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麦茶茶

71、保护

　　当铺前，阿望停住了脚步。

　　听着不远处偶尔传来唱当的声音，她犹豫了。

　　牵着她袖子的男孩有些疑惑，转头问她:“怎么了阿望姐？你要当什么东西么？”

　　阿望脸色不太好，在原地站定，紧紧捏着手中竹杖。

　　小虎子算是乖巧，见她一直站在原地不动便也老老实实地牵着她的袖子等她。

　　时间已过晌午，小虎子虽然是安辉堂最年幼的孩子，但也随着众人在外面跑了一上午。他没站一会，肚子忽然叫了起来。

　　阿望听得一愣，轻笑了下，像是悲伤又像是释怀。

　　罢了，我又有什么好不舍得的呢。那样的过去，终究是水中月镜中花，终究不是属于我的东西。

　　“我们走吧。”

　　当行的先生从柜台的围栏缝里瞧见台前是一个小孩牵着个盲了的姑娘，心里有几分鄙夷，但是他掩饰得很好，微微笑着说:“二位要典当什么？典当杂用物件在那边那个矮一些的柜台。”

　　阿望轻轻摇头，从衣襟里小心翼翼地拿出那个贴身放了许久的木盒，双手递了上去。

　　当行的先生也不敢怠慢，打开木盒后眉头一皱，随后嘬着牙花子陷入了思索。

　　阿望看不见他的动作和神态，小声和身边的男孩说:“你帮我盯紧着点，莫叫东西被他们偷走或是掉包了。要是这个东西再没了，咱们就真的救不回安掌柜啦。”

　　“哦，好！”小虎子很听话地答应了，仰着头盯着高高柜台里的先生，眼都不眨一下。

　　当行的先生想了许久，最后轻而又轻地将手中木盒合上，放在了柜台上。

　　“姑娘，您请稍等，我去找一下我家掌柜。”

　　阿望默默点头。

　　又等了半刻，先生脚步匆匆地回来了。

　　“姑娘，不好意思啊，小人我眼力拙……您这个东西，来头不小吧。”

　　阿望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好像没听见似得。

　　那先生尴尬笑了笑，捋了捋自己的胡子:“姑娘不愿说就罢了，只是这物件，小店怕是不能收。”

　　“为什么。”

　　“这……诶呀，也不和贵人您藏着掖着，这等物件，给多了咱小店也出不起，给少了怕惹您不快，砸了生意。您还是自己好生收着吧。”

　　“我不要多，一二百两就够。”阿望有些焦急。

　　“一二百两？不成不成，折辱了。您快好生收着吧，切记轻易不要示人。”

　　“……好吧。”阿望伸出手，感受着熟悉的重量落到手心，她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先生，我们眼下确实要银子有急用。我这样东西在哪里可以典当出去，您能否指点一二。”

　　当行先生又捋了把胡子，微眯着眼睛:“姑娘，不是我不谦虚，咱家这铺子在洛阳的典当行里称自己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咱这不收，别家估计也是绝没有胆子收的。虽然说您要是把这洛阳城三十七家当行跑个遍，也说不准能碰到一两家不要命的……”

　　“先生，人命关天。”

　　“额……害。城南京津寺边那条巷子里有家当铺，底子不太干净，好像和江湖势力有关系。但是从来是胆子大的，你敢当他就敢收。姑娘要是真着急，可以去碰碰运气，但是务必把手上东西守好了，别和别人说是我说的啊。”

　　“多谢先生指点。”阿望轻拍了下站在自己身边的男孩:“小虎子，认识路么。”

　　“啊？啊，认识认识。”男孩还盯着柜台里的先生，一时没有回过神来。

　　两人又走了小半个时辰，一直到一处异常僻静的巷子里。

　　阿望有点害怕，不由也放轻了步子。

　　“小虎子，你没走错路吧。”

　　“没有啊，阿望姐。”

　　“……哦。”阿望耸了下肩膀。“那等下要有什么事，别管我。你自己跑，知道么。”

　　“我才不要。”说着，他在一处矮矮的屋子前停下。

　　他差点没认出来这是当铺，屋子又矮又小，一块木板两根歪歪扭扭的破木头就算是柜台了，屋里坐着个人，斜倚着长椅，两只脚高高地搭在柜台上，看不清脸。

　　“赎东西还是当东西啊。”听声音屋里那人挺年轻，二十多岁的样子，但说话有气无力的，像才睡醒。

　　“当东西。”

　　“放这吧，我瞅瞅。”

　　阿望有点犹豫，但想了想还是把木盒递了出去。

　　柜台后面那人一只手接过木盒，懒洋洋地打开，定睛一看后却猛然坐了起来。

　　“姑娘，此物是从哪得来的？”他的声音猛然恭敬了起来，阿望反而有种不祥的预感。

　　“一定要说么。”

　　“啊，不要紧不要紧，不说也没事的。您可知这是何物啊？”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它应该价格不菲……”

　　“嘶……您收好吧。”说着，他双手捧着又将木盒递了出来。

　　“你们也不收么？别家当行说你们什么都敢收的。”

　　“您别开玩笑了，在下一江湖人，无拘无束无牵无挂，是想多赚两个银子，但赚来的钱总得有命花不是……”

　　阿望反而有点难过，垂下了头：“为什么，收了就会没命吗？”

　　“不不，倒也不是。您要银子是有什么急用？”

　　“是，要救人。”

