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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   孟书韵即便听说黎恪要被抄家,也没有感觉这么糟过。
      黎恪似乎是就这个姿势被狱卒扔在这里的,仿佛全身没了力气无法动弹才只能以这样一个扭曲的姿势靠着墙。

      远远看去,那不是一个人形,仿佛只是一团肉粘在了布料上。

      孟书韵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如同自己只要多呼吸一口,就会抢走他的氧气。

      她轻手轻脚底跪坐在他面前,想碰碰他却又怕自己一个不慎将他碰碎了:“阿恪,你还好吗?”

      他不好,这是明知故问。
      只是这种情况下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可问了半晌,他都没有说话,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
      孟书韵不免着急了起来,“阿恪?”

      她不得已伸出手,在葱白的指尖将要触碰到那张粘了血污和发丝的脸颊时他嘶哑到干裂的声音响起:“你,来做,什么。”
      那声音仿佛是从他的腹腔,而不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我来看看你。”孟书韵眉头蹙紧,“你是伤到了喉咙吗?”
      说罢,又觉得不对,“你都伤到了哪里?”
      也不对,好像该问你哪里没有受伤,

      黎恪应该也是觉得她问了个蠢问题吧,没有回答。

      孟书韵想下手扶着他坐起看看伤口,双手比划了半天,都不知道该往哪里下手,尽量柔声细语:“阿恪,我扶着点你,咱们看看伤口可好?”
      话虽这么说,她却没有给他拒绝的时间,而是要直接上手扶他的臂肘。

      结果却感到猛的一个大力将她推开,推得她脚踝一扭便摔在地上。
      她懵了一下,低头看去,已经有一抹血色留在了她的前襟上——黎恪推开她的那只手上面满是海未干涸的鲜血。

      “走开。”

      “什么?”

      “我说走开!”黎恪用对着她从未有过的声量吼道。

      孟书韵眉头紧了紧,这是放弃治疗了吗?
      伤重失血还能救一救,若是没有求生意志,那就糟糕了。

      “阿恪,你的伤口需要治疗。”孟书韵也将声音沉了下去,与其中是说不出的严肃,“你正在流血,再不止血会出大问题的。”

      黎恪听了这话,额前的碎发动了动,好似是他抬首闷哼了一声,想要轻笑,却只能如同被碾碎了嗓子:“这与你何干。”

      “此事不是大将军府做的,你莫要生我的气。”
      孟书韵平日越是用这种语气说话,越是觉得事情严重了。
      认真地说:“你是说,想要我专程来牢里看过后还见死不救吗?”
      她从怀中拿出一瓶金疮药:“你知道我的性格,我做不到的。”

      她看黎恪没动,便放缓了声音:“要不你先将刚才那只手拿出来我看看。”
      用着以往与他说话的语气,努力带上些沾沾自喜的炫耀,“这可是我阿耶常备的金疮药,这些也是我从阿耶房中偷来的。”

      “你有福了,能用到这种好药。”孟书韵努力把受伤后还能涂个稀罕药染上几分好运气的喜悦,
      只是这牢中实在喜悦不起来,她踩在茅草垛中的双脚腕处即便是隔了一层布袜,也刺挠得痒得发疼。
      身后时不时传来的老鼠的“吱吱”声也让她后背发麻,仿佛随时能从她的脚边蹿过。

      更遑论,面前这还是一个踩在生死线上、即将家破人亡的人。

      她轻声道:“或我能帮你做些什么吗?总得活着,阿恪,若是人死了便什么都没有了。”
      她像是个失败的弄戏戏子般说了半晌的独白,却听不到一个响。

      她看着还不断往外渗血的伤口渐渐失了耐心,正想干脆强买强卖,硬上得了,黎恪却开口了。

      他的语焉中满是讥讽:“我从来不知,孟家韵娘,竟还会这样,倒贴。”
      最后那两个字明明出口的声音极轻,听在两人耳朵里却大得能在牢中回响。

      “你这是何意。”孟书韵缓缓将想要扶他的手收回去,忍不住再去确认自己听到的。

      接连说了两句话,让黎恪的嗓子不再像方才那样干哑,“你我已退亲,你还找来干嘛?”

