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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九章 上 ...

  •   许仪和谢少雍到了别庄。别庄里明明人来人往,可偏偏死寂一片,下人都垂着脸小心翼翼在走廊间行走,许仪有心盘问别庄的下人,但从管事到下人都闭口不言,连半个字都套不出来,只说大将军伤心过度,正在休息,而邓舫则令他们准备大量车马,预备回京。
      至于太子,下人说他送邓昭回来之后,就在屋外等候佣人给她更衣。
      走过正厅后,云锦朝他二人迎面走来,“许寺丞,殿下在等您。”
      谢少雍略一沉思,道:“我看望大将军,你去面见殿下,回报进展。”
      “好。”
      李明庭负手立在廊下,纹丝不动,真正站如松,坐如钟,一举一动都是人君气度。
      可就是这样沉稳的太子,即便此时姿态良好,但他身上的细节依然展露了他的心境——他面如冰雪,握手成拳,下颚咬得死劲,肌肤紧绷而生硬。
      那是极度的痛苦和愤怒,喜怒不行于色,在努力压抑着这种情绪。
      固然知道他不会失礼于人前,许仪犹豫一瞬,但很快走近,双膝触地。她看到他紫袍下摆上的血迹,应当是他抱着邓昭离开时染上的。
      “殿下,邓昭小姐暴毙,是臣失职,罪责极深。请殿下责罚。”
      李明庭微垂视线,看着她俯在自己靴前低垂的身姿,平静道:“我何至于功罪不分。起来。”
      风一过,庭中花圃的各色艳丽牡丹齐齐歪斜,配上屋里断断续续的哭声,宛如也在惋惜的哭泣。
      许仪站起来,但没有抬头,轻声道:“殿下,请节哀。”
      李明庭负手走了一步,眸色更深,低声说:“邓昭是我的表妹。”
      人在悲痛之余总会心潮起伏,想起许许多多的事情,就算是当今太子殿下也不例外。许仪安静聆听。
      “臣有所耳闻。”
      “邓昭的母亲魏国夫人,与我母后是堂姐妹。母后的父母早亡,她一直在堂姐家长大,虽然是堂姐妹,关系却非常亲近,”他剑眉一动,微微转过脸来,“魏国夫人数年前去世,去世前托付我母后对邓昭多加看顾。邓昭性格柔和谦逊,我和她自幼相识,母亲十分喜爱邓昭,一直盼着能选她为太子妃。”
      许仪细细揣摩着他说出的每个字,接话道:“邓小姐才貌双全,天下皆知。”
      “这门婚事虽是母亲的意思,但她对我情深意重,我不会忘记,”李明庭沉声道,“她终究是我李明庭尚未亲迎的妻子,不论是谁害她至此,我都不会放过。”
      恐怕远非情深意重可以形容。邓昭为了他的安全,不惜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许仪颔首:“邓昭小姐和殿下六礼成五,依敬朝律令,凶手当以谋逆罪论处,主犯同谋当一律斩首,诛族。”
      接下来,她将一个时辰前他离开后,她和谢少雍查出关于奚三的消息一一道来。
      李明庭不动声色听完,只在听到奚三是戎胡战犯,作为战利品赏赐到邓氏的时候,拧起了眉头。
      他沉声反问:“戎胡人?”
      “管事认出了他。”
      李明庭冷冷道,“小小一个邓府,如此藏污纳垢,也是罕见了。”
      他意有所指,许仪道:“殿下,我会查清此案。”
      “嗯。”
      许仪躬身为礼:“殿下,我想验尸。”
      “去吧。”

      应当说,邓重本不同意许谢二人验尸的,觉得女儿刚刚去世不久,就让两名男子看到女儿的身体与理不和;但李明庭则认为,认为邓昭一案既是谋杀案,就应当按照敬朝律令,先验尸,再查证。
      邓昭刚刚去世不足一个时辰,身体又在温水中浸泡过,白皙的肌肤依然犹如美玉,因此手腕脚踝处的淤痕格外醒目,说明她被捆着数日;除此外,浑身上下,再无别的伤痕了。除了最后致死的那一刀,她没有遭受虐待,对每个人来说,也应该算是不幸中的幸事了。
      检验之后,邓昭在别庄的两名低等侍女流着泪为她清洗了身体,换上了新衣。
      这期间许谢二人搜查了庄园,他们所料不差,农舍里的华美衣物的确是从这华美庄园偷运出来的。
      邓昭来别庄次数不多,每每来此也会带上五六位侍女,留在此地的侍女都是低等侍女,平时能近邓昭身的机会极少。邓昭的闺房在庄园最深处花木繁盛之处,只要邓昭不到,平时无人接近,只有这两名侍女每三五日打扫一次,不甚频繁。因此,直到许仪盘问的时候,她们才发现衣箱被窃。
      而奚三的房间也并无线索。胡奴即便在仆从群中,依然是地位最低最受轻视的。邓府的仆人大都两人一间屋子,但奚三却是个例外,他甚至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房间,他就住在柴房后里。所谓柴房,其实是毗邻所在的院落和厨房和牲畜院一个小院落,院落里堆满了毗邻厨房,算得上是大房间,给一分为二,前面堆积柴木,后面就是奚三的栖身之所。许谢二人搜遍了柴房,没有找到可疑的东西——想来也是,奚三不认识汉字,自然也不可能留下写了什么字迹的证物了。

