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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第六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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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紧张的时候,大抵是真的有直觉的。
当对一件事的结局充满了超乎寻常的关注时,很可能是直觉中已经估计到了可怕的后果。
双脚,一前一后地接触垫子,但这回迈了一步落地空间也还是窘迫。双臂无力地向空中挥舞着、拍打着,无法阻拦莫青如重心不稳坐倒在了海绵垫的边沿。
赛台训练嘛,其实失败了是没什么关系的。可是莫青如却迟迟没有站起来,而是伸手捂住了脚踝。
张卉见状立即冲向场地角落,呼叫场地的医护人员;另一群人呼啦啦一下涌上赛台,大叫着“不要乱动”的谭胜男,蹲身询问着的陈松涛,提着医药箱一阵疾跑的黎宾,还有高举着教练证件跟在后边压阵的章龄。
“把手拿开,对,吸气——这里什么感觉?这里?”黎宾熟练地剪开莫青如脚跟包绕的胶布,缓缓移动手指,在莫青如足跟摸索着探查受伤的具体部位,“这里,这里呢?”
隐忍的倒吸凉气声,浇灭了周围人侥幸存留着的希望,经验丰富的黎宾猜想伤情应该是跟腱的损伤。一般来说这种问题需要足够及时地进行手术,保守治疗的后遗症几乎不可控制,要是运气不佳,某些区域甚至永远不能愈合——这将意味着与体操赛场永远的告别。
而在这个间隙,把嘴唇都咬出血了却还一直保持着沉默的莫青如,忍住锥心的疼痛,倔强地大声说着:“我要回来。”
两个身着白大褂的志愿者推过轮椅在一边等候,黎宾没有多做停顿,把莫青如拦腰抱起,轻轻塞进了轮椅。
场地上素昧平生的外国运动员们纷纷投来或怜悯的目光。体操就是一项这样高危险的运动,上一秒还挑战着惊天难度的莫青如,下一秒就沦落到被脚跟的小小一骨肉牵制,然后坠入深不见底的末日。简秋宁忍不住打了个战栗,一旁方月涵紧紧地牵着她的衣角,刚披上的运动服被扯落,露出了另一侧的半个肩膀。
“我一定要回来!”
“恐怕——”
是不可以。黎宾在心里说完,掏出冰袋敷在莫青如足跟,心下不由地沉重叹气。
“你们都列队,不要慌不要乱。”章龄面沉如水,转过头来冷声命令着,“莫青如她...情况还好,待会紧急处理完就会回来,你们都不要太过担心。赛台训练还没有结束,凌雪,你出来维持一下纪律。”
“都过来列队——” 凌雪着急忙慌地应声,一手拉过等一下要打头炮上高低杠的杜明暖,只是话音未落就被一个高亢声音截断。
“还好?怎么可能是“还好”?这么落地,活该躺医院里去做手术,两个月下不了地。”
“李奈,你诅咒我们青如?!”谁说话如此刻薄寡情?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本来帮着推轮椅的谭胜男眼睛都气红了,扯着喉咙大吼。“有种你再说一遍?再说一遍试试?”
“我自己的跟腱还断着呢,犯不着诅咒别人!”回答她的是近乎疯狂的沙哑,李奈接近嚎啕的声音里毫无疑问酝酿着不寻常的风暴:“叫莫青如做手术可是为她好,别自以为是地打针封闭就又打包送回来!”
