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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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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台上的两个木偶人缓缓而出,女子的模样刻画得艳绝丰厚,男子的模样貌神清逸,二人互诉衷肠,哀泣不止,演得正是那龙女与书生的故事。
赵简立在人堆里静默良久,这故事虽是老生常谈,她却心觉熟悉得狠,尤其是这街头热闹的傀儡戏,规模舞走,工艺如神,令人见之忘怀。
米禽牧北亦不言语得立在赵简身边许久,一路停停看看,这街上脂粉簪花,画扇小食都没能引起赵简驻足,唯独这戏台上的表演,让赵简已经愣神许久。
吸引人的故事令人群中爆发一阵阵掌声,嘈杂纷乱的环境让米禽牧北略有蹙眉,本想带着赵简离了此处,可一转身,身侧哪里还有那个清瘦的身影?
米禽牧北心下一愣,人群拥挤,尤其是这戏台之下更是鱼龙混杂,不知何时赵简突然离了此处。张头扫遍了那挨着的人头,居然独独没有看见赵简,她喜欢红色,今日也穿着一身胭脂色的裙装出来,在人堆中本来乍就显眼,如今找遍也不见身影……
霎时间有无数个念头在米禽牧北脑海中蹦出,可又被他一一否决,若是出了事情,在他身边把人掳走,他不可能毫无察觉。
除非,是赵简自己走的。
此念一出,恍如天地间所有的声音皆消失在耳边,眼中的世界也跟着眩晕起来。她自己走的,是为了什么?是她想起来了什么?还是她已决心离去?
“来人!”只听米禽牧北一声传呵,人群中便有无数人窜出,黑衣的便衣的,这群暗卫混在看得见或看不见的地方,跟随米禽牧北寸步不离已是常态。只是甚少听到传唤,为首的阿布都见得米禽牧北更是脸色白了两个度。
“姑娘不见了,应该就在附近,快去寻!”
阿布都才知出了要事,能够让米禽牧北神色不安的,也只有赵简了。
一众人迅速领了命,四散而去。唯独赵简循着声音来到那人烟稀少的死胡同处,刚刚她明明在嘈乱听到了阵阵的猫叫声,就在她身边,可她低头找了半天,也没见半根猫毛。
猫叫的声音不大,听起来也很微弱,应当是只奶猫。
再往前而去,赵简直掀了堆在一处的竹篓子,果见一只巴掌大的奶猫蜷缩在那处瑟瑟发抖,瘦瘦巴巴,灰毛黑纹,浑身湿漉漉的,虽是短毛,但猫毛稀少得好像被人虐待过一样,此时正发着微弱的叫声。
“猫?”赵简眼里放亮,浑身带毛的动物本身就比人可爱,如今看见了也是满心欢喜怜爱,“来,过来。”
赵简蹲下了身子,伸出手招呼那只奶猫过来,可那猫如同受了惊般,更加往里缩了缩,眨眼的功夫已经窜了出去。
赵简紧追不舍,那猫儿却更往深处而去,胡同里头恶臭阵阵,猫毛散落四周,如果赵简没有闻错,还有极为浓重的血腥味儿。
才见那竹篓堆下头有着不同的猫尸体,被烧的、被打得、被戳的,每一只猫都死法不同,更骇人的,有一只和刚才看见那一只长得十分相似,被人用铁丝勒住了肚子生生截断。
正当赵简遮掩住口鼻想要阻挡这难闻的气味,只见一高一瘦的两个男子从里出来,一手揪住那猫儿后脖子道:“可算逮着你了,小东西还想跑?”
“大哥,这只怎么玩?”
“让它跑,今晚上泼它一身酒再用火烧听叫声,看它还跑不跑。”
见那两个男子转身离去,猫儿的叫声却愈发凄厉,眼巴巴得望着赵简,看着尤其可怜。
“等一等!——”赵简疾步追了上去,“这猫……是你们的?”
“放屁,不是我们的难道是你的!”
男人的脾气甚是不好,赵简略略后退了半步,又问:“这里不是人人笃信佛教吗?即便想杀了这猫也不应当用如此残忍的法子。”
那兄弟二人互相看了一眼,为首的眼珠一瞪,“我的猫你管得着嘛你!”