      邓昭被害一事让邓府别庄的仆从们忙得手忙脚乱,但依然准备好了四五辆马车和六七马匹,护送邓昭回京。
      一众车马默默回了宁京,从宁京南门春明门而入。城墙巍峨,百里锁住了偌大一座京城。
      已是傍晚,距宵禁不足一刻,但城门内外车马不绝,几乎都是进京的客商和回京的人——虽然也不乏浩浩荡荡牵着骆驼的胡商队伍,但他们一行二十多人的车马队伍还是特别引人注意。
      许仪想起一月前她第一次带着兄长的任命书入京,也是在这个时辰到的京城。远处看城墙高高耸立,檐牙高啄,夕阳斜斜落到巍峨墙壁上,泛着森然的色泽。城门外的行商络绎不绝等候进京,他们无不面露喜色,欢呼雀跃,因为向往,让他们爬山涉水,到达了帝国京都。
      李明庭不入京城,跃下马来,他沿着城墙走了一段路,许仪默默跟上。
      城墙外草色青青,远处暮山重叠。
      “你的想法,都说来听听。”
      到这个份上,也没什么不能谈的。她略微理了理思路,回答:“来时殿下问我在路口可有发现,现场除了那粒明珠外,十分整洁,并无挣扎后的痕迹。殿下,可还记得,初三那日邓小姐走失后,大将军派人搜遍杏林,最后在林中的树桩上发现了一截邓昭的衣襟,所以最初的判断是被贼人劫持。”
      “可实际上,邓昭根本没有走那条道路,何谈衣襟被挂在树桩上?可见是有人故布迷阵,转移视线。”
      “殿下,邓昭独身骑马来见您,定然也是骑马离开。在马上劫持人的难度很大,我倾向于相信,邓昭同殿下分别之后,顺着小路到了路口,遇到了劫持者。那时她戴着帷帽,容貌不清,但劫持者却很熟悉她,也许与她打了招呼。
      “邓昭下了马,我想,他们甚至说了几句话。在谈话过程中,她被缚上了马车,其间丢失了两粒明珠,可能也是她故意丢弃的。随后劫持者一路往洛川而来,将她关在了这里。而她的坐骑,劫持者不可能在路边杀掉,也没有随意丢弃,被劫持者被一并带回。所以小马驹才能带着我们找到这里。”
      “显然,这是一桩精心策划的绑架案。作案人必然是邓昭的熟悉之人。”
      这番推测合情合理,李明庭颔首,道:“我要实证,不是推理。”
      证据,当然要证据。
      没有证据,无法使人信服,更无法断案量刑。
      许仪长睫微微垂下,“殿下,我乃大理寺丞,职责所在,当断察决疑。此案我定会追查到底。”
      李明庭负手了行了几步,半晌后道:“你接下来会遇到莫大困难,甚至身陷险境,邓昭就是例子,即使这样,也不会放弃?”
      许仪一字一顿,“不会。”
      李明庭抬头看着,长久不语,夕阳斜照,落得李明庭一肩光华。他虽是太子,但已有国君洋洋气度。
      “好,查下去,从奚三入手。”
      许仪一怔:“奚三?我当然会查他,刚刚已经询问过别庄诸人,都对他知之甚少。奚三说到底不过是主使者手中的一把利刃罢了,殿下,我估计查不出什么。”
      “奚三被邓重俘虏,沦为奴隶,心怀愤懑,因此杀了主人。这种可能性是否存在?”
      许仪沉吟片刻,又点了头:“嗯。确实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但……”
      “这就足够了。以此为由,方能彻查邓氏一门。”
      “啊,是的,我明白了,”许仪深呼吸,她之前的确是未曾想到这一点,因此和谢少雍为此事纠结,道,“多谢殿下提点。”
      “你安心查案,”李明庭简短道,“不论如何,我会护你周全。”
      她心口一颤,她没想到李明庭给她这样一个承诺,心中感慨难以言述。从赠马那时,她就隐约察觉,李明庭待她绝不是对一般臣子的态度。或许是笼络,或许是试探,再或许是表示好感……然则,她知道这是李明庭对她作出的郑重承诺,而且从这一刻起,她的生死就系在了他的身上。
      然而这百转千回的心思只是一瞬,她静静俯下身,长揖到底:“殿下,臣食君禄,身负皇命,理当为君分忧。”
      她声音发颤,李明庭听入耳中,也不再言语,转过身欲抽身离开,许仪心思一动,叫住他。
      “殿下。”
      李明庭转过身来,面如止水,看不出心中所想。
      “此案除了是邓氏内贼作案之外,但还有一种可能性。”
      许仪平时话少,关键时说话也是斟酌又斟酌,缓缓道来。
      “此案最关键的地方,是邓昭小姐怎么会知道,有人会仿效先太子故事,对殿下不利?她会遭此意外,是因为她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她左思右想,担心您的安危,于是约您私下会面——即使一月后她要嫁给殿下为妻。她甚至等不及这一个月。
      “见面之后,她却拒不告诉殿下从何处得知这则消息。她当时一定是有很多的顾虑,也许是因为那人是她至亲,也许是因为此人的身份,让她暂时无法开口。”
      “她除了留在家中学习宫闱礼仪,唯一去的地方,便只有皇宫了。她在皇宫,机缘巧合之下,可能也会听到一些与先太子有关的话。”
      宫闱秘事,许仪完全不了解,只能将话点到这里。对于邓昭,她还是了解的太少了——其实也没时间了解。
      李明庭慢慢点了头,依然面如止水,一点惊讶都没有。
      许仪忽然想到,他说不定早已料到了这种情况。
      “不论哪种可能,”她一字一顿道:“殿下,这些时日,您在宫中时,请务必要多加留心。”
      李明庭轻轻呼出一口气,许仪听不出他话中的意思。
      “许卿,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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