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操]梅子绿时雨》韦鸢

94、第九十三章

　　鲜花簇拥之下，掌声环绕之中，简秋宁手中紧握着的话筒微微颤抖。
　　这不仅是女队队长的任命仪式，还是2014年体操世锦赛中新产生的四位世界冠军荣登冠军墙的仪式。
　　当然，也是女队两位功勋选手的退役仪式。
　　各大体育媒体如数到场，为了追求可以配得上荧幕的“仪式感”，简秋宁被要求化了妆，穿着最红最红的那件运动服，马尾扎得又高又紧，脖子上规规整整地挂着全部五块奖牌，一动身子就叮叮当当地碰着响。
　　闪光灯一下又一下地璀璨耀目，和赛场上明亮的灯光还有些不一样：那种灯光，亮得发冷，冷冷地叫人定心静气；这种聚光，却像是带着澡堂子里暖暖的蒸汽，不知怎的就叫人有些发晕——是的，应该没有人从未感受过虚荣心的蠢蠢欲动吧。
　　很久很久以后，回想起来，简秋宁自己也觉得好生奇怪：似乎大家都差不多，拿到成绩之前，对奖牌的渴望可以说是如渴者思水，它的那些附赠品，鲜花、掌声、采访、关注……也捎带着被渴求上了；等真正拿到了奖牌，还没来得及高兴多久，就被随之而来的曝光和麻烦吓怕了，再看那所谓的荣誉，也总有一种荒诞而质疑的情绪；可是过上一段日子，那奖牌彻底成了历史，偶尔念起来反倒又生出了暗暗的自豪，甚至在遇上难事儿的时候，也总是会安慰自己一句——至少我都拿过某某奖牌了。
　　“很荣幸能担任华国体操女队的队长……”自己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怎么会这么陌生？简秋宁本能地顿了一顿，目光逡巡一圈，先与胡须平鼓励的目光碰撞，接着又遇见萧关眼里的鄙夷。
　　所有队员都抱着膝盖坐在自由操场地上。摄像头扫过来，大家都下意识地笑，可这里头，一打眼就知道，有些人的笑意真，有些人的笑意假。
　　简秋宁脑海里打着旋涡沸腾的热血一下子就凉下来了。
　　桌上铺着的稿子应该贯彻的是萧关的思想，寥寥几行字，满眼浮夸的自吹自擂和虚华的空头支票。在简秋宁对“银色的金牌”说了“不”之前，所有在世界大赛中有所斩获的选手接受采访，都会有这样一张稿子念。而现在，被那些不很友好的眼神粘着，她忽然就又有一种“自由发挥”的冲动。这样的稿子，没得叫人恶心。
　　好吧，既然那些笑容里的真情和假意都那么赤裸裸地不加掩饰，那我也就随便而直白地说两句。
　　“……我需要学习进步的地方还很多，也不敢向大家保证什么，但我希望，我在担任队长期间，可以做到对大家无惭愧，问自己不后悔。”
　　掌声明显变得稠密而浓厚了，有几个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谢谢大家！”
　　鞠躬致意，胸前奖牌又一阵叮叮当当，提醒着新上任的简队长，责任的重量。

　　接下来是“上墙”，红幕布一掀，李奈和简秋宁的照片露出来，两个人都笑得那么好。因为相片是相邻地挂着的缘故，两双含着笑的眼睛仿佛有一瞬微妙地对视着，望穿了一个体操女选手长长短短的几年场上生涯。
　　大概是受到了简秋宁刚才那番“自由发挥”的影响，李奈一拿起话筒，带着笑沉默了一会儿，也撂下了一句话：“练体操这么多年，酸甜苦辣都有吧——就是没啥后悔的。”
　　沉默片刻，自由体操场地上已经出现了啜泣声。
　　李奈的心直口快，本来并不是每个人都消受得起的。可到了即将说告别的时候，大家却都不约而同地意识到，没了这位心直口快的大姐姐，本就压抑得打了一层灰似的生活会少很多鲜亮的色彩。
　　最后的退役仪式，凌雪作为代表致辞，她面带微笑，声线温和，一字一句、中规中矩地念着稿子上的词儿，终于把跑偏了的气氛拉回了“正常”。
　　萧关看着这位“听话”的前队长，又欣慰又遗憾。
　　只是下了台之后，她悄悄地对李奈说了一句“李子，我可以摸摸你的金牌吗？”
　　凌雪的运动员生涯，在很多人看来都是相当幸运的，是“时势造英雄”：一个华国队厚度相当高的传统强项的单项选手，也没有具备绝对的夺金实力，甚至还带着连下法都不能正常完成的脚伤，却借着年龄的优势，尤其是世锦赛就在“家门口”的东风，成了队长，上了大赛，一举拿下两块银牌——许多许多“天才少女”都一辈子不可企及的好成绩。
　　凌雪也自认平凡普通，没有最强的实力，也没有什么个性，当队长，平时镇不住很多小选手，“战时”只比一项也带不起太多气氛。在队里她一贯温和低调，谦和是良好的品质，也未尝不是一种“自知之明”。
　　可与此同时，她这两块银牌，又何尝不是最大的遗憾呢？一步之遥，都是真实的“一步”之遥啊。队友的一大步翻出了自由体操场地的边线，自己的一大步踩没了平衡木的冠军……或许在竞技体操中，幸运和遗憾就是可以并存的。
　　都是不甘的甘愿罢了。