“奈姐……”李奈血淋淋的伤口被她自己如此惨烈地撕开,谭胜男僵了僵就扭过头,仍然去推莫青如的轮椅。几个十六岁的女孩对视一眼,纷纷上前安慰,脑海中却不约而同地升起了一个可怖的疑问:
奈姐为什么会对莫青如的伤情如此了如指掌呢?就好像……她自己也经历过一模一样的比赛事故。
受伤的一幕再惨烈,也不能打扰到赛台训练的进度。当然,刚刚经历了如此惨烈的一幕,第一个上场的杜明暖在陈松涛的严厉警告之下老老实实地用腾身弧形换杠代替了这几天失误率偏高的shapo180,成套难度降为了6.3。
“这下不打算上难度了?”章龄若有所指地问陈松涛,微带讽刺。
“这孩子老打头炮,累得很,章导您也体谅她一下。”陈松涛不软不硬地顶了回去。
章龄不咸不淡地笑了笑,终结了这个话题:“也是,你们二组的姑娘一个二个都娇贵得很,就剩了这根独苗苗,还是稳妥点儿好。”
简秋宁第二个登场,毕竟是熟悉的场馆熟悉的器械,从绿色改成蓝色的背景主色调也并未让她感到陌生,灯光什么的也都没有问题,一套动作顺顺利利。柳曦跟在她后边,同样6.8难度的成套表现可圈可点。似乎回到了国内的赛场上,柳曦又重新变回了那个从来不会失误的、无往而不利的华国体操女王。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就是再后边的李奈,比出的成套近乎崩溃。转体歪到姥姥家,叶格尔180掉杠,直体叶格尔也掉杠,pak空翻松腰,下法继续往前扑。
“再来一遍!”吴敬皱着眉头,章龄也在下边附和着,吩咐李奈把出问题的动作重复了一次又一次。“这样可不行!”
“不来了,我今天心情差得很。纯属浪费时间。”
下法又一次手掌扶地,李奈眼眶猩红,一把扯下手上的护条,往地上狠狠一摔,竟是施施然走下了台去。
方月涵被吴敬泄愤似的大力拉扯过来,从小腿肚子到头发丝尖儿都在打抖。不过,上了杠子战战兢兢的她倒是摆脱了李奈的影响,居然难得地支棱起精神,6.6的成套一口气搞定,没出半点儿岔子。拜她的利索所赐,最后高低杠的训练时间还有得富余,李奈显见是不肯再来,于是另外四人便抓紧时间各自再拉了一套。
“不错,不管怎么说,我们杠子总是绰绰有余的。”章龄又习惯性地捻起了胡须。“凌雪带大家喊一下加油!百里之行半九十,最后一步才是最重要的。”
“华国队,加油!”六只手掌交叠在一起,微带粗糙的温暖的触感传递着。虽然这么说真的很不厚道,但不得不承认,莫青如“退出”以后,一切尘埃落定以后,六个人的团队,才更像一个温馨而团结的团队了。
平衡木部分的训练也大体上是顺利的——毕竟谁心里都有数,华国队冒不起那个让方月涵冲击1260下的风险了。第一遍做的时候,五个人木上都有点小晃中晃、断链接的失误,到第二遍就各各能够基本做到干净完成了。只有零星几个细心的体操迷们发现,凌雪的后屈两周下法两次都加了软垫子。
“别不会伤还没好全吧?”
“哎呀,防伤防伤,不用担心。”
论坛里操心的疑问很快被放心的声音盖过,傍晚披露的央台采访也证实了后一则消息:
“我们依然是一支无坚不摧的队伍。赛台训练充分地证明了我们的实力,我们后备力量足够雄厚,争金突破点也足够繁多,莫青如的受伤虽然遗憾,却不会阻挡华国体操女队奔向梦想的脚步。”
对着摄像头,章龄一脸的意气风发。“莫青如的伤势也并无大碍,我们队里已经安排谭胜男指导照顾她乘坐今晚的飞机返回京城,手术之后她很快就会恢复训练了,相信前方还有光明的未来在等着她。”
“呐,说什么光明的未来,青如姐现在就该伤心死了。”杜明暖指着电视屏幕,可惜地摇了摇头。
“但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简秋宁言简意赅。“我现在只希望你赶快把状态调回去,还有,奈姐可千万别受这件事影响。”
自从在方月涵嘴里听到莫青如那些阴暗的撺掇,简秋宁只觉得对方有这个“倒在家门口的世锦赛门口”的结局,很大程度上可以算是咎由自取。
“嗯嗯,我会的,奈姐也会的。”杜明暖努力地点着头,拿筋膜枪卖力地在腿上推拉放松。“我再睡一觉就好了。”
门上传来轻轻的敲击声,“是我,小张教练,给你们拿号码布和资格赛的出场顺序单子来了。”
简秋宁跳下床去开门,郑重的接过张卉捧过来的物事。
“千万千万小心这几样东西,绝不许搞丢!”张卉苦口婆心地叮嘱。想了想又叹着气添上一句:“也小心你们自个儿,别磕了碰了烫了的——咱们华国队可就只剩下六个人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