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客栈》墨月深

1、01、起夜

　　四更天。
　　雨甸镇的夜向来都很宁静，今天，也不例外。
　　阮湘湘困顿地打了个呵欠，熟门熟路摸黑爬下床，穿过她家客栈的后院，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推开了茅房那扇木板门。
　　惯例的起夜，没什么特殊。
　　从茅房出来的阮湘湘又打了个呵欠，伸伸懒腰，迷迷糊糊地回想今天是不是需要早起准备糕点的日子。
　　她家客栈里售卖的糕点，清甜软糯，飘香三里，就是做起来可费工夫，一月只做得两次，并且半日时间不到就会卖个精光。
　　阮湘湘半眯着眼睛，在茅房门口回味了一下糕点的味道……觉得味儿有些冲。她打了个冷噤，正想回屋继续睡，忽然发现右边柴房的门没有关严实，虚虚掩着，看起来颇奇怪。
　　她家柴房的门和后院东边的侧门正好相抵，如果柴房门没关好，侧门就没法打开。而她家厨子尹老二每天都是大清早从侧门进来开工，所以每天晚上他们睡前，柴房门必然是关好的。
　　……昨晚关门的是谁？
　　阮湘湘薅着头发使劲回忆。
　　好像是店小二幺儿？
　　不对不对。
　　昨晚明明是她关的门！
　　她昨晚明明把门关上了！并且还使劲推了两把，别提关得有多严实！
　　阮湘湘不由悚然，她揪紧自己的衣领，慎之又慎地往柴房踱了两步，沿门边探出半个脑袋，小心翼翼地朝内张望。
　　借着侧门边昏黄的油灯亮光，她看不太真切，只觉地上似乎有滩什么东西。她略微抬起头，视线从地上缓缓往柴堆上移。
　　宁静的夜里，心跳声被放得极大，紧张、惊惧的情绪令她毛骨耸然，当她勉强看清柴堆上卧着的那团东西时，当即“啊！”的尖叫一声，掉头就往她姐姐的房间里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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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如意睡得正熟，忽听外头一声尖叫，猛然从睡梦中惊醒，不及分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见房门被人撞开，她家妹妹惶然冲入屋内，像抓住根救命稻草般抓住了她的胳膊。
　　“姐！姐！你快起来看看！咱家柴房里好像有个人！”
　　阮如意脑子还有点发懵，不过听妹妹说柴房里有人，下意识就以为是什么小毛贼闯了进来。这种事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她家这开了多年的如意客栈，向来比较招贼惦记，阮如意对付惯了，顺手抄起根木棍，把灯笼往妹妹怀里一塞，就往柴房冲去。
　　“幺儿！快起来抓贼！”
　　边往柴房冲，她也不忘再找个帮手。好歹她和妹妹两个女流之辈，再多个男人对付贼子总是要好些。
　　不过她客栈里的店小二幺儿，虽说是个男的，却跟她刚及笄的妹妹差不多年纪，算起来只是个男孩。
　　阮如意气势汹汹地抄着木棍冲到柴房门口，阮湘湘跟着举灯补上光亮，这回视野可比先次清晰得多，俩女子的视线齐刷刷停留在柴房的那团东西上。
　　一个男人。
　　一个身着黑衣，戴着黑色半脸面具的男人。
　　男人侧卧在柴堆上，身材看着还挺高挑，只是他的身下，满是刺目的血迹。
　　还在不断滴落的鲜血沿着堆叠的柴木，流淌到地上，形成一滩积血。男人露出的下半张脸，唇色惨白，几乎要跟肤色相同。
　　“这……”阮如意愣住，一时竟束手无策。
　　这显然不是什么小毛贼，但她也没办法分辨出对方的身份。可如果就这么放着不管，看那伤势的严重程度，等到天亮，就是一具新鲜的尸体。
　　她也不想让自家的柴房里莫名多出一具尸体。
　　“如意姐！”幺儿裹着衣服匆匆跑过来：“怎么了？有贼？在哪儿呢……啊！”
　　幺儿被柴房里的景象吓得蹦起两尺高，瑟缩着躲到阮如意背后。
　　阮如意头疼地挠挠脸。
　　他们这么闹腾，那男人竟丁点反应都没有，估计再不快点救人，不用等天亮，她就该直接找收尸人来了。
　　“幺儿，你去请薛神医来一趟。”阮如意阖上柴房的门，把后院侧门打开，示意幺儿快去快回。
