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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嫁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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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瑛一个踉跄向前摔去,用刀撑住了才没有倒下。
他半跪在地上,看着那逐渐变大的血水洼,那高高束起的头发被打湿了,几缕碎发贴在那苍白的脸颊上,雨水顺着下颌不住地往下淌。
滴答,滴答。
“咳咳......”景瑛用胳膊挡住自己的嘴,胸口剧烈起伏,“是朕无能......”
樊由高高举起了剑。
“不——!”王轶嘴里鲜血淋漓,绝望地哀嚎,而身边的诸位大臣则都吓得呆若木鸡,甚至忘了眨眼睛。
雨下得越来越大,一声惊雷在空中炸起,震得天地都为之战栗。
大概是雷声轰鸣,谁都没有注意到一枚箭矢呼啸而来,划破这连绵的雨雾,准确无误地击中了樊由即将落下的剑,发出令人牙酸的铿锵声。
樊由后退两步,目光阴冷地转过身子。
福宁宫院外,凌云公主一身戎装坐在马上,双手拉弓,脸色苍白,头上没有任何珠玉翠饰,利落地绾了个紧紧的髻,她那娇美的脸上神色肃穆,声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是陛下钦点的戎政都督!”小公主从箭囊里又取出枚箭矢,搭在弦上,“樊由,你还不束手就擒?”
又是一声炸雷,照亮了凌云的脸。
樊由冷笑一声:“我还以为是哪儿来的救兵,不过一个公主而已......”
话没说完他就连忙侧身躲避,第二枚箭矢擦着他的脖颈过去了,若是差个一点,定将其射个对穿。
凌云又拉好了弓,目光冷厉:“你是什么东西,岂容在此放肆?”
“诸位龙羽卫将士听令!还不快将其速速拿下!”凌云大喝一声,与此同时,无数的银色铠甲挤进福宁宫的院内,仿若势不可挡的光芒,要抵住这阴沉灰暗的天!
樊由脸色一变,纵马就要外逃,被冲进来的龙羽卫给擒住了,而剩下的叛军也系数被反剪了双手按在地上,得救的大臣们哭天喊地地抹眼泪,一半冲着凌云叩头谢恩,一半冲上前要去查看景瑛的伤势。
乱糟糟的人群中,马背上的凌云如同从天而降的战神,脸色凛然道:“太后糊涂,竟里通外贼,私自打开安定门将叛贼放入,我已在她试图打开阜成门前将其拦下扣押!”
“公主威武!”
不知是谁率先喊了一句,其余的众人也纷纷振臂高呼,齐声盛赞这千钧一发时的转机。
景瑛捂着肚子,被摇摇晃晃地扶起来,虚弱地张口:“朕现下身负重伤,其余诸事全由公主负责......”
话没说完,他就倒下了。
太医们已经提着药箱脚不沾地地跑来,看着这熙熙攘攘的人就一头的汗,徐院首扯着嗓子叫了好几声,才屏退下大部分的官吏们,王轶带头向凌云那里走去,开始商讨接下来的安排。
一直把景瑛送进福宁宫的内殿,徐院首才擦了擦头上的雨水,在景瑛耳畔低声说道:“陛下,这会儿周边无人,只有微臣和海公公在场......”
景瑛的眼睛倏然睁开了:“周悬不在吗?”
“在呢,一直看着陛下呢。”
一个声音幽幽传来,声线没有丝毫起伏,压根听不出这人此时的心情。
景瑛眉头微蹙地向外看去,周悬正站在离自己五步左右的距离,双手背后,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陛下与周大人有话要说,微臣去外面守着,说是要与各位太医商谈一下。”徐院首极有眼力见地躬身,脚底抹油似的退去。
“奴才也去守着。”海公公笑得一脸天真,猫步轻俏地后退离开。
霎时间,内殿静得连彼此的呼吸声都能听到。
“我肚子疼......”景瑛伸手试图够到对方,瞬间又气馁地放下胳膊,“算了,是我不好。”
周悬走上前坐在床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陛下要不先换换衣裳?这也不知道是什么血腥味,怪难闻的。”
景瑛讪讪地笑了一下,就利落地坐起来,从衣服里摸出个破破烂烂的蛇皮袋,上面被戳了两个大洞,他把血迹已经干涸的外衣褪掉,随手扔在地上。
“我就想着你肯定可以看出来,”景瑛讨好地拉着周悬的手,“也怕你说我意气用事。”
“为何会是意气用事?”周悬反唇相问,“那你这是为了什么呢,做出这样一场戏来,为了把太后彻底扳倒吗,这有何难,哪怕你不说,我也是要......”