      孟书韵深吸一口气,全当耳聋了没听见刚才那句话:“你是阿恪,咱们自幼一起长大,即便是退了亲,我也还认你当是友人。”

      良久,黎恪抬眸,那双眼睛布满血丝,眼中是孟书韵从未看过的情绪。
      他一字一顿地道:“我从未将你当是友人过。”

      她听这话笑了笑,觉得他真的说了件很搞笑的事情,“你不必用这种话来激我走,若不是友人,以你的性格哪会多年如一日的与我通信、互送礼物。”

      黎恪盯着面前水波流转的双眼,沉默半晌才道:“你可知我心悦乐平公主?”
      说这话时,他干裂的薄唇及不可见地蠕动,但仅是这句话就耗尽了他的气力。

      “自是知晓。”孟书韵不明白他说这个干嘛,但想到他们一对现在便要分隔两地,不忍柔声道:“你若不是心悦于她,何必退了我的亲?
      你心悦乐平公主,便更是要好好保重自己。”

      “孟书韵。”黎恪声音昏沉,却又字字清晰,“那你可知我见到了乐平公主的高洁清雅,才知道你这种意气用事是多让人生厌。”
      孟书韵拿金疮药的手顿了顿。

      “你自小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自顾自己从来不管旁人的想法,若不是你是孟大将军的女儿,旁人何苦这么多年对你百依百顺。仗着父兄宠爱,便为所欲为。”

      “更令人生厌的是你的自以为是。”他似乎是将这一年的话都要一股脑说完了。
      “自以为是孟家贵女,便能引所有人摇尾乞怜,施舍那么点儿边边角角的东西,就想让人对你肝脑涂地。”

      他见孟书韵跪坐在原地一时没说话,继续讥笑:“你今日这又是做什么?自以为来牢中看我,便能得惹我怜惜,一腔爱意投入向你?”

      “我并无……”孟书韵被他说得着急,没有人比她更希望黎恪和乐平公主好了。

      黎恪却截断了她的话:“你是觉得旁人廉价吗?还是……觉得自己廉价?”

      孟书韵本来还在慌张解释,被他这么一说也沉下了脸色,“黎恪,你最好清楚自己在说些什么,别让自己后悔。”

      他沾染血污的脸上写满讽刺:“你觉得我会后悔?你还是没变,喜欢高看自己。”
      他上下审视的样子是孟书韵从未见过的刻薄:“这副奴颜婢膝的样子真令我恶心。”

      她也冷笑,站起了身:“好,如你所愿。”
      将那装着金疮药的青玉瓷瓶掷在了他的身上,“便当我是吃饱了撑的,买通了官差来看你。”

      她扭身便要出那扇看上去摸一圈都要划拉满手伤口的粗木门,离开前脚步一顿:“黎恪,莫要选错了路。”
      说罢,便大步向外走去。

      最后她在走廊的拐角处回看一眼。
      黎恪靠在墙边低着头,整个人仿佛再无声息得像个死人,彻底没了声响,任凭那瓶金疮药从身上滑落,在手边滚了几圈,一眼都不想看。

      孟书韵最后离开前塞了两锭银子给狱卒:“马上就要流放,他怕是也活不长了,还望通融通融。”
      狱卒也不推辞,收入囊中道:“贵人说笑,若不是上面有令,我们也不乐意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那也是各位的辛苦钱,劳烦了。”

      陆听兰就已和陆听雨早已等在了门口,见孟书韵出来立马迎了上去。
      她看看孟书韵不算好看的脸色,踌躇道:“可是……黎世子有什么事?”

      “了无生志。”孟书韵这才深吸一口气:“他有事倒好了。”比这副心如死灰的模样好多了。
      陆听兰听了也不免面上不忍:“这便是命吧。”

      什么命?
      气运之子创业未半,而早早夭折的命吗?

