不同,高思乐似乎更爱笑一些,至少此刻,道年觉得他的眼角很有些嘲讽的笑意。

      “多谢款待。”高思乐收回伞柄,从容拈起那片滴酥炙羊肉,不太走心地谢道,“味道不错。”

      道年敢怒不敢言,自知打也打不过,只得背负琵琶拎着吃食,平移数米,悻悻然远离这群怪物。这回不敢吱声,却在心里腹诽:

      这群心机深沉的老东西!

      高思鸣轻轻瞪了自家弟弟一眼,似是嗔怪他怎么和一个小孩子计较,高思乐无奈地耸耸肩,示意自己也很无辜。

      虽是玩笑,道年却也顿时明白过来——只怕前几日,若是忤官王敢有半分异动,决计是讨不到什么好果子吃的。这位襄宁公,正如师父所言,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物。

      与屋外的热闹不同,屋内除了阿杏与风一大夫的声音,余下的便是窗外的风声。

      数日前,他们在云梦大泽上灭去北府两殿府兵后,沈寻便陷入昏迷,距今足足昏迷了五天。

      距离他当初所言的“睡上十日十夜”,刚巧打了个半数。风大夫一个锯嘴葫芦难得与阿杏争执起来,不超过十句便摔帘而走,惹得一旁太医们战战兢兢垂手而候,不敢惹恼神农谷和巫月寨神仙打架。陆海音一直等在一边,断断续续只听得几个词,诸如“血滞”,“暴动”,以及“好生将养”之类的。

      剩余的也不是好词,无非是骂沈寻是头又倔又犟又疯还不要命的蠢驴王八蛋。

      “我给他的药分明够三月之数……”

      “您怎么这样?站着说话不腰疼。”阿杏也恼了,拉着江茂柳眉倒竖,“他不服药哪来足够的内力,没有内力怎么打架。他输了,我们可就全交待在云梦泽了。那您还得巴巴儿地劳心费力救我们一大帮人,到时候没人像我这样冲您嚷嚷,您就称心了?”

      风大夫指着阿杏“你……你……”了半天,一看旁边面无表情的药人,又悄悄地把手指收回袖子,哼了一声,走了,边走边哼哼什么“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阿杏一转头,却见陆海音沉默地静坐于床榻前的小杌凳,垂眸凝视着沈寻的睡颜,没有多余的动作,要不是轻颤的睫毛和发丝,她几乎以为对方就要长久地坐成一樽雕像,直到沈寻醒来的那日。阿杏有些不忍,拉着江茂却不知怎么劝慰。

      最终还是高思鸣掀帘进来,说是裴珩找陆海音有事相商,才劳驾这尊玉雕动了一动,移步隔壁的花厅议事。

      厅中陈设清雅简洁,一如裴珩京都书房一般,并无玩器,只陈设茶奁酒盏,并几套书籍。唯有仔细看去,方知茶是上品,书是孤本,皆是有价无市的品类,万金也未必能得。

      此外,案几上还陈设一只造型古朴的长盒,不知其中为何。

      裴珩倒不在意自己煊赫身份,为来人斟了盏茶,见陆海音神色平淡,苍白的病容略显脆弱和憔悴,想了想方出言劝慰道:“不必太担心沈公子。风大夫和阿杏都说虽然棘手,却不是不能治。不出今明两日,人就能醒。”

      虽然三年未见,但他们相识十余年,便是再有龃龉,说到底是旧识的情分在,陆海音便也并不推脱,径自接下了裴珩斟的这盏茶,轻声道,“裴相,你实在不必如此。”

      面前冰雪似的人摇摇头,打断了裴珩的慰藉,“我以为,你当初只派沈寻一人去北府十殿救我,必然早料到会有今日情形。”

      “沈寻孤身一人,便不容易惹北陈皇帝梁颢怀疑到照夜庭和南朝头上,反而更猜测是藏锋山庄的江湖势力,南北谈判才可能真的落在江夏开局。而你正好借机将北府势力分而化之,逐个击破。百嘴蛊以百嘴虫和螟蛉共以五毒炼造而成,一卵三体,共死共生。既是三体,若我没猜错,一只在阿杏手上,一只种在江茂身上,还有一只,便该在照夜庭的叶逐流前辈的身上才是。”

      “北府兵抵达郁州港口,阿杏爆裂蛊虫当日,你们便早已将其北府诸人纳入罗网中,等待一网打尽了。如此手段,方是照夜庭的水平。”

      见陆海音把话摊到明面上说,裴珩只是笑而不语,虽不承认,却分明作出承认之态。

      襄宁公本就生得俊美无俦,这一笑更是如若月明。

      他丝毫不为陆海音的推演而惊讶,相识于微,昔年陆海音供职照夜庭,而他斡旋与南齐朝堂之上时,彼此早已将对方机敏心思摸个底儿掉。因而他二人,能在毫无通讯的三年里遥相呼应,联手做出逆转情势的连环杀局,倒也并不奇怪。

      裴珩将精美的茶点推过去,开口道:“小音,你还是如从前一般。”

      这一声“小音”,终是将陆海音的思绪唤回现实,时光仿佛霎时倒转,回到他们旧日读书习剑的日子,又走马灯似的,转回如今两两相望的局面。

      她伸出手,反倒给裴珩倒了盏茶。

      手腕上被衣袖遮住的伤痕,被细白的皮肤衬托得更加斑驳可怖,她却不以为意,只是摇头,淡淡道:“我不是,你也不是。”

      “裴相。”

      陆海音轻声叹道。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7-03 01:25:22~2022-07-09 16:26: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2106761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