那男子转身欲走,赵简却脱口道:“我想买它。”
男子转过身来,满是好奇的打量着赵简,一伸出手来,道:“五两银子。”
赵简眉间一皱,摸了摸发髻,拔下那支一直跟着她的银簪子,道:“这支银簪子,绝不只值五两。”
“你、你听错了!我刚才说的是五十两!”
赵简知道此事没有如此容易,又从袖口掏出米禽牧北刚刚让她帮忙抄经给的金锭子,“瞧好了,这是金子,现在可以把猫给我了吗?”
那两个男子相互对视了一眼,个头稍高一些的忽然间说道:“我们哥儿俩后悔了,今日你给多少银子我们都不卖,除非……”
赵简略一歪头,见那男人yin笑一声,道:“除非,你陪我哥俩儿一晚上!”
“你下流!”
赵简连退三步,已在此时察觉到了危险,本以为可以用银子来解决,却不料事发突然,让她一时手足无措。
赵简冷静环顾了四周,这地方为胡同深处,甚少人来,若是跑很难脱身,为今之计……赵简不得已摸了摸藏在身上的匕首,她没有想过,真有一天这匕首可以派上用场。
“小娘子细皮嫩肉看着就不错!把她按住!”
眼看那两个男人就要扑上来,赵简抽出匕首尚未出鞘,但觉背后被人大力一拽,竟落入了一个结实的怀抱。
几个花眼那阿布都已一人赤手空拳将那两个下流之人制伏在地,爬都爬不起来,伸手夺了那奶猫不发一言立在一侧,只等着米禽牧北下一个命令。
赵简刻意离了米禽牧北几步,掸掸身上,又看了看他,那米禽牧北如吃了火药般面色不堪,头一次的,竟带着怒气看着赵简,“就为了这么一只畜生,也值得你这样拼命?”
赵简瞪了他一眼,伸手将那阿布都手中的猫儿夺过抱在怀里,义正言辞道:“它不是畜生,它是一条性命。”
赵简头也不回得越过米禽牧北走过,却不见男人霎时间透露出狠厉的目光,与阿布都对视一眼,便也转身跟随赵简而去。
见二人走远,那阿布都直转过身来,阴冷望向那趴地二人,“刚刚,你们是用的哪只手欲碰姑娘?”
那二人心知得罪了不该得罪的,发抖求饶道:“我们、我们没碰她啊……”
“不管碰没碰,我奉将军之命都要将此事善后。”
阿布都心领神会米禽牧北的眼神,接到了命令便要执行。可是此事却不能闹大,总共便这么小的地方,若是闹出人命难免会传到姑娘耳朵里,到时候依着姑娘的性子兴许会跑去质问将军,而姑娘一但生了火气,那将军便更要上火。
所以阿布都看个明白,迅速将二人的双手用刀子各自戳成了血窟窿才闻着血腥味儿满意离去。
回去的路上米禽牧北心惊胆战,自然没有再靠脚力,而是与赵简上了马车一路直回了米禽府。
赵简见得米禽牧北面色不善,特意在马车帘子旁坐下,与他拉开了些许距离。
不曾理会他的抱着怀里的奶猫细细检查了一番,应当是只母的,母的更好养活。就是猫毛过于稀疏,身上还有跳蚤,回去后得好好捉虫洗澡梳毛。以及这么瘦巴巴一只奶猫,赵简当即决定给它取名叫胖肥,希望来日它能够长成膘肥体壮的一代猫霸。
那车内的安息香徐徐冉冉,米禽牧北将赵简看了又看,确定了人不曾离去才算终于镇定下来,开口问道:“是准备养着,还是放了?”