　　找人这个活儿还是容易的，幺儿哎了声，小短腿跟逃命似的撒腿就往外跑。
　　阮如意复又把侧门关上，打开柴房门。
　　柴房不是躺人的地方，叫了薛神医来医治，总也得把人转移到床铺上，至少得找块地儿放平。可这男人看着就很高挑，她们俩女子，搬不动他吧？
　　她想着，谨慎地向前几步，停在离那男人两步远处，轻声唤道：“嗳，嗳！”
　　男人毫无动静。
　　阮如意愁得直皱眉，原本她这后院里还住着一账房先生，偏巧昨个儿回家去了，这会儿想要搬动人，估计得等厨子尹老二来开工才行。
　　耽搁了大约两刻钟，幺儿终于带着睡眼惺忪的薛神医赶到。薛神医胡须一翘一翘，背着他沉重的药箱，嘴里直哈气。一大把年纪了，大半夜的被人吵醒，再火烧屁股般一通小跑，老人家真是吃不消吃不消。
　　他颤颤悠悠地迈进后院，被阮如意搀扶到柴房门口。
　　阮如意简单讲述了下情况，薛神医的眉头却蹙了起来，神情带上丝凝重。他开门而入，吭哧吭哧上下检查一通，擦着满手鲜血，出来朝阮如意道：“这人受伤颇重，右肩处有一剑伤，老夫尚可治，但他的内伤，老夫可治不了啊。”
　　“内伤？”阮如意若有所思。
　　如果受了内伤，那多半就是武林纷争了。如今的武林还算太平，他们这雨甸镇属于游颜姜楚四大家族中颜家的管辖范围，平常少有闹事，武林高手们也不敢随便造次。但正因为此，这个受伤的男人，身份就更显得不一般起来。
　　“外伤老夫已经替他上药包扎，需得喝药加静养半月以上，至于内伤……”
　　阮如意从思索中回神：“内伤该怎么办？放着不管他能自己恢复吗？”
　　“不好说，这毕竟不是老夫的专长。”薛神医摇头晃脑：“不然，就找宁宁来看一下？”
　　薛神医说的宁宁，是附近的一名屠妇。这宁宁可是个传奇人物，长相还算清秀，年近四十，却未嫁人，摆一猪肉摊，运猪剁骨切肉什么力气活都靠自己。
　　据说她曾是某个门派的外门弟子，还学得几手不错的功夫，也不知为何会跑到雨甸镇上，当了名屠妇。
　　阮如意与她同为女子，便经常照拂她的生意，客栈做菜用的猪肉都是从她那儿进的货，平常也唤她宁大姐，关系还挺亲昵。
　　不过，让个屠妇来看病，显然是病急乱投医。阮如意一边觉得荒谬，一边又只得无奈地嘱咐：“幺儿，你再跑一趟，去请宁大姐。”
　　去请宁大姐的这段时间里，厨子尹老二终于晃儿啷当来开工了。
　　尹老二膘肥体壮、力大如牛，劈柴挑水都是一把好手，就是平日里吃得也多，他一个人能抵三个人。好在脾气不错，踏实肯干，这会儿顶着蒙蒙亮的天来开工，看一群人都围在柴房门口，不禁面露奇怪之色。
　　“怎么了这是？”他探出自己的肥头大耳，扒着柴房门朝内张望：“嚯！”
　　阮如意眼见壮劳力来了，赶紧朝他招手：“尹老二，快过来帮个忙，把这人抱到……嗯……抱到后厨你那张小床上吧。”
　　尹老二夜间虽不睡在这里，但后厨放了张小床，供他下午闲时补个午觉。床板不宽，倒是特别结实，否则也难以支撑毛两百斤重的壮汉。
　　后厨本就脏污，尹老二也不是什么讲究人，血糊拉碴的陌生人他随手抱起，走过去就往他的小床上放。
　　“咋还戴个破面具？”丁点不讲究的尹老二放下人，顺手就把那男人脸上的黑色半脸面具给掀了下来。
　　阮如意阻拦不及，徒劳地伸了下手，啥也没捞着，懊恼地直跺脚。
　　这里这么多人，这么长时间都没把那个面具摘下来，就因为他们头脑清醒，能猜到那男人的身份不一般。
　　不想被卷入武林纷争，就不能由着自己旺盛的好奇心，否则到头来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没想到尹老二这不讲究的傻货，上手就把那最后的遮掩给掀了，怎能不让阮如意气急。
　　“哎哟！老夫什么也没看到！”薛神医连忙撇开脸，朝后厨内猛挥手：“快给他戴回去！戴回去！”
　　阮湘湘从阮如意的肩头探出双眼睛偷窥：“哇，他长得好俊啊……”
　　阮如意一把捂住妹妹的眼睛：“嘘——千万别说你看到过他的脸！尹老二你赶紧给他戴回去！”
　　尹老二傻乎乎的伸手拿过面具，按原样搁回那人脸上，然后挠挠脑壳，一脸的不知所云。
　　“都别说自己看到过他的脸！”阮如意语气严厉地朝众人叮嘱：“想活命就一定一定给我记住了！”
　　她个性向来彪悍泼辣，不然也难以在二十岁出头的年纪就掌下父母遗留的这间如意客栈。妹妹阮湘湘虽懵懂，但非常听姐姐的话，连忙点头应下，还作势捂了捂嘴，示意自己绝对不说。
　　正当众人肃然之际，幺儿终于带着屠妇宁大姐，匆匆赶了回来。