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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年节前后事 ...


  •   这厢,沈昀才进正门就被一双有力的手抱了起来。偏偏手的主人也不是细心的主儿。
      金花点缀的纱幔从沈昀的下颚往上勾着鼻尖划过,痒痒的控制不住打了个喷嚏,整个小身子猫似的摊在沈淮肩上,却换来了老父亲的双手一颠。

      沈淮自以为这动作表达的是父子间的亲昵,毕竟时下讲究的是“抱孙不抱子”。
      但他十几岁时就是京中头一个混不吝的,哪在乎这些讲究。

      心中尚且还得意地喟叹:“天伦之乐啊!”

      然而在其他人看来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宋氏跟前伺候的画屏,画音只见小主子身上的斗篷未解,银白斗篷的小帽抖落了细碎的雪,冻得鼻尖通红。
      纱幔简直是兜头而过,惹得小主子打了个喷嚏,侯爷竟还颠了一下,下巴磕在了肩上,在众人的脑补中已经自行给沈昀的眼中填上了可怜巴巴的泪花。

      心中诽谤:“可怜的昀少爷!”

      一个梨花团扇仿佛是在回应众人的心思,从榻上摔到了沈淮的小腿上,止住了定远侯愈发张扬的步子,他讪讪地将沈昀放了下来。

      “沈微之,这是你亲儿子。”微哑的笑骂声传来。

      金丝楠木的拔步床上雕着繁复的花纹,其上的女子却妆容素雅。

      身着木兰青的罗衫,发间一只雕花白玉簪,五官柔美,静若处子。此时见沈昀未解斗篷,小脸通红,不由气恼了起来,整个人像被点了睛顿时鲜活了起来。

      宋氏身边侍药的画灵虽得了个“灵”字,却是再严谨不过、一丝不苟的性子。得了主子的眼色,将一颗蜜饯金枣递到宋氏口中。

      而后便拾起一个小巧的手炉,卸了沈昀稍湿的斗篷,用手暖了暖带了一些冷气的小手,不到半柱香就将他收拾的妥妥当当。

      沈昀端端正正地坐着,不时地抿一口桃花酥,看着沈淮和宋氏的争论,眼中流转着一抹笑意。

      “侯爷拿你沈家那一套糙着养儿,莫不是要再养出一个你来。要妾身来说,这生在锦绣堆里,便理应金堆玉砌,锦衣华服地养。”

      宋氏的风寒好转了不少,但闷在屋子里终究是难受,从沈侯爷这次不经意的失误中又不知联想到了什么,竟开始翻旧账了。

      说起话来愈发的不客气。

      “不是早就说定了昀哥儿日后最好是走文官的路子?虽说这出身定远侯府武艺不能丢,但也不用你在那酷九寒天里拎着一六岁稚儿去打熬筋骨。想练子成虎,想疯了不是?”

      沈昀挪了挪屁股远离战火,低头换了个栗子糕掩饰自己对半开的心虚和幸灾乐祸。

      这的确不是沈侯爷的锅。

      他前世最痛恨的就是自己半分武力也无,后来右手废了之后更是被传手无缚鸡之力,什么病秧子、白斩…咳咳,诸多不实言论……

      他不知有多少谋算都被对手暴力破了,恨的他牙痒痒。

      “这般好的条件,当然要从小开始练。”沈昀当时心中暗想。

      但颇为不幸的是,沈大公子高估了自己这具小身子,荣获沈侯爷白眼、鄙视、嘲讽三连杀。

      而沈侯爷此时却无暇关注默默缩小存在感的儿子,听了夫人的话就暗道不妙:“这两年小兔崽子不知在自家夫人这卖了多少惨,偏偏夫人还真就只信他,对自己的解释是爱理不理的!”

      沈淮心中有点委屈。

      “酷九寒天?没有的事。昀哥儿这个年纪爱哭爱闹,正是对那些刀枪棍棒感兴趣的时候。就是胡闹了一番而已。”他搓着手回答,语气颇为可信。

      见夫人无动于衷,又赶紧岔开了话题。

      “夫人这白玉簪甚美啊!”

      “哦,孰美?”

      ……
      ……

      天色将晚,沈侯爷用尽了兵书中的三十六计,才把自家夫人哄得眉开眼笑。

      而沈昀也从一开始的津津有味,到了后来的麻木无趣,再一次感叹自己爹娘真是天生一对。

      雅青色斗篷里裹了一个蓝衣的小团子,出了卿吟居的沈侯爷终于想起了沈大公子曾经的豪言壮志。

      “身在文,心向武,以后定像爹爹一样拳打雁门西,脚踏边沙贼!”

      不可否认,沈侯爷被哄到了!

      他还曾为大周半百年内不会再有大的战争而为自己儿子无法实现心愿有过那么一瞬间的惋惜,并决定将自己的武艺倾囊相授。

      当然,结果证明沈昀这个儿子完全是为坑爹而来的。真是一个披着羊皮的小狼崽子,半点亏也不肯吃!