      孟书韵觉得这一天天的太刺激了,刺激得有种用眼过度的痛感。
      这身体打小虽然算不上孱弱多病,但也算不上身强力壮,日头晒狠了、凉风吹透了也容易中个暑、感个冒。

      这个朝代虽然有了玻璃镜片,但对于眼睛的测算和镜片的打磨却是极为粗糙。为了防止早早近视,她回府就让下人给自己裹上了包了艾草、决明子的巾帕敷眼睛。
      像这样子作用不大,也就是个聊以□□。

      等过了两日,陆听兰顶着蒙蒙亮的晨雾又如约而至,准备与孟书韵一同去看黎世子流放一事。
      她前半夜思来想去想劝,后半夜又觉得没这个必要,走这一遭若是能让韵娘心中好受些,也值了。

      是以这次出门,她比往常都积极得多,也拽上这个时不时便能逗得韵娘前仰后合的小弟一道。

      黎世子流放一行三十多人加两个押解兵,本来是可以在推后两个月出发,但为了夜长梦多,圣人愣是凑出了三十多个重刑犯。
      这一行人出了汴京城一路向北、直往漠北与突厥的边境去。

      只是她与心不在焉同乘马车的韵娘一起,心中颇为不安。

      “韵娘可还好?”陆听兰担忧道。

      “哦哦。”孟书韵一惊,安抚道:“昨夜没有睡好,有些伤神。”
      早上这一颠一颠的马车也震得她难心安。

      前两日她托人看望了一遭黎恪,最后不欢而散。
      她不相信气运之子会就此一座不振,可她怎么就是······那么心慌呢?

      离开地牢时,黎恪那毫无生志的模样让她做了两天噩梦。
      她本来以为她的任务是走朝堂争霸路线,以大将军之女为气运之子扫清障碍,在她正发愁贵女无缘朝政时,这个问题解决了,更大的问题出现了。

      她那日无法,若是黎恪不愿意让她给他上药,一副自暴自弃的模样,那他自己来罢。

      她今日叫上陆听兰一起就只想看看他上药了没,只要他还有求生意志,她吊起的心便能放下一半。

      他们本以为自己来得已经够早的了,却没想到来了大理寺人告诉他们人已经走了一刻钟。
      孟书韵和陆听兰都下意识看看天色,这个时辰比孟致尧出征还要早。

      所幸要被流放的流人走得慢,轿夫没多久就在城郊追了上去。
      她和陆听兰出门虽然不算是乌怏怏的一片,但身边也跟着六七个练家子,他们一追上来,戴着木枷、拴了锁链、穿了赭衣囚服的流人们都慢了下来看向声音来处。

      官兵本想怒骂两句,看到他们这群人的带刀侍从一个个人高马大凶神恶煞的样子,把话憋在了嘴里。
      孟书韵称之为在京城当公务员的必备素养。

      那些流人有的被锁链帮着,有些套着流放专用的只套头的木枷,大多探头探脑的,又因为厚重的木枷锁链抬不起肩,脖子扭得很吃力,这个场面下孟书韵几乎是很轻易地就看到了那个瘦高的身影。

      他的脖颈处戴着格外厚重的木枷,脊背一起一伏,木枷压在他的身上仿佛承载的不是囚徒的刑具,而是每一分每一秒折磨着他,想要打断他脊梁的东西。
      他没有像那日牢狱中一样披散着头发,而是粗粗用一根木簪扎了起来,几缕发丝垂在额前,孟书韵观察半晌才发现他在大口喘息着,赭衣掩藏了他身上赤色的晕染。

      他根本没用她的药。

      “孟娘子。”骑着马的陆听雨以为她想说什么,凑过来朝掀开轿帘一角的孟书韵道。
      陆听雨说完,她好似看到那个身影晃了一下,才发现自己抓着矫帘的手指已经用力得泛白。

      流放一行栉风沐雨,黎恪怕是没法活着到漠北。

      “陆小郎君,帮我个忙。”孟书韵放低声音道,将本来打算自己给官兵的一包银子给了他。

      说完,孟书韵就阖上了矫帘不再看,指尖一软,是陆听兰牵着她担忧道:“韵娘。”

      马蹄声起,一来一回后便听见流人身上锁链再次响起的声音。

      “无碍。”她深吸一口气,在这一刻决定要给大靖朝一点来自现代的震撼。

      为保证气运之子走上正轨,她要跟着黎恪去流放。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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