　　对了，也许是训练的时间太过宝贵，这场任命会、荣誉会、告别会，还被赋予了另一重作用：前往法国比邀请赛的年轻选手们的欢送会。
　　本来，11月初的这场邀请赛华国队只派了闻知雅一人，即使在青年组这样的比赛分量也并不大，权当是在封闭的冬训之前再添一点比赛经验。
　　但萧关发话，要让华国队的“新生力量”也去比一比。所以，吴笙当仁不让地进了名单，考虑到已经出动了两位教练，只带两个小选手试水太不“划算”，干脆添上同属谭陈组的新人林舒静，再以吴梁组有过世锦赛经验的方月涵“压阵”，变成一支颇为豪华的团体阵容。
　　“我一点儿也不想去。从世锦赛回来，我难度还没完全恢复好呢！国外小比赛的经历我又不缺。这样连轴转，拿些简单动作敷衍一通，又累又没意思。”这是方月涵听说了这一决定时的抗议，“这意思我心里门儿清呢！不就是想拿我做吴笙出头的垫脚石吗？一方面带她们稳住拿团体金牌，另外，到时候她一个14岁的小选手全能成绩超过我，岂不是声名大噪。”
　　简秋宁看着她，心想真是“孺子可教”啊，现在的方月涵背脊挺直，如岩上青松、傲雪寒梅。特别是谢听兰转组的事儿发生以后，她的清醒和淡漠，真正叫人刮目相看。
　　然而，有时候清醒的人又多是痛苦的。所以简秋宁也只能安慰她：“管它呢，你去好好比比，也是以赛代练了，权当骗点儿奖金花花，再来一趟法国免费游不好么？”
　　“是吧，还好我想得开。听说法国很多大牌子的化妆品买起来都会便宜些。你和暖暖喜欢什么样的？我给你们带……”
　　“好哇，还真是潇洒。”简秋宁忍不住就笑出了声。“你跟着去，可就是代理队长了。”
　　“队长就队长呗。”方月涵拍了拍胸口：“这三个小孩都是乖乖的，我肯定能管住。才不像你，还要收拾某些欠收拾的人，责任重大得不行。”
　　“我才不会收拾她们呢，爱跟我玩的就跟我玩，看不上我的，我就和她们井水不犯河水。反正，我们这种项目，上了场说到底还是各比各的，大不了她们当我也是个吉祥物就好了。”
　　“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有这么优秀的后辈跟上来，你们没有点危机感怎么行？”萧关的音量陡然放大，把简秋宁从走神中唤回现实世界。
　　不知什么时候，吴笙也被叫上了台。简秋宁定睛看去，这位与自己“隔空”同门过的、这段时间获得了不少溢美之辞的“神秘天才少女”，貌不惊人，稚气未脱的脸羞涩的红着。
　　萧关正拉着她的手，唾沫横飞地做着激情演说：“吴笙就是一位特别有潜力的小选手，特别是在自由体操上，动作质量高、也有一定的难度，在她身上可以看到里约的希望。所以我们的大队员，一定要更加抓紧进步，尤其不能躺在过去的功劳簿上睡大觉。良好的开端是成功的一半，来，让我们一起用掌声祝她首次参加国际比赛顺利完成。”
　　一边鼓掌，简秋宁一边移开了眼睛。
　　萧关说这些话的时候，目光是注视着她的。
　　行吧，也不怎么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