“它那么小,西夏夜里头又冷得跟冰窖一样,把它放出去肯定会冻死的。”赵简抬眼看了他一眼,又道:“放心,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倒不是怕麻烦……”
的确不是怕麻烦,米禽牧北的心思根本不在这儿,而是他今日的心像是被人揪去在悬崖峭壁边抛了几遭般的,仍然惊魂未定。起初的,他不确定赵简的离去是为了什么,那个时候他满眼遍寻红色衣衫的女子,却始终不见踪影。后来终是寻到了她,可赵简如今没有武功,在危急之下他高兴她能想到用他赠予的匕首自保,但他更后怕若是再迟来半步又无疑是将赵简置于险地。
这种感觉有太多的不确定性,而他最厌恶的就是那种不确定性。他从不允许这种不确定性出现在自己的谋划之中,战事也好,政事也罢,他皆要十成十得把握。事实上,米禽牧北向来也做得很好,哪怕复杂的人心,他也能全然掌控。
可赵简不同,自从遇上了她,好像就是个意外般的,能够让米禽牧北产生这种慌乱的感觉的,好像也只有她。
暗自叹了一口气,挨到了将军府门前,终是听米禽牧北临下马车前与赵简道:“往后,你若是有事,说一声再走。”
赵简被这没头没脑的话弄得不明所以,奇奇怪怪看了米禽牧北一眼,应他道:“知道了。”
回了那将军府,赵简被米禽牧北的一句“那就各置办一些”弄得脚不沾地。除了每日定时定点的两碗药,晨起便要动心思规划这将军府园子怎么摆弄才算好看,本是以四季常青为主的府邸,突然间来了各色花卉,想要打破僵局就要付出不少精力,虽是粗重活儿皆不用她干,可用心栽培那些花儿朵儿的,也是赵简想要做好的。
更不要提的是她应下米禽牧北的那一百遍《佛母经》,每天晚上的抄经也让她一个头涨成两个大,几乎抄完了经文连衣服都懒得再脱,赵简便能累得一夜无梦得睡到转日清晨。
不过近来好像是辛苦了些,连带着伙食都有所改善,且日日随着送来的还有一碗新鲜的羊乳。
赵简知道那羊乳是给胖肥的,说起那猫儿,倒是有灵性,整日不是在墙角打盹就是在院内打滚,对赵简亲昵得不行,每日寸步不离不说,心情好了就会跟赵简撒个娇,蹭蹭腿肚子,不多久便混成了米禽府上人见人爱的宠儿。
除了米禽牧北那朵奇葩,每每看见了那猫总要嫌弃得皱皱眉。
赵简一看他皱眉便要抱着猫躲着米禽牧北远远儿的,毕竟俗话说眼不见为净。可她却不知自己在离去的刹那那米禽牧北便能把眉头直拧成“川”字。
如此日子安稳,倒也无事,赵简的身子被那一碗碗苦药浸得确实好了不少,至少身上有了力气,人也精神了许多,至少看上去不似如此病恹恹的。而那猫儿也一日日的长大养肥,不过数月,竟是横向纵向得成倍窜着,算是没有辜负赵简对它的期望。
而更令人称奇的是这米禽将军府,竟真的被赵简整饬出来了另一个模样,打破了一望无尽的绿色,又添了其他繁杂的颜色,力求做到精巧与雅致,每一盆花都是由赵简亲自过目,不出半年这威风凛凛的将军府就已被赵简折腾成了水木清华的园林。
赵简应下米禽牧北的要求,无论种植什么,每日都折几枝开得最盛的花儿由她亲自送去他的书房。
今日这蔷薇花开得艳丽,只是蔷薇多刺,赵简提前一晚上醒花又打掉了枝刺,才将那刚刚苏醒的蔷薇插于水晶瓶里送去了米禽牧北的书房。
恰逢米禽牧北正在与朝中之人议事,本想着放下花儿就此离去,可不曾想到那房门没有关严,猫儿顺着便跑了进来。
正是调皮的时候,那猫上窜下跳直蹦到了米禽牧北的案头上舔爪子洗脸。
“肥!”