　　“可是衙门里的衙役强押了人索要好处？”

　　“……你怎么知道？”

　　“嘿，一猜就中。那帮唯利是图的狗腿子，手段脏着呢。”

　　“可有解救之法？”

　　“换旁人，没有，卖儿卖女也要把人捞出来先。换您，我还真有一法子。”

　　“什么？”

　　“您手上那物件，倒也不必换成银子，若直接送到洛阳牧手中去，所求无有不得。”

　　“不行。我不能……”阿望立刻摇了摇头，好似在顾忌些什么。“大哥，您行行好，若这物件真如你说得那般金贵，你便收着吧，我只要一二百两银子就成。”

　　“……真这么急？”

　　“性命攸关。”

　　“好。那我帮你一把。日后来赎时，若是我说没有，您就全当今日没有这桩买卖，我也没见过这簪子，你可千万别纠缠。”

　　“好……”

　　第二次，阿望颤抖着手将木盒递了出去，这回换了个沉重的包裹到手上。

　　“二百两现银，姑娘收着，快去救人吧。”

　　“谢谢！”

　　阿望走后，那简陋的柜台底下又冒出一张脸来，胖乎乎的。

　　“大哥，什么好东西，让我瞧瞧。”

　　“给你，小心着点。”

　　“嚯，不得了。这玩意咱怎么办？卖了？”

　　“卖个求！”那青年一巴掌拍在了他肉乎乎的头上。“你知道这玩意什么来历么？百鸟凤尾簪，当年的贡品录头名，皇后娘娘的心爱之物。这簪子虽天下闻名，但真正得见之人不过寥寥几人，现在落到我们手上，不是天大的福气就是天大的祸患。”

　　“这，这么厉害？”

　　“呆子。你过来看。看见这凤尾上的宝石了没，十六颗整，为了色泽统一，全取自同一块上好的天山寒玉。就这米粒大的小石子，扣下来一个够买一打咱两个的人头，更别说这簪子还是出自西域名匠，你看看这花纹……”

　　“大哥你别说了，这玩意咱们怎么办啊，留在手里也烫手啊。”

　　“不慌。我想过了，这玩意原本该是当今皇后的，现在不知为何流落到宫外了。皇后本家姓武，咱顶头那一位不也姓武么，说不定就有点关联，咱连夜收拾收拾给人送过去，不出乱子能赚一大笔赏钱。”

　　“真的？”

　　“也说不定……不管他，干的本来就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买卖，怕有什么用。我去送，你在店里守着，半个月上面不回消息咱就收拾细软跑路。”

　　“好！”

　　安掌柜回到安辉堂的时候已经是深夜，见她安然无恙，众人很高兴。

　　安辉堂上下十多个人，除了安掌柜和她的女儿望舒，其他所有人都是来自天南地北因为各种缘由留在洛阳的可怜人，有阿胜和小虎子那样的没了父母亲人的小乞丐，有南阿公那样年过六十却没了归处的老者，也有阿望这样身上藏着故事的姑娘。

　　大家都清楚没了安掌柜和安辉堂，他们十有八九又要回到之前那样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的生活中，所以为了救安掌柜出来不遗余力。

　　阿望也知道，若只有她一个人，如何落魄都可以，但为了安辉堂的其他需要照顾的孩子，她必须放下一些东西，一些她放不下的过去。

　　安掌柜回来后没看见阿望，问过其他人那些银子的由来和事情经过后不免感到悲戚，一个人走到了阿望住的房间。

　　阿望住的地方是药铺的楼梯下面的一个小小夹角，几块木板隔着便算是一个房间了，没有门板的门对着楼梯的死角。

　　并非安掌柜不舍得给她更好的地方住，只是药铺就这么大，二楼三个房间要睡安掌柜和她女儿两个女眷以及七个十来岁的半大小子。

　　阿望平躺在属于她自己的那张极小的木板床上，穿着衣服，缠着纱布，不知是醒着还是睡着了。

　　“阿望。”

　　安掌柜坐到床边，轻轻叫了她一声。阿望立刻坐起了身，隔着纱布揉了揉眼睛。

　　房里没有亮灯，也没有窗户，只有前厅的光亮隐隐约约照到了屋子里。黑暗中，安掌柜看见女孩脸上的纱布上隐约有水渍。

　　原来眼睛看不见也还是会流泪。

　　“傻姑娘，流泪对眼睛不好。”安掌柜一边叹着气一边说。

　　“掌柜的，您回来了……我，我没有哭。”

　　“还想骗我，你当我也看不见啊。”

　　“……我是开心的，开心您能回来。”

　　“好啦。”安掌柜伸手摸了摸阿望的头，就像她平日对待铺子里那些男孩一样。阿望的头发很干净，很柔软，和那些男孩乱糟糟的发辫完全不一样。

　　“今日的事，实在要谢谢你。不仅是我自己，我也替安辉堂其他的人谢谢你。要不是你，这苟延残喘的小铺子怕是没两天就散啦。”

　　“掌柜何必谢我，您对我，对大家的恩情我们是该报答的……”

　　“唉……”安掌柜叹了口气。“听小虎子说，你当了个贴身带着的物件，是何物啊？那二百两银子还剩下不少，我这几日想想办法去给你赎回来。”

　　“不用了安掌柜。”阿望抿了抿唇。“那本来就不该是属于我的东西。”

　　就和我喜欢的那个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