景瑛把对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眼神就像只小狗。
“不是,是为了凌云。”他轻轻地说。
周悬怔住了。
先帝膝下三子皆是过去,只留了两个公主,朝瑰已为人妇,凌云年幼尚在宫中,景瑛自从明确心意后就有了这样的想法,他已无意再册立皇后充斥后宫,那将来这大齐的江山该如何传承?诸位亲王也有世子,可都是些眠花卧柳的浪荡子弟,毕竟在这现有的时局下,一个好逸恶劳的败家子比英气勃勃的贵胄更来得安全,更让朝廷放心。
比如,他景瑛就是个例子。
“扪心自问,我还真不如凌云呢,她聪明又有韧劲,”景瑛轻轻蹭着周悬冰凉的手,“这段日子以来在凤阳阁内练箭,手都磨破好多次呢。”
周悬不可置信地张口:“可......”
景瑛用带着薄茧的手去堵他的嘴:“你别急,先听我说完。”
“我从不认为女子不可继任大统,”他笑道,“即使不是她执掌国柄,也可与我共同议事,之前的凌云被困在小天地内,只能凭借嫁人这条路改变命运,但把那面墙打开后会发现,她会拥有很多的选择。”
“我们谈过许多次,她可以做文臣,做将军,甚至真的继位也不无可能,但是不必再把眼睛放在严垚身上了,因而也是趁此机会让她崭露头角,亮相于诸位大臣面前,让他们看看我大齐的公主,是多么英姿飒爽。”
“水党的兴起,也说明了现有的寒门有多难,百姓把希望寄托在谶言上,一个李松石的名号就能让他们相信生死肉骨,人有来世,是因为他们看不到现下的出路和前程,”景瑛看着周悬的眼睛,“所以我想打破这面墙,就从凌云开始,也能打压这群豪族,让天下人知道,贤者方居其位,我不论他的出身,性别,只要有实力就可开辟自己的一方天地,出身草莽可以进凌烟阁,身为女子也可参政议政,你瞧瞧,凌云今日那箭多漂亮。”
周悬没想到他居然做的是这样打算,原本以为只是为了看看太后的心思,是否真的会因为私心而罔顾大局,没想到景瑛一石二鸟,既把太后放到了明面上,又将凌云推向台前。
“我之前用一碗毒羊汤嫁祸太后,趁此也把她的仁寿宫摸得清楚,假借樊由的名义与她搭上话,她立马就动心了,”景瑛叹了一口气,“我的眼睛看不清了,但实际上真正看不清的是太后啊。”
“幸好是你,若是真的叛军和太后联系上,”周悬的手被对方的脸暖热了,“后果不堪设想。”
景瑛笑嘻嘻地:“嗯,所以借阿顿珠刚刚撤兵没几日,大家还没真正定下心来的时候做戏,都顾不上细想,发现不了我的破绽......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周悬用另一只手弹他的脑门:“用刀背砍人的叛军,我还是第一次见识,今儿诸位大臣都在此山中,没有反应过来,等着吧,说不定晚上回家就能琢磨出味了。”
“所以我用了这个呀,”景瑛指着地上那血迹斑驳的蛇皮袋,“还真好用呢。”
“那个扮作樊由的是林胜甲吧,”周悬想想还是有点生气,便把已经被暖热的手掌抽走,“你也太冒险了,真的一旦有什么闪失......”
景瑛一把抱住周悬的腰,把脸埋在上面。
“我想好了,这次之后我就能有个久病不愈的美名,”景瑛的声音闷闷的,“身体羸弱的皇帝,自然不必再被考虑开枝散叶吧,所以......”
他话没说完,就感觉周悬的身子僵住了。
“原来你是为了......”周悬简直不知道自己这会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所幸这会儿景瑛看不到自己的脸,也看不到那满脸惶恐而羞赧的无所适从。
“你说过自己命硬,”景瑛蹭着他衣服上柔软的布料,“我也命硬,咱俩就这样搭伙过日子吧,我想了很久,人生苦短,我一直被无数人推着向前走,好不容易能自己做主一回,我不甘心再受摆布,那些世俗的条条框框,我不在乎。”
他抬起头,轻轻去吻周悬的眼角。
“我没有受伤,太后那里也有了打算,凌云能够不被拘泥于小天地,世家垄断即将被打破,那场暴雪也没有真的下来,哪怕水党继续兴风作浪也可以应对,没有火油我们就自己做火油......周悬,你完了,你没有后悔的机会了,我再也不可能放手了。”
“你不必劝我,我心意已决,再说了,你不也选择了一条同样的路吗?捎上我吧,此后的日子里,我们一起走走。”
景瑛笑意盈盈地看着他,眸子流光溢彩,映出那无尽的温柔。
他继续去吻周悬的眼角,蹭掉那小小的湿意。
“所以我很高兴呀,周悬,不要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