      他才发挥了不到十之一二的威力,本来正在高兴于自己生了一个根骨不错的好胚子,为了防止他像自己小时候一样自世过高刺了他几句。结果转头就被自家夫人叫去明里暗里责备了一番。

      沈侯爷拎着不大的孩子,漫步走在游手抄廊上,又想起了被坑走的名贵笔砚和玉件儿,越想越心痛。

      那些笔砚倒还在其次,反正他十三岁前走的是纨绔路子,十三岁后又入了军营,从来就没有好好的练过那一手字,圣上也不知批了他多少次。
      那些他也不在乎是什么珍品的笔砚拿便拿了,但最令他心疼不舍的还是那些玉件儿。

      是的,在沈侯爷早期名震京城的十几年里,那是吃喝玩乐样样精通,最喜欢的便是各种稀罕的玉。也因此,一个纨绔子倒得了一个惜玉公子的戏称。他收集的那几块触手生温,温润剔透的美玉是他的心头好。

      沈侯爷百思不得其解:“这臭小子什么时候看出来我喜玉来了?”

      沈昀要是知道他爹这么想,定会大呼冤枉!
      他真的只是拿多了笔砚罕见的有点不好意思,随手将书房里几个久久不换的玉件儿诓了去。

      *

      年节过后,京城里的喧嚣都平复了下来。

      现在已经七岁的沈昀身量又长了,去年年底刚刚好的外衫和夹袄都显小了些,老夫人不知为何没让府中自备的绣娘制衣,反从府外请了人来。

      身穿青色对襟布袄的老妇人面上带笑拿着一把木尺仔细比对着,不时回头与老太太闲话:“你这小老太太倒是享清福了!这么个钟敏灵秀的小公子,不知是哪路神仙赐了下来。往旁个身边一站,也就能分出个高低来了。”

      “哎……何大掌柜好大的怨念,难道是珍衣阁的几个小东家惹你生气了,竟惦记上我家这么个皮猴子。”

      老夫人听这个难得请出来好友如此说,不禁放下了青瓷茶碗,与她笑道。

      大魏的京城里掉一块牌匾就能砸到三四个官。这权贵们多,做生意的也是越发有本事。
      但若说在各行各业一家独大的,倒还真没见过几个。可巧,眼前这珍衣阁就是其中之一,如今京中少有商家敢掠其锋芒。

      “你也是公侯府里……罢了,且不说那些。你我两个都一把老骨头了。整天能乐呵乐呵的,也就是子孙后辈而已。这走街串巷的连我这个整日闭在佛堂的老家伙都能从几个小丫头口中听上几句珍衣阁少东家的好话。”

      “有人品、有成算、你教的好,没亏的他们!”

      “没什么不能提的,年轻的时候只觉得离了那藏污纳垢的肮脏地,凭自己的本事也能闯出一片名堂来。”

      何溯低头将尺寸记好,又抬眼自嘲道:“但到了现在几个孩子又开始抱怨我没给他们一个有钱有势的身份。好高骛远,贪心不足,不过外面镶着一个金玉壳罢了,中看不中用的样子货!”

      沈昀让画灵领着出了老太太的宁竹居,还偷偷打量了一眼这个话中洒脱、胸中大气的老妇人。
      再普通不过的青衣,头上插着一只古朴的木簪,眉眼之中尽是讽意却无半点郁气,仿佛天大的事都不入她心,他不由在心中暗叹一声:

      “好难得的人!”

      沈老夫人见何溯在沈昀跨出门后还趁头望了几眼,不由好笑:“别看了,那小家伙琢磨你呢?”

      “看破不说破好吗?”

      何溯今日应了这桩生意,未尝没有来找好友闲话的意思,随意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

      肩背挺直、仪态端正,低头啜了一杯茶,复又转头说道:

      “你这当人祖母的,什么都敢让孩子听,也不怕移了孩子心志,你敢说你不是故意引我说的那番话?”

      “是是是,给你赔罪了。这孩子人小鬼大,心里藏着事,他爹是个混不吝的武将,他娘是被宠着的娇女,老婆子也不是什么开阔的人物。这不!让他学学你这万事不经心的性子。”

      何溯默了默,知道老友除此之外怕是还存了让自己把那些糟心事吐露一番,以免郁结于心的意思。

      想起自己从长公主府人人巴结的常宁郡主到长平侯府奴仆可欺的三小姐再到如今断亲自立的何大掌柜,她心中有憾,却从未悔过,只是有时难免会感到孤独。

      “呵,多大年纪了?还是这么个嘴硬心软的性子,也怪不得沈侯爷会怨了你几分。你把他兄长的事跟他说清楚不就结了?”

      何溯站了起来,没让人看见自己红了眼,急急走出了侯府。

      沈老夫人愣了下,抬手摸了摸发髻上的白发,喃喃地说:“这般清清白白,风风火火的妙人到底是怎么从那淤泥堆里养出来的?”

      良久,屋内有低语声响起。

      “说清楚?呵!这又岂是我想说便能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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