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进来将会浪费你3秒钟》宋居泽

2、邂逅

　　古朴灰暗的四合院沐浴在晨曦之中，雕梁檐谢之下，两只燕子在窝中呢喃。

　　沈慈易容成甘霖的模样，身着黛紫色襦裙，深吸一口气后走进了太子妃安排给一众女眷的住处。

　　那两名被指使去教训甘霖的大汉不知道自己击中了她的要害，没有带回甘霖死去的消息，因此守院的护卫并不奇怪甘霖还活着，他向她略施一礼后，冷漠地开了门。

　　一进来，沈慈就瞧见一名十五六岁的丫鬟正一只手抬着一个花盆，艰难地从花园那头的回廊上下来。

　　花盆中两朵粉色的牡丹娇艳欲滴，丫鬟却脸涨得通红，两只手各自抓住花盆的盆身，手臂弯得长长的，两腿沉重地挪动，眉头皱起，似乎连眼睛都在用力。

　　沈慈赶紧上去搭把手，捧过丫鬟左手的花盆，将它移到了自己手里。

　　压力骤减，丫鬟松了一口气，同时也十分吃惊，“小姐，使不得，我一个人抬就好了。”

　　“不碍事的。”

　　丫鬟想要把沈慈手里的花盆移过来，但染着丹蔻的手指把花盆抱得紧紧的，丫鬟只能就此罢手，一边感激地看着沈慈，一边快步将自己手中的花盆摆放到院子边缘的台阶上。

　　沈慈正要将花盆放在地上时，一个尖利的女声从她身后传来。

　　“哟，甘大小姐这是转性了，竟然帮下人做事。”

　　沈慈往后一看，来者身穿一袭桃红裙装，胸前的绣花极为繁复，发髻上钗环金灿，初升的阳光投在她脸上，将她的颊上浓重的粉粒显露出来，像是一张狠戾的面具。

　　沈慈进来前已在院外观察了几日，知道她就是张娇，害死甘霖的始作俑者。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沈慈压下心中怒火，笑盈盈道：“我们姐妹住在一起，理应互相帮助。”

　　张娇翻个白眼，再落到的沈慈身上的目光闪烁着恶毒之光，“你要是再敢跟我穿一样颜色的衣服，这次是下人教训你，下一次，我一定亲手把你的脸划花！”

　　沈慈将已在花蕊中放了吸引黄蜂之毒的花盆递到张娇面前，谄媚地笑笑：“姐姐美貌如花，甘霖穿得再鲜艳也夺不了姐姐的光彩。”

　　这话听得受用，张娇脸色刚要缓和，一只黄色的马蜂却不知从哪里冲了出来，围着张娇恣意飞舞。

　　马蜂黑色的眼睛盯着刚才还得意洋洋的少女，高频扇动的翅膀发出滋滋之声，浑圆的身体带着腿后的黑色勾刺向她飞去，像两把带着倒刺的利刀。

　　张娇慌乱地用手帕扒着马蜂，马蜂却如皮鞭一般四处挥舞，很快，张娇手背的皮肤被刺了一口，白皙的皮肤上立即红肿了一块。

　　“滚开！”

　　她两手并用扇开马蜂，马蜂的攻击声却更刺耳了，箭一般蜇刺向她脖子、撕咬着白嫩的皮肤。

　　旁边的嬷嬷也用手扒着马蜂，但马蜂的蜂针似乎更长了，灵敏地刺进了攻击它的手掌。

　　嘶、嘶。

　　马蜂似雄鹰展翅，不依不饶，张娇和嬷嬷们只能仓皇地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惩戒已施，心气稍顺，之后，沈慈笑得更温顺了，每日都安安静静地盯着自己的脚尖，只待谢览的庆功宴召开。

　　这日午后，侍女绿萍来大厅教导众女宴饮礼仪，介绍哪位武将喜欢喝酒，哪位文官喜欢讲荤段子。

　　沈慈听得专心，偏厅传来尖厉的女声。

　　“你竟敢将粉尘混进我的灵芝香粉中，是想害我脸起疙瘩吗？”

　　沈慈扭头过去，就见站在两名婆子中间的张娇怒目圆睁，一手指着一名身穿赭黄纻丝袄裙少女呵斥。

　　“你想把我毁容，然后自己在庆功宴独占鳌头是吧？你这丫头用心真是险恶！”