赵简阻拦不及,再捉住猫时已见那猫儿打翻了案上刚刚奉好的茶水儿,皆洒在了米禽牧北的裆裤上。
见他又皱了眉头,赵简忙不迭得掏出帕子欲拯救一番,“我帮你擦……”
那水渍好像越擦越多,只见米禽牧北“蹭”得一声站起,皱眉肃道:“你先出去吧。”
小气鬼又生气了,赵简抱着猫逃之夭夭,躲在后院对着胖肥训斥之时,便听那两个朝臣已从米禽牧北房中走了出来。
“你说这将军府是不是中邪了?大变了模样不说,那米禽牧北也容许一只畜生来捣乱?”
“我倒不这么想,有道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赵简蹲在墙角听这话越听越离谱,抬头见那个阿布都往这头而来,赵简便把猫又抱了抱,“我知道他生气了,但我是不会把猫丢掉的,你让米禽牧北死了这条心!”
那阿布都嗤得一笑。生气?他刚刚亲眼所见米禽牧北将赵简遗落得那方丝帕宝贝似的收了起来,又如何会生气?
“姑娘多虑了,将军怎会和姑娘置气?”
“那你来干什么?”
“将军说快到中秋了,每年中秋府中皆要宴饮朝中重臣,此宴还请姑娘多多帮衬。”
“他是真想把我累死算完吧?”
赵简翻了个白眼抱着猫便回了房,晚上正是安静的时候,正待赵简专心致志抄着那佛经时,只听三声敲门声扣响。
想着正是婢女来送药的时候,一开了门,却见米禽牧北身后立着三四个婢女,笑意盈盈得立在门前。
“怎么是你?”
“该喝药了。”
米禽牧北兀自进了门,赵简心觉多有不便,连忙又从里屋披了件外衣,刚一转身,米禽牧北已将那药碗捧到了赵简面前,距离之近逼得赵简后退了半步。
赵简看了他一眼,便也没说什么,接过那碗药仰头而尽。
米禽牧北紧着从婢女手上取过痰盂和清水,给赵简漱了口递去了帕子,又拿了几颗蜜渍梅子给她压一压那药味儿,才摆了摆手让婢女退了下去。
一时无话,这房内独剩下二人,赵简既是尴尬又是觉得不便,怕米禽牧北处置那猫便紧着把胖肥抱在了怀里,道:“夜深了,多有不便,你若是有事,白日里再说吧。”
米禽牧北听见赵简下了逐客令,也没再多说,只从袖间掏出一方绣了木兰花样的丝帕,是她白天里着急落下的,“帕子已经洗干净了。”
赵简奇怪得看了他一眼,大晚上的他来只是为了送个帕子?
“我不要了,给你了。”
米禽牧北稍是一愣,“给我?你可知你给我绣帕意味着什么?”
赵简更加不明,正欲开口,又听他道:“罢了,你早些睡吧。”
没头没脑得见那米禽牧北离去,赵简只觉一时昏沉,沾了枕头便进入了梦乡。
这药有安眠的作用,米禽牧北掐准了时间,再次折而复返,入了房门。
没了武功的赵简同寻常女子没有任何区别,哪怕米禽牧北都坐在了床沿儿痴望着她的睡颜都不曾醒来,除了习惯性得手里握着那把匕首算作防身。
“喵~”
那猫儿第一次发出了叫声,跳上了床蹲在了赵简脑袋上,十分警觉得看着米禽牧北。
“嘘……你的主人已经睡着了。”
米禽牧北也觉得自己疯了,在战场上死在他手上的性命何止千万,如今却对着一只畜生说起了话。
近来赵简看他的眼神总是奇奇怪怪,但其实米禽牧北的目的已经达到,给她找些事情干,让赵简累一点安心养身子,总好过她一个人终日无事、胡思乱想。包括那日他误以为她不告而别,才动了火气。也包括今日她急切而来,实则上是那只柔弱无骨的小手拿着帕子在他裆裤上蹭来蹭去的时候他慌了神色罢了……
米禽牧北替赵简向上扯了扯锦被,直痴望许久,才伸出手去想要去触摸女子的娇颜,忽然间又回到那个令他心惊的时候,那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流氓应是已被阿布都处置了,那个时候他们也好像要伸手碰她……
米禽牧北蓦地收回了手,仿佛刚刚的举动是亵渎赵简般的,直令他心虚得离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