　　另一名女子吴雪同张娇、甘霖一样，是太子妃宋朝玥从江南召来，准备于两日后参加宴会的座上宾。

　　吴雪因美貌受到太子妃特别关照的，加之性子懦弱乖顺，因而这是第一次受到张娇的毁容威胁。

　　她吓得身子发颤，低头垂泪道：“不是我弄的，我适才看见这盒粉在这里，就打开看了一眼，里面本来就用灰尘的。”

　　“就是你弄的，还敢狡辩，看我不找人教训你！”张娇的眼神越发凶狠起来，边说还边扬起了手。

　　沈慈知道，张娇这样看重香粉，不是因为香粉贵重，而是因为香粉是谢览的白月光——她姐姐沈雪的常用之物。

　　张娇等人想吸引谢览的注意，自然是要学沈雪，扑灵芝香粉，把自己也变成一株香草美人。

　　携着阴风的手掌就要落下，旁边的婆子看戏一般抱起双手，沈慈上前两步，挡在了吴雪面前，柔声道：“张小姐，我制作灵芝香粉的密法，送两盒补偿你，好吗？”

　　张娇睇了沈慈一眼，冷笑道：“甘大小姐竟会识香弄粉？”

　　沈慈微微一笑：“我家中有亲戚是香粉商人，教过我灵芝香粉的制作之法。我用最顶级的材料为姐姐做香粉，姐姐施了，必定灿若明霞，夺尽芳菲之色。”

　　“两日后就是宴会了，你做得出来吗？”

　　“现在去买原料的话，明天早晨就能做出来了。”

　　张娇哼了一声，转身吩咐下人备车去了。

　　沈慈转身，用手帕给吴雪擦了擦脸上的泪水。

　　吴雪满脸感激，握住她的手道：“霖姐只有你对我好。”

　　这两日，沈慈在院之中看两名女子使出浑身解术，企图在庆功宴上博得谢览一笑的样子，觉得十分好笑。

　　谢览三年前离京奔赴前线，期间几过家门而不入。皇帝为谢览婚事作主，竟为远在东北的谢览下了一道婚旨，将孟国公之女王芳许配给他。

　　没有拜堂就成了夫妻，已是滑天下之大稽，而现在这两名贵女，竟为了当谢览的小妾争得头破血流，沈慈真想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声“嗤”。

　　回过神来，两辆马车已经备好。

　　张娇和一名婆子乘了一辆，沈慈和吴雪乘了另一辆。

　　两辆马车驶入繁华的内城，沈慈才发现街道两边已经张灯结彩，锣鼓喧天。

　　几个涂脂抹粉的红衣女子拿着扫帚打扫着死角，商贩们都被赶得了无踪影。

　　好在济世堂仍开着门。

　　沈慈在琳琅满目的药材前，边挑选各种根茎、石粉、花叶，边听店家与张娇、吴雪闲聊。

　　“今儿是昭勇将军谢览凯旋进京的大日子，京城巷道已被大人小孩挤得水泄不通，药材都运不来了……”

　　沈慈倏然瞪大了眼睛，在京畿休整多日的谢览今日要进京了。

　　又听店家无不钦佩地道：“谢览以麾下四百紫薇军击溃土金族一万余人，为大夏国拔掉了东北方的野狼窝，掳取了二十余座城池和人口，我们这些做子民的，也跟着有福了……”

　　可气！

　　谢家本就声势煊赫，把持军政大权二十余年，谢览凌驾皇子，玩弄百官，此次又为大夏国立下汗马功劳，恐怕更是难以拔除。

　　“谢将军竟如此英武。”吴雪和张娇的声音流露出春心荡漾的痴傻。

　　沈慈不屑地想，大夏国国力强盛，精锐尽出，谢览打胜仗不过是沾了国家的运气。

　　有什么了不起！

　　她稍稍敛神，心绪回到挑药材上。

　　虽有一名婆子盯着她，但她还是借口感染了风寒，顺利在购货清单中掺入了断肠草、雷公藤等毒物原料。

　　挑选完原料，沈慈走出济世堂，就听街道上的司仪士兵放起了鞭炮，霹雳吧啦，比过年还要热闹。

　　婆子们早已挤到人群中去了，张娇和吴雪自恃身份，站在石阶上观望。

　　沈慈想登上马车，却被清理街道的士兵拦在了济世堂门口。她只得跟张吴两人一起在比街道高出一个膝盖的石阶上立着，被迫迎接仇人。

　　没有攒动的人头阻碍视线，三名女子反而比嬷嬷们等人看得更加清楚。

　　“退后、退后。”

　　士兵站成人墙，人群如山如海，个个引颈相望。

　　终于，在众人充满期待的凝视中，街道那头出现了一片耀眼的红色旗帜。

　　旌旗猎猎，脚步踏飒，军容齐整，浩浩荡荡。

　　领头的男子骑着雄健赤马，身穿铠甲锦衣，头戴红璎头盔，气度如辽阔镜湖，让人想要顶礼膜拜。

　　虽然脸的外轮廓被头盔遮挡，但仍能看出他五官精致，俊美非凡。

　　直挺的身板全是属于少年的清瘦，一点也没有久经沙场的熊样。

　　这人当然是谢览。

　　他不过二十岁年纪，黑发高束，眼睛明亮，神态却带着颓然，眉宇间隐有霜染秋林，西风残照之感。

　　也许是因为他冷漠的神情中有对人群的厌倦，与人们想象中的意气风发相去甚远，激动无比的汉子们竟然全体噤声下来。

　　集体的沉默中，他身后的一名年轻将士向人群招起手来，人群立即变成了欢呼的海洋。

　　“谢将军威武！”

　　“大夏国战无不胜！”

　　沈慈盯着从那方缓缓走来的谢览，眼波震颤，指尖掐进了手掌的肉里。

　　大夏国自古的风气，少女们会以歌声、舞蹈、鲜花、手帕等表达对军人的敬意，现在，街道上的少女们更是八辈子没见过男人的模样，两眼放光，手上不停地往军队扔鲜花、手帕。

　　“早知道会遇上谢将军，我就多准备几张手帕了。”吴雪无不遗憾地道。

　　“甘大小姐倒是清高，站在那里笑也不笑，以为自己是女娲呢！”张娇投来一瞥冷笑。

　　沈慈听甘霖的侍女说过，甘霖是从众的女子，喜怒形于色。眼下少女们对谢览百般崇拜，她怎么能再冷眼寡淡，暴露了身份。

　　她冲张娇笑了笑，掏出了自己的丝帕——白色的方帕上浮绣了两朵白色的梅花，和她掉在军营中的丝帕是一样的。

　　右手有气无力地向前一扔，本是做做样子，手帕却随风而去，如晨光流动，洁白的丝帕像被吸引一般，四角逶迤地飞向谢览。

　　男子的余光瞥见了丝帕上的梅花，在丝帕即将飘到他旁边将士脸上时，忽然伸出手，捉住了即将远离他的丝帕。

　　谢览手指勾住手帕一端，丝带的另一端还在风中招摇，莫名地带着想要引他注意的刻意。

　　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呼，冷若冰霜的将军，竟然对那块毫不起眼的丝帕起了兴趣。

　　他转过头来时，沈慈装做整理裙摆地往张娇身后一躲，蹲在了地上。

　　张娇本是满脸柔旖，此时被谢览探究地一看，竟害臊起来，有些畏畏缩缩的了。

　　风吹过，手帕跳脱变化，自有一种多情善感的姿态。

　　张娇依然是一副欲说还休的模样，谢览一双桃花眼透着某种冰山被融化的好奇，这遥遥相的一眼，在有心人看来，蕴含着羡煞旁人的缠绵悱恻。

　　下一秒，幽艳撩人的一幕被他雅致出尘的一笑截断。

　　“还给她。”谢览将手帕递给近旁的士兵，目光并没有移开。

　　沈慈心中狐疑，决定以不变应万变，身子依然低着。

　　士兵拨开众人，策马过来，向张娇递去丝帕。

　　认错人也是一种缘分吧，张娇娇羞着要接过丝帕，却听谢览低醇的声音传来。“不是她，后面那个。”

　　张娇脸色一变，尴尬地让开了。

　　沈慈只好站了起来，她抬起头，正对上谢览光华幽闪的冷目。

　　一瞬间，那些伤痛遗憾愤恨电闪雷鸣般劈面而来，在她眼里烙下明确的攻击。

　　他面无表情地回视沈慈凌厉的眼神，眼角有苍茫磊落的悲悯，像遗世的神，发现了要向他复仇的鬼怪，却满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